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偉大又渺小的願望
楚小纖離開之後，又過了十二天。
她的孩子，在洛杉磯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小北回來了，就是楚小纖的那個小兒子。
隨他一同回來的，還有楚小纖。
準確來說，是她的骨灰。
那場手術失敗了，楚小纖83歲已經極其脆弱的身體，愣生生躺在手術台上，足足六個多小時……
她到底也沒能挨過這一關，最終她一點一點滑向了黑暗深處，邁向了死亡。
按照生前和若男的約定，她們將互為鄰伴，躺在彼此的身邊，以此來彌補那缺失的足足四十二年的光景，將那段光陰所隔斷的情誼，再重新續上。
其實這件事，早在楚小纖來看若男的那天夜裏，就已經把整個病情告訴她了。
楚小纖的癌症已經到了無法再拖的地步，因為她的年齡和身體問題，故而一直採取著保守治療，沒有敢做切除手術，但隨着病情進一步加重，其他的治療方式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所以楚小纖必須手術，而這場手術的風險極大，她極有可能下不來手術台，若男是知道的。
在為楚小纖入土為安之後，距離老伴兒霍正芳的逝世三周年之期，也快要到了。
若男的女兒霍芳是個中學語文教師，她在閑暇之餘，也會寫些東西發表在雜誌期刊，或者網上。
就在若男蘇醒后的這段日子，她把若男她們那一代人的故事寫成了連載小短篇，發到了網上。
卻沒想到，只是寫普通的記敘而已，以往也寫過很多文章，並沒有多少人看，但這次的連載，卻意外引發了熱度，並且讓楚若男在網上火了一把。
童年的陰影、青年時遭遇的苦難、中年時候的悔悟，以及老年時代看着京劇這門傳統藝術就此衰落，以及老伴兒亡故后的一系列打擊……
這些故事讓人潸然淚下，也讓人不禁感動萬分，伴隨轉發量逐步增多起來，網上催更的人也越來越多，若男就給女兒講述著自己從前的經歷，讓霍芳可以詳細了解當時的情形，把文字寫好，滿足網上這幫支持她們的讀者。
僅在短短的半個月時間裏，網上連載就寫到了十多萬字，而不少的人為若男的遭遇和精神而感動，又為京劇的衰落和她身邊故友一一離去的事而惋惜。
若男並不知道，只是一夜間的功夫，她的名字就上了電視，隨之而來，那場大夢中的採訪、綜藝邀請全都變成了現實，家裏突然就來了訪客，而且她還接到很多人的電話，全是邀請她出道的。
一些從未見過面的人突然表現出如此熱情來，甚至專門跑到家裏來，還帶來了豐厚的禮品，這讓若男覺得奇怪。
那些人告訴她，她的出場費目前已經達到了五位數，趁著現在的熱度，只要再炒作一番，很快就能翻過六位數，甚至能夠直接衝擊七位數也非難事，而若是期間的運營得當，那她一年所得到的收入甚至能上億。
經紀公司找到若男和家人的聯繫方式，開始了瘋狂的勸說。
那些經紀公司告訴她，願意免費為她培訓、為她運營、炒作，要將她打造成老年明星，帶她上電視、上綜藝，演電影、演電視劇……
頭上突然掉下來這麼多餡兒餅，就連楚若男出個門，家鄉城市裏以前從不認識她的市民，現在也有一半的人在上街時，能夠叫出她的名字。
與此同時，要簽名、要合影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還是問過霍剛，若男才知道，原來是有幾個大V和明星、演員轉發了她的事迹，導致了她的這場突然爆火。
楚若男立即成了炙手可熱的網紅，雖然她對天上掉的這些餡兒餅一點兒意願也沒有。
霍芳還在更新著若男的事，轉眼已經快寫到二十萬字了。
她的作者賬號上，也瞬間多了上百萬粉絲，這些人每天都等待在她的專欄下面，等待着她下班回家后的更新內容。
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流量這就是錢啊！
而且是很多錢！
不少的鄰居們都在勸若男出道，更多的人十分羨慕這個老太太，但若男的家人們，卻並沒有去勸老太太搞這些東西。
楚若男已經81歲了，孩子們知道她折騰不起，也知道她心不在此。
而楚若男自己還在那場大夢中的時候，就夢見過類似的場景，她的短視頻號很火，很多人問她買廣告，她在極度缺錢的情況下，糾結過，但最終也還是沒有拿去變現，因為那個短視頻號是她宣傳京劇所用的，如果拿它去變現，那就失去了原本的初心。
當時的植物人狀態下，她的潛意識都做如此決斷，那何況是現在呢？
若男覺得，人這一輩子，坐下只需要一張椅子；吃飯頂多再加張桌子；困了只需要一張睡榻安歇，等到長眠地下時，隨身而去的也不過是一口棺木而已。
其餘的東西，帶不走也拿不去，還要那些東西做什麼呢？
她一個老太太，吃得飽、穿得暖，錢是永遠都掙不完的，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反倒不如一段幸福有意義的時光有意思。
她給自己準備了一個計劃，去北京再看一眼逝去的爸媽，和21歲就英年早逝的易小安說說話，也去看看爺爺奶奶和姑姑、姑父，替他們都掃掃墓。
然後也去一趟上海，看看徐冬冬，也看看徐子娟，陪他們都待一會兒，剩下幾個分散在全國各地不知具體的位置的老同學們，她的身體如果還吃得消的話，那也去他們的家人那裏詢問一下位置，都去看看，也和他們都道個別。
她的老友們都到墳墓中去了，老太太的心裏有好多話，但那好多的話對兒女們說了他們不懂，對晚輩鄰居們說了，他們也不懂。
很多的事，只有和當年一起經歷過的當事人們說，才有樂趣，即便是對着他們的墓碑說，那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對於若男來說，即便他們都已然不在人世了，可站在墓碑旁，心還是近的，感情還在，那就夠了。
81歲的老太太，突然有了個點子，她想來一場旅行直播，既回憶當年，也傳播京劇，在自己已然日薄西山的晚年，為自己從事了一輩子的事業做出最後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也為自己這一生，做一個回顧。
重走人生路！
這是楚若男現在的願望，一個老太太偉大又渺小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