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岳正南和師兄的臨終談話
岳正南輕手輕腳的走進腫瘤科特護病房，輕手輕腳的坐在病床前；病床上的老人依舊鼻插吸管、腕掛吊針，全身上下除頭部和一條手臂外，俱用白色被褥覆蓋著。岳正南靜靜的望著老人緊閉的雙眼和褶皺的兩頰，許久沒有說話。
大約坐有半個小時，岳正南嘆息一聲，正要起身離開，病床上的老人忽然說話了；語氣儘管低弱喑啞，但卻十分清晰：是正南吧？
師兄，你醒了？岳正南驚詫的呼叫一聲，伸手抓住了老人的手掌，你什麼時候醒的，你又怎會知道是我？
老人喘了口氣，緩慢而又平靜的說：躺在病床上的人，無所謂醒也無所謂睡，無所謂白天也無所謂黑夜，總之就是那麼渾渾噩噩的捱著日子等死罷了。前幾天醫院的救護車把我接進這特護病房，我就猜到是你來了，我在這世上並無第二個有錢的親戚朋友呀……
師兄，我已來有好多天了，每天都在那座梵塔下面，也就是三十年前我們曾經碰面的地方等你；可是等來等去，卻總也等不到你，原來你竟久已卧床不起了。岳正南止不住的淌下了淚水，師兄，我對你不起啊。你這輩子原本應該叱吒風雲，干一番大事業的；是我竊取了你的人生，是我改換了你的命運……
正南，不要這樣說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岳正南感到老人的手正在慢慢反轉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儘管師父確實欣賞過我，儘管我也確實有過那麼一點才氣，可仁惠屬意的人畢竟是你，這才是根本的原因啊！
岳正南激動的反駁說道：不，師兄，不管怎麼說，的確是我和仁惠聯手竊取了你的設計成果，騙過了師父，這才有了我們後來的婚姻，有了我岳正南今天的輝煌，這才導致你回來家鄉，一輩子過著窮困落魄的生活，導致你不過六十來歲的人，看去倒像七老八十……
老人剛要張口說話，被岳正南輕按手掌制止了：你儘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卻並不怨恨我們，更沒有拆穿我們；非但如此，你還獨自一人回來老家，目的就是要讓秘密永遠的保守下去。僅此一點，我便必須終生的銘記於你，感恩於你……
岳正南越說越動情，說著說著竟然站起身來：我和仁惠結婚後，為了報答你的恩德，我先後數次來過禾襄，除了第一次在梵塔下面的碰面外，你對我始終都是避而不見；你還將我匯給你的錢款分文不取的退回。師兄，你這樣做是要我抱愧終生，悔恨終生啊……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艱難的搖了搖頭，說：正南，我們不聊這個話題了好嗎？嗯，就聊聊你這次來到禾襄除了看我，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吧！
岳正南明白師兄轉移話題的目的，只得簡單的談了他和王二盟、岳亮之間的協議。老人咧開嘴角，慢慢的笑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們的後輩就長大了，你也到了操心擇婿的年齡了！
其實，我也只是瞎操心而已。因為以岳亮的脾性，不管有沒有這場考驗，她都會義無反顧的嫁給王二盟的；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他們體會到愛情的不易，從而在以後的日子裡更加互相珍惜罷了！岳正南道。
嗯，說得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當年……師父那樣鐘意於我，可師妹最終不還是嫁了你？病床上的老人苦笑著說道，留給我的，只有那件「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玉雕葫蘆而已！
說到玉雕葫蘆，岳正南驟然想起了小賴子，便問：師兄，我其實早就邂逅了小賴子，並從小賴子身上發現玉雕葫蘆，再據此順藤摸瓜找到了你。我想問的是，小賴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成了那樣的渾人？
唉，一言難盡哪。老人嘆息一聲，哽咽良久方說，你知道，我從南面回來後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先是在國營棉紡廠上班，後來下崗又在大街上蹬三輪車。小賴子的母親原是棉紡廠的廠花，因和一個大學生戀愛被甩方嫁了我；在嫁我的時候，她已有了身孕……
岳正南哦了一聲，同情的點了點頭：原來小賴子並不是師兄的親生兒子。
小賴子四歲那年，他母親和那大學生舊情複發，兩人背著我私奔去了黑龍江，留下我和小賴子相依為命。也許是我太過善良，也許是我可憐小賴子自幼失母，總之我竟毫無原則的處處溺愛嬌慣著他，衣服揀最貴的給他買，飯食揀最好的給他吃，不想竟……養成了這麼一個社會渣滓。我好後悔，我好後悔啊……老人說著說著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待老人情緒平和下來，岳正南簡單談了他和小賴子幾次碰面的過程；老人喃喃說道：幸虧他不知道你就是岳正南。要是他知道你就是岳正南的話，他一定會賴上你的，不訛詐你一大筆錢是絕不罷休的！
錢我倒真的不缺。我這次來就是想以錢還情，了卻一樁心愿；師兄，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在餘生受著良心折磨的話，如果你還念著我們當年感情的話，你就答應我的請求吧……岳正南擦著眼角淚水，語氣誠摯的說道。
病床上的老人再次艱難的搖了搖頭，話語雖然低啞，但卻十分嚴峻，說：正南，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了解我的脾性嗎？難道你必得讓我帶著痛苦和悔恨離開這個世界嗎？
師兄，我的好師兄，你這輩子執意讓我欠著你，我只有……來世再還你的情了！岳正南忍不住熱淚長流，緊緊握住了老人的手。
兩人時斷時續、絮絮叨叨的聊了大約兩三個小時，岳正南起身告辭時候已是上午十一點多了：師兄，你就在這裡好好養病，我會隨時來看望你的！
你有事只管忙去，不用常來看我。不過小賴子進了裡面，我又沒有別的親戚朋友，後事只怕得指望你了。老人語氣平靜的說道，這就算是你對我的補償吧！
師兄……岳正南望著老人，流淚叫道。
老人已經極度疲憊，嗓音越來越為低弱喑啞：記著我的話，千萬不要驚動別人，更不要舉辦儀式，只在西郊的公墓里給我尋塊巴掌大的地方就成。我相中了西郊，那裡清靜，景色也好，是人生閉目歇息的理想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