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藍的夜空沉霾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原來安靜的皇宮中,一處院落卻是燈火通明,並夾雜著幾聲怒罵和壓抑的哭泣聲。

胤禩甫一進門,就聽到屋裡的人一團慌亂地叫著「宜主子」,胤禟也在焦急地喊著:「額娘!?太醫呢,還不快滾過來。」

太醫幫宜妃診了一下脈,又看了看她的臉色,才恭敬地道:「九爺,宜主子情緒極端不穩,剛才又……刺激了一下,才會一時受不住暈了過去,只要開一些安神的葯,再好好休養就好,但是切心不可勞心傷神。」

這話等於白說了,兒子快死了,做娘的能不勞心傷神嗎?

胤禩免了那些人的請安,問:「小十一呢?」

胤禟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道:「在裡面呢,剛才闕過去了,太醫正在施針。額娘見小十一闕過去,以為……所以也跟著暈了。」

胤禩朝裡間看過去,隔著屏風,隱約可見三名太醫圍在床榻前,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對胤禟道:「皇上和五哥這個時候都不在……這樣,你先送宜妃回宮,再讓太醫好好幫她看看,我在小十一這兒守著,有什麼問題我再派人通知你。」

胤禟有點猶豫,他看了一下昏迷過去的宜妃,咬牙道:「小十一就麻煩八哥了,我這就送額娘回去,安頓好額娘后我馬上回來。」

胤禩點了點頭,道:「去。」胤禟不再耽擱,吩咐宮女扶宜妃上了步輿,一行人急急忙忙地朝翊坤宮走去。

宜妃她們走後沒一會兒,一名太醫出來回道:「八爺,十一阿哥醒了,但……」

看到太醫的閃爍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言詞,想也知道情況不好,胤禩揉了揉額頭:「照實講,最壞也不過如此了。」

太醫擦了擦冷汗,低聲道:「十一阿哥雖然醒了,但體內元氣不足,心脈已衰,氣血近歇,只怕,只怕過不了……今晚。」

胤禩閉了閉眼,道:「你去毓慶宮,將你們的診斷結果說給太子聽。」

「是。」太醫應下了,施了禮后就立刻向毓慶宮趕去。

「潔瑩,你去翊坤宮,將九阿哥找回來。」

「是。」

胤禩一繞過屏風,就看到胤禌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正轉也不轉地看著他。在床邊的兩名太醫一見到胤禩立刻行了個禮,然後就退了出去,至於施針用藥什麼的,像十一阿哥這種肯定是兩腳踏入鬼門關的情況,華佗再世都救不了了。

「八哥!」胤禌掙扎著坐起來,微笑地向胤禩伸出一隻手。

胤禩如往常一樣回了他一個笑容,接過半空中的那隻手,問:「要不要喝點水?」見他搖頭,又道,「胤禟送宜妃娘娘回宮了,等會兒就過來。」

「八哥,你以前說過,會帶著我和九哥一起去塞外獵鷹,這話還算不算數?」胤禌抱著胤禩的手,撒嬌似的搖晃著。

「當然算數,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恩?」胤禩颳了刮他的鼻尖,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些許寵溺。

胤禌先是一笑,然後就將頭擱在胤禩的肩膀上,道:「八哥,我——我想見皇阿瑪。我答應過皇阿瑪,會將身體養好等他回來的……」聲音漸低,「……現在,我要失信皇阿瑪了。」

「我一直都有乖乖吃藥,我也想像哥哥們一樣可以在塞外的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騎馬打獵。去年皇阿瑪讓我一塊去東巡,我真的好開心,原來關外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天藍藍的,草是綠色的,一望無際的草原根本看不到邊,還有奉天,整座山上的樹枝都是光禿禿的,那些小鳥找不到地方築巢,過冬怎麼辦?還有啊,我們去江南的時候,一路兩岸風光……」

胤禩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那兒聽著胤禌的絮絮叨叨,聽他從關外講到江南,又從江南說到河岸,一直說到京城,說到那年的第一次出宮。他低頭看了一下擱在他肩膀上蒼白消瘦的容顏,再扭頭看向外間,綉著七彩孔雀開屏的錦繡屏風,在燭火的照耀下,更是顯得富貴堂皇。

「……我聽說那些戲園子里的旦角唱得可好了,八哥,你下次帶我去聽戲,好不好?」胤禌揉了揉眼睛,一副想睡的樣子。

「你也知道戲子?是聽誰說的?」胤禩本來想讓胤禌躺下來,不過胤禌死活不肯,依然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不放,胤禩無法,只能隨他,暗暗地調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舒服些。

「十哥說的,他還說他以後開府的話,就要搭一個大大的戲檯子,請好多好多的名角來給他唱戲。」胤禌邊說邊打了一個呵欠,「我好睏……」

胤禩側著臉,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嘴裡輕聲哄道:「先別睡,胤禟快來了,你不想見見九哥嗎?」

胤禌強打起精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我還想見額娘,不過這一陣子額娘的身子不太好,還是別讓她特意跑一趟了……」

胤禌斷斷續續地說著,眼皮慢慢地垂了下來,屋子裡靜得人發慌,偏偏有一個不知死活的人還進來說:「八爺,已經到下宮匙的時辰,您是時候出宮了。」說話的是乾清宮裡的一個太監,他是特意來阿哥所等消息的。

「出去!」胤禩冷冷地說著。

「八爺,您不能留在宮裡過夜,規矩如此……」那名太監笑著勸道,卻被胤禩森冷的眼神凍在了原地,一股寒意從他的腳底漫到頭頂。

胤禩仍然不急不徐地道:「同樣的話我不喜歡說上第三遍。出去。」那太監咽了咽唾沫,焉焉然地退到院子里,心裡則是在盤算著日後皇帝問起時他該如何回話。

胤禌被這麼一鬧,困難地睜開眼:「八哥,你是不是要出宮?」右手緊緊地抓著胤禩的衣袖。

胤禩摸了摸他的臉頰,聲音低緩:「沒有,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恩。」胤禌喜滋滋地點了點頭,又打了一個呵欠,含糊地說道:「九哥怎麼還沒來?我好累,好想睡……」

此時,屋外傳來幾道亂糟糟的請安聲,一個人影急速地沖了進來,胤禌勉力地抬頭看了過去,是九哥。突然間他覺得自已好累、好累,好想閉上眼睛,他實在沒有力氣了,九哥不會生氣自已不跟他打招呼,還有皇阿瑪,額娘,五哥,十哥,八哥……

擱在胤禩肩膀上的臉龐含著微微的笑意,似乎正在夢見什麼美好的事情,而抓著胤禩袖子的那隻右手,卻是悄悄地鬆開了。

放在桌面上的燈盞,發出了「茲茲」的燈蕊燃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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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阿哥病逝的消息很快就落實了,並在第一時間報到了正在塞外巡視的皇帝面前。宮裡面,除了皇太後為這個病弱的孫子有幾分傷感外,其他宮妃,無論或真或假,都派人過來慰問了一番,宜妃更是徹徹底底的大病了一場。

康熙收到太子捎來的消息,很快就下令回京,當天夜裡他拿著那封簡報整整看了一宿。

額娘病重,親弟弟病逝,胤禟圓潤的臉型變得有些消長了。胤禩有點擔心胤禟的身體,本來想私底下找他談談的,結果無意中看到胤禟緊緊地抱著胤俄,他雙手攢得緊緊的,肩頭抖動不已。胤禩愣了一下,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能發泄出來是好事,看來胤禟的心情慢慢就能恢復起來了。

幾天後,康熙帶著一大串人回來了,聽到十一阿哥的後事安排好后,就先去皇太後宮請安,再召來留守的太子和諸大學士問話。胤禩夾雜在人群中,原以為只是例行詢問,心裡已經在想著等下再去奉先殿看看,現在正值夏季,胤禌的棺梓過幾天就要封了。

康熙問完朝政,讓所有人出去,卻單單留下了胤禩。康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坐。」

胤禩行了一禮,坐在了小太監剛搬來的綉墩上面。

康熙慢慢地用茶蓋划著茶碗的邊緣,一下一下的輕脆響聲在空寂的房間里響起,眼神迷濛,似乎在回想什麼,約莫一刻鐘后,才輕聲問道:「朕聽說,小十一……走的時候,是你陪著他的?」雖然是問話,語氣卻是十分的肯定。

「是。」

康熙一頓:「他,可有說什麼?」

那時胤禌說過很多話,胤禩回想了一下,道:「小十一說,這回要失信於您,不能等您回來了。」說著,他心裡也不好受,畢竟相處了這麼多年,心裡微微一嘆,他無意間抬起頭,赫然發現康熙雙眼通紅地望著遠處,神情悲慟。

胤禩別過眼,將視線轉移到面前的雕花紅木軟榻。對後宮的那些女人來說,只有出自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自已的兒女;對皇子皇女們來講,血緣上的親疏遠近決定了他們的親近與算計。但是在這個男人心裡,無論是太子或是胤禌,又或者是十六阿哥,他們全是他的兒子,失去任何一個,他都會傷心和悲痛,看著兒子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爭得你死我活,估計,他才是最難受的人。

康熙收回遠走的思緒,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在坐得端正嚴謹的胤禩身上。只見胤禩的臉上一片肅然,讓人看不出他對胤禌的事是難過,還是幸災樂禍。現在想想,這個兒子,除了小時候在他眼裡看到過濡慕之情外,年齡漸長,臉上就永遠是一副溫和的表情,不見喜不見怒,直到良嬪去世,竟連眼中偶爾閃動的溫情也慢慢地不見了。無論見到誰,那雙相似的鳳眼裡似乎只能看見一片靜然和冷清。

康熙咳了一聲:「朕這裡剛收到一本摺子,你看下。」將放在手邊的摺子遞了過去。

胤禩略感吃驚,才回來的第一天,就有人上了摺子?而且,為什麼要拿給他看?按下狐疑,他起身,雙手接過摺子,很快就看了起來。原來是御史參他在十一阿哥病逝那晚在宮裡留夜的事,其實這也沒什麼,乾清宮經常會有大學士夜裡當值,但是,參他的重點不在於他留夜,而在於那天晚上他宿在了毓慶宮,說他妄儲大志,有不臣之心。

無聊!睡一個晚上就有不臣之心,那跟太子搞在一起的那一位豈不是得千刀萬颳了?胤禩合上本子,遞了回去,眼裡依然波瀾不驚。

康熙抽抽嘴角,心裡的悲痛竟是去了兩分,問道:「你有何說法?」

「純粹無稽之談,沒什麼好說的。」胤禩淡定無比地說著。

聽到這話,康熙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朕已經聽太子說過了,法理不外乎人情,偶爾也要審時度勢,不能一昧地墨守陳規。按規定,你已經不能在宮裡過夜,無規矩不能成方圓,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犯,知道嗎?」言語間很是和藹,聽得出來皇帝沒有治罪的意思。

換成別人一定會誠惶誠恐地請罪說不敢,並且言辭鑿鑿地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不過現在的胤禩已經很懶得隱藏自已真實的想法,直接就道:「當時十一弟快不行了,就算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留下來。」

被這麼一駁,康熙反倒氣得樂了:「照你這麼說,竟還是朕的不是?祖宗家法規定如此,豈得由你妄為?若是人人如你這般,規矩要來何用?簡直荒謬!」

胤禩道:「人都快死了,要這些規矩有什麼用?難道還要死守著禮法任親者痛、仇者快才是對的嗎?」

康熙臉一沉:「什麼叫做親者痛、仇者快?誰是親者?誰又是仇者?你給朕說清楚!」

胤禩挑了挑眉:「您真的不知道?」眼裡明明白白的寫著——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完全可以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反正沒面子的不是我!

做為一個皇帝,康熙絕對是合格的,說這樣的皇帝對於後宮發生的事情完全一摸黑,打死胤禩都不信。只不過彼此間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可要是扯下那層遮羞布,讓人赤/裸裸地將裡面烏七糟八的事情捅出來,皇帝的臉面可就蕩然無存了。被人指著鼻子當面說自家后宅妻妾爭鬥什麼的,光榮呢?呃,更正一點,現在沒有妻,只有妾,但本質還是一樣的。

康熙當然看得出來胤禩的潛在意思,他隨手抓起一個茶杯朝胤禩扔過去:「放肆!」

胤禩一偏頭,精準地伸手一攔,將那個茶杯穩穩噹噹地拿在了手中,可惜裡面的茶水早就曬了出來,救不了了。康熙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真真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發火摔東西的時候直接將東西截回來。

胤禩沒想太多,他將那個茶杯重新放好,還挺關心地問了一句:「可要人再繼新茶?」當場將康熙氣個夠嗆!

毓慶宮,流墨軒

胤礽剛剛上了二,就被人抱住了,他也不吃驚,雙手環住對方的腰,笑道:「你今天來得倒快,但是太過顯眼,以後還是不要了。」

來人在他耳畔低語:「我想見你。或許,我們應該談談老八宿在你這毓慶宮裡的問題。」

聽到前半句時胤礽還是挺高興的,等到了後半句,他就哭笑不得:「你這醋勁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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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康熙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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