第4章 相見

相見

冷。。。

痛。。。

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更冷些，還是更痛些。

終於寒冷如海潮般退去，只剩下深刻的痛，如一尾擱淺在海灘的魚，身體被無窮無盡的粗沙磨礪，眼看着海岸線近在咫尺，卻無力跨越痛徹心扉的折磨。

不。。。

不要。。。

我要生存，不要毀滅。

只要一息尚存，絕不放棄。

如同所有絕望的魚類一樣，我把全部生存的希望寄託於最後一躍。

要麼重歸大海，要麼氣絕身亡。只有這兩個結果。

。。。

暖意，如溫泉一般，突兀地洶湧而出。就像是突然被倒進油鍋的冷水般，我四散崩射，然後才把無數寒冷的碎片重新組合成自己的身體。

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微弱的陽光透過層層帷幕，精緻的花紋在光線中緩緩地顫動着。

哦，我還活着。

這是個好消息。雖然身體這麼痛，但知道自己還活着，畢竟讓人欣喜。

我舉起前爪。。。這是一隻。。。手啊！

一隻瘦弱而蒼白的手。

吃力地把雙眼睜大，看着自己的身體。這是一具。。。年輕的、瘦弱的。。。

我的天，是男人的身體。

這個。。。運氣還是不好啊。第一次寄魂於一隻貓，連頓有滋有味的好飯都沒有吃到，就被那麼什麼。。。啊，被稱作「使者」的那個神棍活活給當作實驗材料燒死了。現在是第二次穿越了吧，怎麼還不分配個女性身體給我呢。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眸，明眸，你醒了么？」

我想不到身邊還有人，驚訝地向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啊，一個英俊的古男。寬厚的肩膀，烏黑的長發，精緻的五官，狹長的鳳眼。。。要是沒有那兩撇小鬍子，我會給他打分。加上鬍子，只能打分。

這個。。。怎麼看起來似曾相識呢？

按說不該有這種熟悉的感覺啊。

他的眼神，異常的深邃。就這麼深藍幽暗地看着我，如浩瀚海洋，深不可測。

看來這具身體的名字，就是叫明眸啦。可是，我在腦海里搜索了半天，也沒發現存貯有別人的記憶啊，都是我自己的嘛。

這個。。。還是假裝昏迷吧。我慢慢地閉上眼。

「來人。」他低聲吩咐著。

立刻感覺到好幾個人湊到我身邊。有的診脈，有的摸頭，然後有個蒼老的聲音恭敬地稟報道：「三王子已經復甦，只是過於虛弱。好好地調養幾個月就可完全恢復。請王上不必憂慮。」然後就是他們唏唏嗽嗽退下的聲音。

三王子？

王上？

有點兒奇怪吧。或許這位英俊古男真的是個什麼王吧。可是，現在我是男人的身體啊，也被人稱作三王子，就像是那個少女一樣，這不挺奇怪嗎？

看來這具身體是大病初癒。那麼，就裝失憶吧。還能怎麼辦呢？這人在我身邊目光炯炯地瞧著，似乎很有耐心等着我醒來，我哪有機會抓個別人問：我是誰？

再次緩緩地睜開眼睛，盡量地顯得目光空洞，用茫然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怪啊，他的神色中明顯地有。。。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看來我的失憶。。。好像他早就心知肚明，但又不能確定。現在水落石出，他如釋重負啦。當然，這種感覺很輕微，但是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女人，第六感超級發達，一定不會有錯。

他迅速地把眼神中的深邃抹去，換上無限的溫柔與關心，輕聲道：「我是大哥啊。明眸，你連大哥也不認識啦？」

嘁，裝失憶誰不會啊？韓劇里看濫的情節。

我伸手敲頭，好像是在苦苦地思索：「大哥。。。」還真不曾給別人當過弟弟嘛。以前在俺們地球上，俺是家裏的老大，只給別人當過大姐。

「別想了，傷神。好好地歇著吧。聽話，別想太多，大哥一會兒再來看你。」他憐愛地拍拍我的肩膀，把眼裏滿滿的撫慰都給我留下，然後就離開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帷幕後，也暗中鬆了口氣。看來他已經確認了我的失憶，而這正是他所希望的。所以說，我暫時會很安全，沒有性命之憂。

一張機靈的小臉湊到我的眼前，問道：「三王子要不要喝些茶水？」

這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小太監？看他的面容，像是男孩子，可是聲音如此尖細，免不了讓我產生聯想。

「扶我起來。」我掙扎著坐起來，這小太監在我身後塞好墊子，媚笑着說：「這兩天王上可擔心呢，日夜守在您身邊呢。」嗯，只怕他擔心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擔心我到底有沒有失憶吧。

「你是誰？」

「奴才是小順子啊。王上嫌他們毛手毛腳的，讓我跟在您身邊侍候您呢。」

啊，原來是英俊古男的心腹，派來監視我的。

「啊，我要喝水，白水。」一向不喜歡喝茶水，只喝白開水。

立刻從帷幕外遞來一個杯子，小順子接過來，湊到我嘴邊，作勢要喂我。這個。。。咱勞動人民

出身，從來都是自己吃喝的，沒讓人餵過。啊，幼年時不算。

「我要吃飯。」反正事已至此，任何猜疑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先填飽肚子要緊。

這個。。。效率很高啊，話音未落，小順子就麻利地把一個小桌子擺在我身前，四五個碟子碗就擺上來了。都是些稀粥、鹹菜什麼的。不管是啥，先吃。

以狂風掃落葉的速度，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掃而光。

胃口裏充滿了食物之後，原來那種要命的寒冷被徹底驅散了。我滿意地打個飽嗝，斜眼去看小順子。按說現在應該讓我休息了吧。畢竟是病人嘛。

可是這小傢伙並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只是打發帷幕後的人退下，自己卻笑嘻嘻地彎腰湊到我身邊，像是有話要說。嗯，英俊古男是安排由他來告訴我「一切」吧。當然不是全部真相，而是經過英俊古男過濾后的部分事實吧。那也行啊。要知道，我自己也好奇得要命呢。

於是，我主動地開口問道：「這是哪裏啊？」

「這裏是居雲關外的驛站啊。現在三王子醒來了，我們一會兒就出發去居雲關啦。」

我還以為是在王宮裏呢。

我們兩個人有問有答，喋喋不休地說了足有兩個小時，終於讓我搞清了狀況。

這個世界由四個國家構成，不，確切地說應當是五個，不過第五個是游牧民族的蠻荒之國，這四國並不承認他們是國家罷了。蠻荒之國位於大陸北端，再向北就是冰天雪地的極地，沒有人煙。四國一字擺開，都位於南部，都面臨大海。我們的，啊，不是我們的，英俊古男的國家最靠東，叫東宛國，然後從東向西依次是屠龍國、莎瑞國、復哲國。東宛弱而屠龍強，因此要向強國進獻質子。而我，東宛國的三王子，現在就處在去屠龍國的路上。過了居雲關，就是屠龍國啦。

說了兩個小時，才搞清這麼點兒信息。看來向一個新來者介紹這個世界，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怪不得英俊古男躲開去補覺，讓這個口齒伶俐的小太監來辦這苦差。

這時有人在帷幕外稟報道：「車馬都準備好了，請三王子上車。」

還好沒說請我上路，多不吉利。

慢慢地扶著小順子的手坐直身子，他立刻麻利地把一雙樣式奇怪的靴子套在我腳上。

緩緩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有兩個人在身後扶着我，這才勉強穿過層層帷幕，走出房間。一件輕軟的皮裘，在出門時，及時地被披在我身上。

應該是秋天吧，遠山仍舊是蒼翠的綠色，近處的樹木已經顯出斑駁的黃色。

車子嘛，當然既不是寶馬也不是平治。這是古代啊，是真的馬車。

倒是挺寬敞，裏面居然放着張軟床。我被安排繼續卧床，小順子坐在身邊的矮凳上，車子緩緩地行駛起來。

小順子繼續絮絮地介紹「我」的身世。英俊古男名字叫做凝星，是我大哥，也是東宛國君。在居雲關鎮守的是我二哥，叫炫暉。我是老三，叫明眸。還有個老四，叫皎珠，不幸已經死掉了。

「怎麼死的？」

「生病。」小順子的眼睛裏隱藏着什麼，看來這個四弟肯定不是正常死亡。

我們四個是一奶同胞，還有同父異母的兄弟若干，我也記不清名字。

「我怎麼沒有姐妹？」就是，既然這麼多兄弟，卻連一個姐妹也沒有，這不符合常識啊。

「啊，東宛國的血統就是這樣。王室里從來都沒有女子誕生過。」難道說這個異世界中有生育選擇技術，直接可以決定受精卵的性別嗎？不會吧？

正轉着眼珠胡思亂想呢，目光不經意間看到床下一個白色的毛絨絨的東西，像是一隻小貓。「這是什麼？」

「是雪兒啊。是三王子最喜歡的啊。」小順子諂媚地抱起白色的小貓，把它放在我身邊。小貓似乎在熟睡。可是，它項上的。。。金鈴？！

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好像若無其事一樣，「我累了，要睡會兒。還有多久到居雲關？」

「還有兩個時。」也許是兩小時吧，搞不清這裏的計時單位。

「嗯，你下去吧。」

小順子應了聲，掀開帘子出去了。馬車並沒有停下，看來他是坐在車夫旁邊了。

用顫抖的手抱起小貓，仔細地打量那個金鈴。不錯，就是它。

這車子裏應當有鏡子吧。我的手抖得厲害，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小盒裏找到一面銅鏡。

慢慢地坐回床上，又往裏靠靠，免得一會兒銅鏡落地會驚動其他人。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不怕，不怕，有什麼可怕的。我是超級病毒，是異形。是來禍害這個異世界的，是兇手，不是被害人。

把銅鏡舉到面前，慢慢地睜開眼，看着自己在鏡子中模糊的面容。

烏黑的長發，清瘦的面頰，淡淡的娥眉，大大的鳳眼，小巧的鼻子，薄薄的紅唇，還有顴骨邊的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