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幻影

第五十三章 幻影

()與新陽鎮類似,月浦也是坐落於江邊的一座城鎮。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所不同的是,新陽鎮位於榕江的西南岸,而月浦則在韓江的東北方向。故若從新陽鎮出發,渡過榕江並一路往東北方向行進后,最終還需再乘船渡越過韓江,方能進入月浦。

作為粵東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海港城市,由月浦往東北方向,共有三條陸路分入贛南和閩南。此時已過正午時分,雲淡天清,風和日暖,瀕臨韓江往東海入海口的月浦港更顯繁忙,碼頭上人群似蟻,貨堆若山;船舶往來如梭,江面千帆齊揚,星星點點的白帆褐船沿着河道徐徐進入東海,再分散遠航而去,南向近及新陽、花都、遠至南洋;北經泉州、福州、直至膠州。

月浦城內,東門附近,長平街道旁邊的一家涼茶鋪前,隨處亂擺的若干方桌長凳間,有一位少年正坐在其中的一條凳子上,半身往前傾倒在桌面。他放在桌上的雙臂交叉著彎成一個簡易的巢窩,好方便他將斜傾著的腦袋深深地埋於其中,以躲避頭頂上那直灑的日光。

一陣午後的暖風吹過,拂動着他露在臂彎之外的額前頭髮。這些無精打采低垂著的髮絲中有數條勉強地掙紮起來盪了幾下,於是便輕輕地觸碰到擺在桌子上的一件瓷器。

那是一隻有着好幾處缺角的藍瓷花碗,碗裏空空如也,唯有內壁和碗底殘留着的一些水珠暗示着它曾經被盛滿過什麼。

這少年的樣子似是在入睡。雖然現在的城東附近較少吵鬧,但此刻日光正烈,時間一久直如在他的黑髮上烤起了一團火焰。而旁邊槐樹上的蟬也在一邊吮吸著樹汁一邊歡樂地不停鳴叫,弄得那少年時不時地扭動起雙肩和腦袋,似是要擺脫那煩人的噪音。

這時,涼茶鋪的老闆也走了出來,步至那少年埋頭悶睡的桌前,伸手收走了桌面上的瓷碗,離開前還瞥了少年一眼。適才那碗離這少年的頭髮不足一指之距,或許老闆也怕這年輕人扭來扭去地不小心碰飛了這瓷碗。雖說這碗也不是什麼值錢貨,不過看這少年一副窮酸樣,還是提前收掉這碗的好,免得待會因什麼摔碗事故弄得雙方爭吵不休,影響了今日的生意。

一連串的動靜終究還是吵醒了少年。他迷糊地抬起頭,雙臂還無精打采地屈在桌上,一會後才抬起手拍散頭頂上的炙熱,接着又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卻又習慣性地在內心自問一聲:不會睡過頭了吧……幾點了?

這少年就是凌月緣。他和歐陽小零在中午之前便已趕到月浦,經過一整夜的奔波后,兩人都很是疲累。雖然對於作為馬夫的凌月緣來說要更加疲倦才是,但坐在他背後的歐陽小零也是時時刻刻緊繃着神經、警惕地小心戒備,生怕凌月緣會乘着她迷糊之餘作出些什麼不良舉動。結果這麼一路下來,弄得兩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待得在長平街道旁邊尋着一處客棧停歇後,歐陽小零連飯也不吃,就直接鎖上房門補睡去了。

而凌月緣卻沒有心情歇腳。雖然他也很疲勞,但尋人心切,便趕緊溜出客棧,四處打聽林馨音的下落。

只是這月浦城卻比之前的五華、新陽等城鎮都要大得多。他首先從入城的西門口附近尋訪過一些商鋪和街邊的小商小販,但卻未獲得他所期望的消息。只因往來月浦商港的外地人也相當多,除非是些濃眉大眼鷹鈎鼻、奇裝異服的外國人,否則見多識廣的本地商販也真沒那個心思去專門注意有什麼騎馬的少女途經這裏。

無奈之下的凌月緣,也只能拜託一些常在城門附近擺攤的小商販幫忙留意一下過往的路人,若有符合他所描述特徵的少女經過,就叫住對方並指示其去城東客棧找他。作為交換,凌月緣便不作侃價地購買了一些水果,也正好當是午餐。

但當他從城西走到城東時,也覺得自己疲累至極。他連日來奔波過度,飲食睡眠全部亂套,覺得自己眼袋重得彷彿要掉下來不說,口腔內的潰瘍也痛得厲害,明顯已經上火了。於是,他便在城東的一家涼茶鋪買了一碗茅根甘蔗水喝,又正好看到鋪前擺着的桌椅,便隨便挑了一隻凳子坐下、又趴在桌面上稍事休息。

待得小憩片刻后,腦子稍微清醒了點的凌月緣開始學着思考起來。他已經認定林馨音必是先他一步來到月浦,那她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在這城裏的某處角落尋找著對方?這月浦城太大,如果他和她就這麼兜兜圈圈的,那誰也找不着誰,說不定下一刻馨音就會提前出城而去,而這出城的方向又有三條道路,他也不可能想在五華、新陽那樣堵死在出口處守株待兔就行了,這可怎辦?就算叫上歐陽小零堵路,那也只有兩人……更何況那女人都沒心思幫他找人的。

凌月緣想得頭疼,難道像那些貼小廣告的人一樣,在所有的城門口都貼上尋人啟事?亦或是拜託那些常駐在城門附近的商販幫手盯人?他突然發現無親無故的自己找一個人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不過就算是在資訊發達的現代,尋找丟失的人都難如登天,又更何況是在古代?

就在他萬籌莫展之時,卻有一陣叮叮咚咚的敲擊聲傳來,有點像某些樂器的清響,隱隱間還夾雜着唱曲一般的叫喚。凌月緣好奇地扭頭一看,卻頓時一愣。

只見眼前站着一個衣衫襤褸、蓬頭亂髮的男人,右手持着小竹棍,左手握著破瓷碗,一邊拿着棍子很有節奏地敲著骯髒不堪的破碗,一邊咧開嘴嬉笑着唱起小曲:「咦呦呦,嘿喲喲,夏至炎陽高照喲,口乾舌燥易中暑,大哥積德行個善,賞點小錢買水喝哦……」

原來是個乞丐。凌月緣悲哀地看着那滿臉笑容唱曲討錢的男人,忽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特別感覺:大哥,我的境況其實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哪……

不過想歸想,凌月緣還是掏出幾個銅幣投入那乞丐的瓷碗中。

咚咚幾聲響后,那乞丐便猶如投幣的音樂盒般嬉笑着謝了又謝,唱着小曲便要轉身離開:「好人喲,行南走北平安順,壽長福多合心想呵……」

凌月緣聽着那乞丐一邊走一邊叮叮咚咚地敲打着瓷碗,聲音頗為清脆,頓時雙眼一眨,萌生了一個主意,便趕緊叫住對方:「啊,等等!」

「嗯?」乞丐一聽,轉過頭來,仍是一副職業般的笑臉:「大哥,怎了?」

「你平時都是這麼……在城裏到處走來走去乞討的么?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凌月緣問。

「有閑就到處走走,累了就呆在這附近啊。不一定呵……」乞丐回答說。

這倒也不出所料,畢竟乞丐也多有自己的固定地盤。凌月緣想了一會,便提起建議:「那麼,給你一個活干,要不要?很輕鬆,報酬是兩個銀幣。」

「喲?說來聽聽……」乞丐頓時雙眼發亮,又輕鬆又錢多的活?這個可以考慮。

「嗯,很簡單的,其實,我在找人。你只要這幾天內在城裏到處走動,唱着能引人注意的尋人歌曲就行了。如果你能把人給我帶來城東客棧,我就給你錢,如何?很輕鬆。」凌月緣接着又補充說:「你也可以讓你的夥伴幫忙唱、幫忙找人……不過我最多給你們兩個銀幣,隨便你怎麼分了。」

「這個簡單……!」乞丐立即精神大振:「只要這人在月浦就行,大哥你說清楚點要怎麼唱……」

「嗯。」凌月緣思索一會,便將林馨音的相貌特徵跟乞丐大致說了下,然後又臨時編起歌詞。他現在是完全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儘管他也覺得這就像是在大海撈針,但多一個人撈總好過自己一個人撈,更何況這乞丐聲音還算洪亮,樣子也很惹人注意,說不定還真能中獎呢……?

「好,好,好。」聽明白了的乞丐點點頭,還蠻有信心地說:「肯定把人給你帶去,只是到時你可別詐我啊。」

「不會啦……」凌月緣看着乞丐有些信不過的樣子,便仔細數出十個銅幣投到他的瓷碗中,笑着說:「這就是定金了,反正你平時乞討也是要唱歌,就當是兼職……」

「哈哈,兼職,這個詞好!」乞丐開心大笑,便轉身離開。他醞釀了一下凌月緣編的歌詞,又自己追加創作了一下,於是便在叮鐺作響的清脆聲響中,唱起了新曲子:

「咦呦呦,嘿喲喲,小音小音在那喲?小緣正在城東嘿,等你等到頭髮白,想你想到心憔悴哎……」

站在後邊的凌月緣聽得冷汗直冒,若後面那些話給馨音聽到,豈不是羞死人。不過……哎,罷了,反正有效果就行……

看着那乞丐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凌月緣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件縫著亂線的舊衣。他在距月浦數里之外的路上發現了這件被遺棄的外衣,不遠處還有已是空空如也的被拆開的包裹。這兩件東西被發現時已經不知被多少路過的車馬踐踏得骯髒不堪,幾乎成了破布。

那時凌月緣還特地下馬看了一下路面,但再沒發現自己的其他財物,更別說是那支貴重的步搖。他不清楚這是那群馬匪丟棄這件不值錢的破衣服和包裹所致,還是因為那包裹就是被直接丟在路上,而給其他往來的路人撿了便宜。

但不管是那種情況,林馨音給自己亂縫胡補的那件衣服也還真是沒人氣。當凌月緣將它重新撿回收好的時候,歐陽小零還嘲笑他就是個撿破爛的傻瓜,不過他就願意做這樣的傻瓜,這其中的緣由又是那個外人能懂的?

想到這裏,凌月緣又笑了笑:反正那衣服就算不能穿了,留着當紀念也好啊。一會後,他便也轉身離開城東的涼茶鋪,因為他還要繼續去北門以及南邊的港口區尋找是否有人見過林馨音的蹤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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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緣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月浦城內到處亂撞,只顧著焦急地到處找人,殊不知其一舉一動正落入暗哨的監視之中。

他的行蹤很快便被人報送至城南金沙街道旁邊的一家茶樓。在那茶樓的二樓某處包廂,一男一女圍着圓桌而坐。男子一手端著茶杯,扭頭透過窗外望着對面街道附近的一處大宅。女子則在細心聽取著探子的報告,少頃,她便揮手讓探子退下,轉而對着男子說道:「原本聽程明的報告,還以為步千刃和秋陽已在七目嶂聯手收拾掉那些人,沒想到這個凌月緣居然還活蹦亂跳地來到月浦,據說還在尋找那個叫林馨音的女子……看來這兩人的小命倒也挺硬,居然能從曲江一路活到這裏來。」

這一男一女正是莫非塵和路筱迎。莫非塵對步千刃在曲江嘲諷他一事還懷有隱忿,這會自是不客氣地哼了一聲,數落道:「步千刃和秋陽平素自視過高,陰溝裏翻船也沒什麼奇怪。那步千刃不僅讓那兩隻小兔子跑了路,還被反咬一口,也實在有夠丟人的。」

「話雖如此,既然這凌月緣已大難不死來到月浦,那我們是否應該為他洗洗塵?」路筱迎說到這裏又是一笑,眨動着的雙眸閃爍起異樣的光芒:「那時天黑,在曲江匆匆一見,未有細察,不過這少年長得倒也挺俊哩……」

「……」莫非塵鄙視了路筱迎一眼:這個熟女總對些相貌俊俏的童男少年有着變態一樣的執著和喜好,傳聞她暗地裏修鍊些不為人齒的采陽補陰之類的邪門歪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在飄雲居內,也僅有月仙子曲紅依一人年紀輕輕便擁有至高的內勁修為,但人家那是居主李雨煙之妹,方有資格修習飄雲居上乘的流雲訣,才能有那番成就。而這路筱迎,看她不到二十五歲的年紀便有頗高的內勁修為,鬼才知道她怎麼走的捷徑?只怕那些流言蜚語也不全是捕風捉影吧!

「你若喜歡便自己去好了。」莫非塵沒有心思和路筱迎一起去為凌月緣「洗塵」。凌月緣不是他的主要目標,而如今除了他,每個人都基本完成了任務,這讓他有些心焦,甚至少了點前些日子的冷靜:「現在明知道那蘇丫頭正躲在許府,為何我們還待機不動?按我說就應像當初圍攻紅楓山莊一般,不交人便直接廝殺,看他們能堅持了幾日!」

「這又不是那在郊外山腳下的紅楓山莊,而是在月浦城內的中心區,隔條街就是鬧市,且許家是當地許氏宗祠的當家老大,潮汕商幫的龍頭,與官府及諸多幫派交往甚密,又與飄雲居素無過節,豈可隨便把事鬧大?」路筱迎看着那像瘋狗一樣只知道撕咬的莫非塵,不禁在心裏直搖頭:「反正她們也不可能在許家躲一輩子,總有出來的時候,那時我們再動手,代價便會小許多。」

「哼,她們必是在裏面養傷無疑,等到她們能出來了,肯定又是生龍活虎的樣子,特別是那個葉悠悠更不是好對付的貨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莫非塵對葉悠悠頗為忌憚,雖聽說她中了劇毒,但似那種狡猾的女人,必定會等到康復完好才溜出來。到時他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其一舉擒殺!莫非塵的雙眼頓時殺氣更甚:「你也知道許家跟天正盟走得很近,如今我們既與天正盟結怨,難道許家還能隔岸觀火?自是要付出些代價!」

「難道天正盟就好對付?總之,這事還得先請示上頭,若上頭沒有意見,我們自可伺機行事,但也不必非得大動干戈。反正信使來回也不過數天的功夫,就當是休養幾天又如何?」路筱迎盡量勸服莫非塵冷靜。看他這焦躁的樣子,就算真能廝殺只怕也是丟命的份。

這幾次針對天正盟的行動完全是由於事前部署的突襲,看起來似是飄雲居佔了上風,事實上卻並未真正傷到天正盟的筋骨。許多幫眾因為先前的順利而變得心高氣傲、氣焰囂張,彷彿飄雲居真能在各地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但天正盟豈是好惹?且紅楓山莊滅門的那次事件已經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如今若再在月浦掀起腥風血雨,那說不定飄雲居便會成為江湖公敵,而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路筱迎隱隱有些擔憂,現今的飄雲居並非以前那個實力鼎盛、高手如雲的幫派,自經歷過那次變故后,幫里高手或死或離,折損大半。即便提拔了一些新人,但所謂的飄雲三魔九使的實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幾次衝突過後,幫眾傷亡漸增,若天正盟全面反撲,飄雲居勉力相抗,也必然拼個兩敗俱傷,那樣的結果又能便宜得了誰?路筱迎實在是想不懂,正常來說,處於低潮的飄雲居自當休養生息、積聚實力才對,為何偏偏在今年驟起風雲?

莫非塵卻沒考慮太多。但他聽着路筱迎的說法,卻也不好駁斥,便冷著臉轉而看起窗外。他現在心情不太好,捏住茶杯的手指也在不知不覺中使上幾分勁道,忽聽得一點輕微的響聲過後,那杯身便突兀地多出一條裂縫。

就在此時,路筱迎卻在笑着再度提起剛才的話題:「聽程明所說,那凌月緣在七目嶂之時居然還會像秋陽一樣射出火球,再想想他還會那類似你的勾魂異能,是不是很奇異?說不定把他活捉起來搜一搜,能尋着什麼寶貝也說不定呢?」

「這事么,你自己去處理就行了,也不必由我陪同吧。」莫非塵未有與凌月緣正面接觸過,對其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知道那些下屬的報告有否誇大其詞。不過他對路筱迎的實力很了解,想她一人也足以料理那個小子,而他自然就不必跟着去破壞她的「好事」了。

「很好。」莫非塵沒有心思同行,路筱迎反倒很是滿意。她笑了笑,雙唇間若隱若現地顯露著閃光的犬齒,宛若隨時出擊的母狼:「我自會尋個合適的時機登門拜訪,試試他的深淺……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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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凌月緣拖着疲憊的身軀返回客棧之時,外面的天色已然沉暗下來。

在城內奔波整日卻一無所獲的他累得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他來到自己的房間之前,推開房門后,只想着立即撲到床上睡到明天天亮再說。但他現在連跑上幾步並縱身一撲的力氣都沒有,虛掩過房門,他便步伐蹣跚地緩緩向床邊靠近。

房間里很暗。是否要點蠟燭?凌月緣想了想,還是算了,省點力氣再小睡一會再說。

他覺得雙腿關節有些酸痛,且在房間里走動的時候,明顯感到腳趾頭底部突出個什麼東西,隔着鞋襪摩擦着地面的感覺煞是疼痛。難道起泡了?嘖,倒霉……

艱難地走到床前,凌月緣便隨便踢開鞋子,全身往前一傾,撲向床面。他忘了那床上並沒有軟綿綿的床墊,硬實的床板僵冷地回應着他身體的火熱,撞擊得他額頭生疼。他低沉地「嗷」了一聲,抬起手摸索著拖來旁邊的被子,將腦袋重重地埋入其中。

這會終於舒服了許多。一會後他又調整起姿勢,以讓自己躺得更加放鬆一些。

只是,當他尚在半夢半醒之間,卻突然聽到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悠悠地傳來,像是夜風吹拂下的風鈴奏起的清音。

誰?凌月緣現在連睜開眼皮的念頭都沒有。他想着適才回房的時候看到隔壁歐陽小零的房間緊鎖著房門,也不知她是出去了還是一直待在房裏睡大覺,那麼這會來敲門的是她么?還是其他人?但不管是什麼事都好,他已經懶得去應付了,於是便鼓起不多的力氣盡量大聲地喊起來:「有事明天請早……順便幫忙關個門!」

那敲門聲停了。但沒有傳來凌月緣所期待的關門聲。少頃卻有另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聲音輕輕地透過門縫傳來。

「……是我。」

咦?!凌月緣猛地睜開雙眼,一下子變得格外精神,懶洋洋的身體也突然有了活力,彷彿那聲音就是他的力量源泉。他彈簧一般地坐立起來,匆匆起身下床,甚至連鞋子都忘記穿上,便急急忙忙地向門口衝去。

腳上的水泡被僵硬的地面割得疼痛不已,但強烈程度顯然不及他現在的喜悅之情。他數步便已來到房門之前,劇跳的心臟彷彿要破腔而出,臉上也已不知何時堆滿了笑容。

他雙手拉開房門一看,果然見到眼前那一張熟悉的笑容。走廊上的燈光忽然變得明亮無比,全無他適才回來之時那種昏沉壓抑的感覺。這光明逼得房間里的黑暗寸寸萎縮,也驅盡他連日來的心中陰霾。

「小音!」凌月緣的驚訝蓋過了欣喜,彷彿竭盡全力喊出的兩個字元帶着顫抖的餘音在空氣中裊裊蕩漾。他的頭腦中忽然全成了一片空白,自別離以來所幻想過不下百次的重逢話語如今卻一個字也迸不出來。

他就這樣睜大着眼睛,傻傻地站在門檻之內,各自按住兩邊房門延邊的雙手正在輕微地顫抖著。他終於見到了這陣追尋已久的春風,那麼他應該立即衝上前擁抱她嗎?可是他的雙腿卻像冰塊一樣僵硬得無法邁動,或許他也害怕眼前站着的只是一個泡沫般的幻影,他害怕再度失望,害怕擁抱到的只是空氣。

「感到驚喜嗎?月緣?」站在門外的林馨音的反應明顯要冷靜得多,她看着凌月緣那副呆掉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於是便逗弄着他說:「聽說你今天在月浦找人?找了多久呢?找到了么?」

「你還好意思說……」凌月緣的雙眸開始蒙上薄霧,激動之餘開始語無倫次:「我今早才剛到月浦,找好客棧就出門去找你去了……你到了也不先來這裏找我,害我找了你這麼久!呃,不過你也不知道我在這裏……也是,對了,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間客棧?……是不是聽到那個乞丐的唱曲了?哈!咦,不過,也沒看到他來要錢呀……」

打開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的凌月緣確認了林馨音確實只是單人來的,想了一下倒也不錯,可以省下兩個銀幣了!他還待再說,卻忽然瞥見隔壁房間的房門動了一下,卻又緊緊地合上,還有些輕微的聲響傳來,便料想着那歐陽小零必是還待在房間里。難道她正在考慮著是否要出來打聲招呼?

最好不要!凌月緣還想繼續跟林馨音好好敘舊,傾述這一路來的辛苦和艱辛,自是生怕有莫名其妙的第三者跑出來攪局,於是便趕緊說道:「小音,我們還是先進來房間說話吧……」

「好。我也是今天才到月浦不久,很難才找到你呀。」林馨音笑了笑,跟着那激動得宛若喝醉酒走路的凌月緣邁入房內,又返身順手關上房門。

這一關門,房間里頓時一片黑暗。

「哎?小音,別那麼快關門啊。屋裏很黑……」凌月緣愣了一下,這陰沉的黑暗讓他再度昏昏欲睡,於是便趕緊憑着印象走近床邊的木櫃,摸索著尋找擺在上面的蠟燭。他需要光亮來驅散裊繞不休的睡意。

就在他雙手擺在柜子上慌亂地四處尋找蠟燭時,卻驚覺風聲一緊,便是兩條裹在長袖裏的溫軟藕臂輕輕繞過他的腰間、又緊緊地環抱住他;接着又感到身後的人兒嬌軀順勢軟軟地偎依在他的後背、又將她的臉頰緊貼着他的后襟。

毫無防備的凌月緣心臟猛跳,慌亂得全身都僵硬起來,停下了摸索的雙手卻還直挺挺地按在桌面上。一時間,他不知是該回頭還是不回,是該扭開身子還是不扭?

「小……小音?」他的聲音在顫抖著。

「你想去那裏?」她問。帶着幽谷般的花香,吐氣如蘭。

即便是兩人之間隔着層層厚厚的衣物,他仍能強烈地感到對方身體的溫熱,聞到身後飄逸而來的縷縷幽香,感受到對方的頭髮輕微地摩挲著自己的頸部、敏感地察覺到呵氣輕輕地掠過自己的雙耳。他的腦袋一下子「嘣」的一聲炸開,體溫急劇上升,臉蛋一陣燥熱,雙耳燙得彷彿要燒成黑炭。他的身體僵硬得像段大木頭一般不知所措,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只是想點下蠟燭……」

「就這樣……不行嗎?」她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柔柔的,甜甜的,如月光下的小夜曲般教人沉醉。

「行……可是……我怕睡着……」凌月緣連話都說不清了。他太緊張了,緊張得不知該作何回應。他的心跳如同極速狂飆的烈馬,漸漸迷失的理性像是在烈日暴晒下苦苦掙扎的水滴,疲憊的身體卻如同苦苦硬撐著的危房破樓,只需臨門一腳便會轟然倒塌。

「能睡得着么?現在?」她輕輕一笑,身軀一屈,雙手稍微用力,便讓軟綿綿的凌月緣順着自己一同坐在了床邊:「躺下讓我瞧瞧,看你何時能睡着?」

「我……小音,你怎麼了……」凌月緣臉紅耳赤,頭腦一片混沌。他這棟危樓已被林馨音推倒在床,又模模糊糊地見着她雙手動作一變,轉而將他自己扳過身來,變成兩人雙目共對。儘管房間里黑暗一片,他仍能察覺到她正在向自己默默地靠近,頓時更加心慌意亂,下意識地朝着床後退去。然而他一退,她卻又逼上前來,無力防守的凌月緣不一會便潰退到身後的牆壁上,已然無路可退。

「門……」凌月緣緊張地朝着房門的方向看去,生怕有外人會從未關實的門縫偷窺到房間里這曖昧的一幕。他不知道現在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氣氛變得極其詭異,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疇;他的腦袋越來越來沉,意識也漸漸模糊,他甚至能在黑暗中感受到對方雙眸中所煥發着的神秘光芒,對視得越久,他就越覺得迷亂,然而他卻提不起半點力氣,這到底是怎麼了?

「門早關好了……」她又笑了,揚起下頜溫柔地看着凌月緣,緩緩地抬起右手摸着他的臉頰,語調輕得讓聽的人骨頭都會酥軟下來:「不會有誰來打擾的……」

「不,不是……」凌月緣覺得她的手像是火炭一樣迅速點燃自己的溫度,他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雖然他很敏感察覺到事情變化的方向,可是他現在完全沒有做好任何心理準備。他想拒絕,想推開她的手,想讓她趕緊冷靜下來,但他的反抗意識卻薄弱得像一層草紙,正在被對方慢慢地戳穿。

他忽然雙眼大睜,因為她的手已從他的前襟滑入懷中!

「啊!」他大聲地叫了出來,語調竟帶着幾分驚恐。

「……放鬆些呀。」他的反應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又溫柔地笑起來。她在他懷中探索的右手似乎觸碰到一個什麼小小的物體,手指一動,便將那東西彈了出來。

那小東西竟是個圓圓的物件,跳出凌月緣的衣襟之外,便咚咚咚地掉在床上,很不巧地又咕隆隆地滾下地面,「嘣」的一聲不知撞到了那隻柜子或桌腳,簌簌地就地旋過幾圈后便沒了動靜。

「合子!」凌月緣突然反應過來:「小音,那是你的穿心合呢……我好不容易才在五華鎮找到的……費了好多功夫呢!」

「是嗎?」她輕輕一笑,卻似是毫不在乎的樣子。她又在他的懷中發現了什麼物件,那東西似有一個短細的木柄,那是什麼……?怎麼他的懷裏這麼多奇怪的東西呢?

她索性握住那物件的把柄並將其掏了出來,不經意間一搖,便有一陣「叮咚叮咚」的清脆響聲突然鳴起。「這是什麼?」她頓時好奇地自問了一聲,繼續搖著這頗為響亮的物件。

「這是驚閨呀!你……」凌月緣正想解釋,卻突然住口。

那陣「叮咚叮咚」的清脆聲音不斷在他那混亂的腦袋裏迴響,讓他回想起在清遠的那個下午。這是她買給他的東西,她居然不知道?

剛剛掉下的那個穿心合,為什麼她會不在乎?

她今晚的表現,怎會如此奇怪?

凌月緣的後背突然一陣發涼。急冒而出的冷汗佈滿了他的額頭,劇烈的寒意流遍他的全身,驅散適才那讓他迷亂的暖意和芳香。他顫抖著的雙手正在用力地捏成拳頭,臉上卻是一副如常的笑容:「你不知道也正常……這是我下午在月浦某個小檔口硬跟貨郎買來的東西,人家一開始還不願意呢!是不是很好玩?」

「呵,原來是驚閨。你買這個幹什麼呢?」她搖了一會便覺得無趣,將其扔到旁邊后,正試圖再次靠近凌月緣繼續未完的故事,卻忽然感受到非同尋常的灼熱。

那不是**,而是沸騰的殺氣!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驟然響起。

「你是誰?」

她愣了一下,又溫柔地笑起來:「我是馨音呀。月緣……」

「你不是!」凌月緣憤怒地大喊出聲:眼前的人絕對不是林馨音!小音才不會做這種事!他感覺自己被侮辱了,適才的那段記憶深刻得讓他作嘔,怒火燃盡了他的理性,令他想將這個冒充林馨音的騙子連同剛才的醜惡經歷統統燒成灰燼!

戒指上的玉石感受到他強烈的憤怒和破壞欲,迅速地燃起藍色的光亮,宛若急劇升騰的烈焰。這光芒變得越來越亮,亮得彷彿要將這昏沉的黑暗全部吞噬!或許是這顏色已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怒火,於是,這光芒急速變幻起顏色,剎那間便由藍色驟然換成綠色!

便在這瞬間,凌月緣明顯感到右手內的經脈又燃起那曾經讓他痛不欲生的灼熱,彷彿有火焰在他的體內亂闖。這股熱勁迅速流過他的全身,令他的左手也變得炙熱不堪。他猛地張開兩指緊握的拳頭,那彷彿聚焦在十指的烈焰熾得他不適至極,讓他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啊!」

跟接着,凌月緣咬牙切齒地猛撲上去,十指屈成爪狀,只是本能地朝着那冒牌的林馨音劃去:「你到底是誰!」

孰料卻只是抓着空氣而已。饒是如此,那爪尖的烈焰仍是在空氣中撕出數道火熱的痕迹,煞是駭人。

那女人反應卻是更快,挺身往後一躍,便輕鬆地躲開凌月緣的攻擊。她顯然沒想到對方還有這麼一手功夫,雖然速度不快、招式也毫無章法,但那份力量和勁道卻讓她驚駭不已。

血焰爪?他也會?女人飄然落地之餘,終於聯想到與其類似的招式,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可能。看凌月緣那出招的樣子,也不太像。

「呵呵,我們見過面的。你猜猜我是誰?」女人換了一把聲音,撕掉臉上的偽裝,卻也沒有心思要告訴凌月緣答案。事實上她也沒有這個義務。

「鬼才知道你是誰!」凌月緣吼過一聲,揮手喚出赤焰,橫掃出幾枚火球向那囂張的女人攻去!

轟轟幾聲后,那些火球卻未有打中目標,相反只是落在窗欞、桌椅等雜物上,不一會便噼里啪啦地燃燒起來,倒也照亮了這房間。

「哎呀呀。」那身輕如燕的女人笑着跳到房間門口,打開房門的同時還不忘嘲弄道:「公子可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滾!」一聲怒吼過後,又是數枚火球襲去,卻猶如只是打穿了幻影,越過房門,直接打在了外面的走廊上,頓時又燃起幾處火災。

「這樣打下去,這間客棧可就要燒成灰炭了哦!」那女人「呵呵呵」笑過幾聲,看着失去理智的凌月緣不顧一切地胡亂放火,頓時萌生退意。此時的着火點也在不斷地增多,火勢漸烈,焰光四射,客棧內的好些住客已察覺不免開始逃難,火燒木料的肆虐聲和呼救聲交織成一片,只怕再過片刻后整間客棧都要遭殃。

那女人眼見情況不妙,便決定暫且撤退,以後再作打算,反正有的是機會。若這顆果子確實不太易吃,那便罷了,免得像某些人一樣陰溝裏翻船。她明顯了解凌月緣所擁有的火焰異能,但這狹窄的地方並不利於發揮她的武功優勢。於是,有備而來的她在臨走之前扔出一些暗器投入周圍的火焰之中,頓時更是火上加油、令得火勢更盛,之後她才笑呵呵地飛身躍出店外而去。

……

房間里的火焰正在瘋狂地肆虐著,吞噬著所能見到的任何物體。房外的嘈雜聲和叫喊聲愈來愈響,走廊上人影交錯閃爍、火勢如風蔓延。

明晃晃的火光照耀着凌月緣那一張茫然而無助的臉。他現在只剩下一個被掏空了所有力氣和精神的軀殼,踉踉蹌蹌地在在房內走了幾步,幾乎隨時就要摔倒在地。

他覺得頭特別疼,腦袋就像發了高燒一樣昏迷不堪,全身每一寸肌膚之下彷彿都在暗涌著歡歌的灼流。他痛苦得直想在地上打滾,卻偏偏連這份力氣都沒有!

特別是那十指的末端更是燙得無法想像,就像捏著兩團高溫的火球,這跟以前剛喚出赤焰的時候還很不同,那時候的赤焰在他的手掌心上反而像一團跳舞著的冰塊,如今這股炙熱卻烈得讓他直想把十個手指頭都砍掉算了……!

明明他已經射出那麼多火球,為什麼還這麼熱?難道適才只是掏空了他的力氣,卻獨獨沒有逼出體內的半點烈焰?他覺得自己快要被熱浪熏得昏迷過去,甚至都開始分不清這熱量是來自房內的火焰,還是來自他體內的那陣不可思議地灼熱。

但他還沒徹底喪失理智。儘管他的雙眸已然迷離,但他仍看到那翻倒在地上的穿心合。那合子已經被撞開成兩半,裏面的茶葉也已灑到一地。秀嫩的雲霧茶葉此刻正在不斷地蜷縮著身體,彷彿隨時都會被烈焰所吞沒。

對了,對了,要趕快撿起來……凌月緣慌慌忙忙地蹲下身體,顫抖著兩手伸向地上的茶葉,想着將它們從熱浪中拯救出來,再一片片地放回合子。

這很簡單的,是不是?他前幾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打開合子,挑出裏面的茶葉一一過目和端詳,他甚至已熟悉了每一片茶葉的模樣,幾乎便要給它們各自起個名字,而現在,它們就躺在眼前不遠處的地上,正期待着他的援手。

他的右手指尖終於觸碰到第一片茶葉的末端。

然而,那片茶葉卻像碰到了燃燒中的火棒,更加快速地蜷縮起來,不一會便化作黑炭!

……什麼?什麼!凌月緣驚恐萬分,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更加慌張地伸出兩手抓起兩片茶葉,他明顯能感覺到手中的實物,但不過一會的功夫,那兩片茶葉很快便也變成了灰燼,就像從未存在過的幻影。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幾乎是趴在地上摩挲着手掌,妄圖將手中的熱量全部磨掉,然而當他的指尖再次靠近茶葉之時,所能抓到手的,仍只是一點點的黑灰。

「赤焰,回去,快回去……」凌月緣喃喃地低語着。然而這赤焰卻似乎成了脫韁的野馬,彷彿是那不曾被馴服過的凶獸,依然驕傲地、肆虐地、興奮地將它所能觸碰到的所有物件全部燃成烏有,彷彿這就是它自誕生以來的光榮使命。

凌月緣現在已經快瘋掉了,他無助地看着那些茶葉在眼前一片接着一片地化成焦炭,就像看着那懷藏心中良久的希望正在一點點地被燃燒殆盡。轉眼間,地上便只剩下那空蕩蕩的合子。

是了,那合子是將來要繫上同心結的……凌月緣猶豫了再猶豫,覺得手指的熱感似乎減弱了好一些,於是便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將那兩片合子撿起。

這一次好像沒什麼異常了。凌月緣傻傻地笑了起來,不知不覺地握緊合子,想牢牢抓住這最後的希望。然而他的笑容不到一會的功夫便沉寂下去,因為他突然感到那手中的物件正在悄悄地變形。他慌張地張開手掌,看到那掌心上的合子也在漸漸地萎縮成一團,彷彿碰到炙炎的塑料一般,又像是被無形之手粗暴地捏成一團不知所謂的泥巴。

「不要,不要……」凌月緣的聲音越來越絕望,直至最終變成聲嘶力竭般的叫喚:「不要啊!」

他手一抖,那已徹底變形的合子便從手中滑落在地。

最後的那聲叫喊彷彿奪走了凌月緣僅存的力氣,他全身軟得彷彿會隨時癱倒在地,甚至有一瞬間想到是不是就這樣倒下再也起不來了?

但是,自己還沒找到馨音……不能就這樣死去!凌月緣咬着牙掙紮起來,用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想以額外的疼痛來刺激那快要昏睡過去的精神。他勉強地站起身來,與此同時,卻忽然見到房門「砰」的一聲被人用力踹翻。

「猴子!」一聲嬌喝隨之響起,那是歐陽小零的聲音。她的雙眼迅速掃過一遍房間,卻驚訝地發現只有凌月緣人:「還以為你跑出去了,怎麼還在這裏?!客棧都要被燒塌了!剛才是誰……?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凌月緣糊裏糊塗地站立起來,頭腦里一片混亂,他這才發現連那女人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在曲江的那個晚上,一直昏迷著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還有莫非塵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這個會偽裝的女人的來歷。他只能猜到來者不善,斷斷續續說着話的同時,卻又歪着腳步向床邊走去。

「是不是飄雲居的人?」歐陽小零今天一直都在房間里歇息,適才聽到外面傳來的凌月緣和另一位女子的熟悉聲音,還以為竟是林馨音尋上門,便想着還是不要出門去自討沒趣的好。沒想到不多時卻聽到一陣打鬥聲,待得她判斷出情況不對勁再提刀出門之時,卻見到一個陌生的女子嬉笑着以頗俊的身法如風掠出客棧之外,而如今的客棧之內已到處都是瘋狂蔓延著的火勢、以及匆匆出逃的住客和夥計。

雖然歐陽小零也不清楚那來襲的女子是誰,但想到那人竟能假扮林馨音的聲線,恐怕還假扮了其外貌,且看其身手也屬不凡,只怕絕非泛泛之輩,沒準便是飄雲居的高手!既是在月浦已被飄雲居的人盯上,那此地更是不可久留!她正想着叫凌月緣趕緊逃出眼前的火海再說,卻看到他反而搖搖晃晃地走向床邊,頓時緊張地大喊道:「你還去那裏?!這房間都快塌了!」

「驚閨……我還有驚閨……」凌月緣雙眼無神地四處搜索,卻不知道剛才被那女人掏出來的驚閨被其扔到了那裏。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丟失了貴重寶貝的小孩子,只是一味地尋找他所執著的目標,全然不顧周遭所處的險境。

「什麼驚閨?!」歐陽小零頓時大急。她適才在那凌月緣的門前聞到一陣奇特的暗香遺味,莫不是那女人所留下的痕迹?難道這凌月緣是被下了**香不成?!

眼看從地板到天花板都被烈火烤得吱吱作響,歐陽小零收好雙刀,急切地數步上前,一把按住凌月緣的肩膀大喊道:「這時候還找什麼驚閨?!快走呀!再不走就要燒死在這裏面了!」

「不,不行!我要找回我的東西!」疲累得都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凌月緣生硬地甩開歐陽小零的手,正想要繼續尋找他的寶貝,不想卻突然被一股蠻力拉扯得整個人像風箏一樣翻過身來,再接着便是一聲極其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臉頰立即多了一個深深的紅手印。

他現在本身就沒有多少體力,如今這麼突然地被猛抽了一個耳光,頓時整個人被打得踉蹌了幾步,幾乎就要翻滾在地。那臉頰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一陣接着一陣,甚至壓過那燒壞自己理性的火焰。他驚駭地看着那個對自己下此毒手的人,張大著嘴巴卻一時說不出話。

「你給我冷靜點好不好!」歐陽小零的右手也是紅紅的一片,她本來就不是練拳的,雙手自是嬌嫩得多,如今情急之下抽得自己都感到有些生疼。她乾脆伸出右手緊握著抓起凌月緣的前襟衣領,一邊順勢揉捏疼痛不已的手指一邊喊醒眼前這個分不清情況的糊塗蛋:「你以為你是三歲小孩子嗎!想怎麼任性就這麼任性?!要是把命丟掉在這地方,那以後還怎麼去找馨音!什麼破驚閨?噁心死了!是男人就給我清醒點!」

「男人?男人……?」凌月緣的雙眼儘是茫然,但略微清醒了點的他好歹總算認識到當前刻不容緩的處境。是的,他要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在這裏丟掉的希望,或許可以在別的地方再度撿回,但若在這裏丟掉小命,那便唯有祈禱可以帶着記憶投胎轉世了!

「走,快走……」凌月緣一邊艱難地轉身向著門口跑去,一邊抬起手捂著那痛得都腫起來的半邊臉頰:這惡婆下手好毒啊!難道是在報私仇?!

「很好!」歐陽小零欣慰地與凌月緣同時越過火浪、衝出客棧。

此時客棧之外已站着許多驚魂未定的住客,所幸現在不是深夜,故也沒有傷亡,否則都不知會有多少人在睡夢中葬身於火海之中。附近圍觀的看客也不少,客棧之前有個人正在哭天喊地求幫忙,想必此人便是老闆無疑,無奈姍姍來遲的救火隊卻已阻止不了蔓延的火勢。

凌月緣之前的隨身包裹就已被人搶去,如今連從路上撿來的、留有林馨音縫補痕迹的舊衣服也丟失在客棧之內,頃刻間彷彿所有存有林馨音印記的東西都喪失在火海之中,幸好他還擁有記憶。

歐陽小零的狀況也好不了那裏去,她也是匆匆地跑出來,連包裹都忘得帶上,但好歹包括夜明珠在內的重要物品都還帶在身上。只是,另一些必需的東西,便只好在下一個城鎮再行添補了。

但這兩人總算還是搶救出那匹奪來不久的駿馬。

此地不宜久留是凌月緣和歐陽小零難得的共識,於是稍事片刻,便決定乘早離開。

只是這回,凌月緣正想先行上馬,不料動作卻已不如昨夜那般利索。

而好好歇息過一天的歐陽小零見狀,乾脆喊過一聲「讓開!」過後,便自己先騎上馬背,又對着凌月緣說道:「看你那樣子還能駕馬么?別待會摔下來累及了我!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後面吧!」

凌月緣看着歐陽小零那貌似趾高氣揚的樣子,又仔細掂量過自己的現狀,就算再不快也好,現在確實不宜逞強,於是便低着頭翻身上馬。

呃,此一時,彼一時啊。

不一會,載着兩人的駿馬開始揚蹄飛奔。夜晚的涼風絕大部分被前面的歐陽小零擋住,僅有絲絲縷縷掠過凌月緣的雙耳,卻也撩得他雙耳發癢,睡意沉沉。適才那陣非同尋常的灼熱漸漸地消散,讓他略微輕鬆了一些。他也不是那種體力無限的超人,此刻甚是疲累,但他可不想一個不小心趴在前面的人的後背上,於是便努力地挺起精神,實在不行之際,便趕緊再次捏一下自己的手臂,捏完右臂再捏左臂,宛如自虐一般捏得自己在心中大呼小叫個不停。

迷迷糊糊中的凌月緣忽然發現歐陽小零正驅趕着駿馬奔過月浦城的東門,踏上通往前方的道路,頓時「咦」了一聲。他還以為是要跑去城內的另一處地方暫避風頭,怎麼直接就跑出城去了?

「這,這是要去那裏?」凌月緣有些急了,他還找到馨音呢!

「已經被人盯上了,難道你還想着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明天再逍遙自在地找人、然後再去港口乘船?」歐陽小零迅速地猜到凌月緣的心思,分析說:「月浦已經不易久留,還是早點離開的好!不如乾脆趕到泉州,再乘船北上福州,也是可以的……」

「這……那馨音她……」凌月緣仍覺得不妥,他都還沒找到馨音,若她還留在月浦,那豈不是一樣身處險境?

「你不是說馨音跑在你的前頭么?而且你今天不也是找了一天沒找到人?前方便是分岔路,不可能再知道她正前往何處,所以還是早點趕到福州,找人幫忙的好。」歐陽小零一邊說,一邊睜大眼睛努力認路。她從福州南下之時都是乘船,對陸路並不太熟悉,那便祈禱自己運氣好點,能順利趕到泉州吧……

「……」凌月緣沉默不語。確實歐陽小零說的也有道理,那便照着這個想法行事吧。他現在的腦袋既混亂又沉重,已想不出任何其他法子,更何況,他現在甚至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顫抖著的手指上,所戴着的戒指之上的玉石,閃爍著的點點綠光漸漸回歸了平靜。

前方開始出現了分岔口,那條道路,才是自己想要的方向……?

……

此時,月浦城內,一男一女,分牽兩馬,正漫步於貫穿城內東西方向的長平大街。

步至城中附近,卻見周圍人群似有些不安地騷動着,也有一些好事的人往城東奔去。

一些細言碎語如柳絮紛飛,卻盡被感應靈敏的她聽了個仔細。

「城東客棧突然起了大火……」

火?她竭力向前望去,見着遙遠且沉暗的天邊某處,似還真被火光照出一角光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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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鎮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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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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