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維克托的實驗室

天藍色的身影在機械高塔之間起伏飛行，姿態輕盈，最後如樹葉般飄落在了一幢破爛不堪的小房子門前。

和城裏的所有建築一樣，這小房子也是由鋼鐵鋸合而成的，蜷縮在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整個鑲嵌進了崖底的石壁上，彷彿早已和周圍的巨石長成一塊。

房子外側的鐵柵和窗框歪歪扭扭，完全變了形狀。

黑漆漆的碳灰殘燼到處都是，除了邊角還有一點彩繪玻璃的碎片外，看不出一點旁的顏色。

顯然，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爆炸，而且威力還不小，就連房子左側的路燈都震斷了兩截。

但作為爆炸的中心，這房子卻從來沒有修繕過，就這麼荒蕪破爛的擋在這一方角落，叫人根本沒有想上前打探的興趣。

奈夫回頭看了看中央塔樓最頂端的那個大擺鐘，在最後一縷陽光被驅散的時候，時針正好指准了四的方向。

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小時，天就要黑了。

瓦洛蘭的一天只有二十個小時，而且非常的規律。

早上五點和下午五點，太陽準時升起和落下，幾乎不會隨着季節的變化而變化。

當然，生長在崖底溝壑之中的祖安城，白天總是要少兩個小時的。

漫長的黑夜和濃濃的綠霧，倒是更符合這座「罪惡之城」的風格。

至於究竟是因為瓦洛蘭的一天本來就更短，還是說這裏的時辰划度不同於地球文明，奈夫沒有去真正計算過。

這些東西，只要適應了都差不多，就和倒時差一樣，沒有必要弄得那麼清楚。

天空還是亮的，但城中已經墜入了黑暗。

周圍的路燈被「呲呲啦啦」的點亮，奈夫也推開面前一道象徵性的鐵門，回到了他在這個世界的住處。

走過一片狼藉的客廳后，他打開了一扇通往地底的暗門。

一步步下去，陳舊的鋼鐵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

隨着頭頂的暗門越來越遠，周圍的空氣也逐漸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藍色光暈。

奈夫最後一步直接跳過了三級階梯，金屬雙腳落到地面，傳來一陣沉沉的撞擊聲。

這裏就是他現在的住處，也是自己再次醒來的地方，一間藏於地底的巨大實驗室：

八釜四衝程的蒸汽動力機被安裝在一個鑿空了的岩洞內，足有半節火車頭那麼大，「嘎嘎噠噠」的運轉着，帶動實驗室內各種齒輪和鏈條有條不紊的工作。

中央的金屬機床上，此刻還躺着一個未組裝完的機械人，各種零件七零八落的散在鐵皮地板上，有點無處下腳。

房中的光線雖然幽暗，但那些圓柱形的透明玻璃缸依然清晰可見。

一個挨一個的擺滿了好幾面牆，裏面是泛著熒光綠的油狀液體，漂浮着各種各樣肉體與金屬相結合的器官。

有的用大木頭塞封著口，有的則就這樣敞開暴露在房內污濁的空氣中，散發着一種奇怪的味道。

如今再看到這些，奈夫心裏早已沒有了任何波瀾。

說得具體一點，他已經失去了那種情緒。

在把機械右臂上的供能閥門調整到待機狀態后，奈夫走到了一個玻璃水缸前。

他拿起一旁的淡黃色小玻璃瓶，淋了一些礦油在自己雙腿的減震輪軸上，又活動活動讓其更加均勻，最後滴了幾滴到水缸當中。

和往常一樣，油滴很快就被水缸里的兩條「金魚」給吃了個乾淨。

這兩條金魚也是維克托的試驗品，現在除了頭部還在以外，整個身子都被換成了機械裝置。

但它們依然能在這水缸中游來游去，靠着每天供給的那幾滴礦油存活。

或許正是這件事給了維克托希望，讓他將自己的研究進度加快了不少，最近一直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面，連外出收集零件的時間都省去了。

奈夫推開里側的鐵門，將兩塊包裹有新鮮菜葉的麵包放在了金屬實驗台上，然後開口道：「老師，我回來了，晚飯也帶回來了。」

房間里這個滿身鋼甲的「怪物」，就是自己的老師了。

他曾經是一個天才的機械師，但現在，卻更像是一個冷冰冰的機械人。

覆蓋全身的機械鎧甲已經和他的血肉之軀結合在了一起，就連原本屬於人類的鈣質骨架，也全部被他換成了鋼鐵。

或許如今這種狀態，正是他所追求的「光榮進化」吧……

維克托回過頭來，仍戴着那尊稜角分明的金屬面具。

雖然他的機械臂膀已經停了手裏的活，但後背上伸出的第三隻手依然在用激光切割着什麼東西，一些被燒成液體的紅色鐵水沿着一旁的機床流了下來。

「鎖盤輪軸的情況怎麼樣？」

面具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不帶有絲毫起伏，就像是一個機械人在說話一樣。

奈夫早已習慣了這種語調，並且自己也慢慢的變成了這種語調。

「在斜角超過七十度的時候，輪軸還是會有些卡頓，而超過八十度，就只能通過調整身形，利用一條鋼絲鎖來穿行障礙了。」

維克托點了點頭，道：「看來還需要改進一些，你今天晚上繼續調整，明天再出去試驗一次。」

「嗯，好的。」奈夫明白的點了點頭。

「還有，明天出去多買幾瓶魔法藥劑回來。」

維克托說完，便又拿起了划刻刀，轉過身忙去了，看也沒看奈夫帶進來的那兩片麵包。

奈夫看着他這般投入的樣子，原本想說一句「雖然你的軀體已經全部替換成了機械部件，但你的心肺仍然需要食物來供給能量」

——可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退出了房間。

不過，就在奈夫即將關上房門的時候，維克托又說了一句話：

「哦，對了，機床下面的抽屜里，有一本《機械縱論》，是傑斯那傢伙的新成果，你可以好好看一看。」

奈夫聽完愣了一愣，然後面無表情的關上了房門。

傑斯——皮爾特沃夫的未來守護者，或許現在還不是。

但不管是在那個世界也好，還是這個世界也好，這個名字奈夫都不會感到陌生。

不過關於維克托和傑斯的恩怨，倒是他來這裏之後才略有了解的。

師徒兩人的對話就這麼平平淡淡的結束了，至於那個拿着渦旋蒸汽槍作威作福的幫派女頭領約瑟，連提都沒有提到過。

也是，奈夫今天出去的目的只是試驗調整過的鎖盤輪軸。

而那種小角色，和他在路上無意間踩死的螞蟻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區別，當然就更不值得對這位老師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