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

明月(下)

()墨斗有些不情願。自己努力了這麼久,每次在要緊關頭就會出點什麼事兒,這回一定不能分心,非要把汶寂帶出去不可。

於是墨斗搖搖頭:「不行,不要節外生枝。」說完,他用力地去拉楊汶寂。

楊汶寂向後一閃,牢牢地把一根柱子抱住,固執地搖頭:「你去看看嘛,這是我生長了十四年的地方,我要知道它出了什麼事。」

「汶寂!」墨斗有些生氣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頭戳楊汶寂的小腦瓜,一指頭又一指頭,「我不是不放心你嘛!你還這麼耍小性子,我……我真想吃掉你算了!」

楊汶寂被他一說,急得連腿也纏在了柱子上,「我不走嘛,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先出去的。」

「先出……」墨斗叉著腰,沒了脾氣,「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走啊?要是你半路被人發現,被人劫回去,磕著碰著受了傷,我不要後悔一輩子啊?!」

楊汶寂聽他說得在理,也是,自己這麼笨,萬一真出什麼意外就不好了。他想了想,最後掰掰手指頭跟他談判:「我在這裏等你。你去看看……」

「你……」墨斗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見小人還是一臉小頑固,只好嘆口氣,糾結地道:「好,你躲起來,不要讓人看到,我去去就回來。」

楊汶寂聽完一臉喜色,忙從柱子上跳下來,抱着墨斗一口一個「我就知道小豆子最好了」撒起嬌來。一直親熱到墨斗臉上的冰化了為止。

墨斗擰了下眉,嘟噥了一句什麼,不情不願地向那個方向走去。他早就想好了,自己去小逛一圈就回來,回來騙騙汶寂就算了。

「早點回來哦~~!!」楊汶寂像個送自己丈夫出門的妻子一樣揮揮手。

墨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楊汶寂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蹲下來,開始安安靜靜地等墨斗回來。

「汶寂……」一聲輕輕地呼喚響了起來,楊汶寂吃了一驚,抬起頭,正看見一個人影從自己眼前飛快地掠過。

「二叔?」楊汶寂驚詫地站起身,輕輕叫了一聲楊寧烈。只是楊寧烈好像很急,什麼也沒聽見,就沖着前方跑了過去。

楊汶寂心裏那種不安感更加強烈。二叔為什麼這麼急?他向楊寧烈消失的地方望過去,只見那個方向連天也燒得通紅了。

二叔是要去救火么?會不會出事?楊汶寂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沒有多想,也跟着楊寧烈沖着那方向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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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苑已是一片火海。房裏更是濃煙滾滾。楊寧烈用袖子捂著自己的口鼻大叫楊汶寂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回應。

楊寧烈沒多久就叫不動了,嗓子因為吸入過量的煙而嘶啞。煙薰得他雙眼刺痛,淚水已經流了一臉。

「汶寂……你在裏面嗎?」楊寧烈覺得自己身上都要著起來了,但他還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過去,生怕楊汶寂沒能逃出去。

這是最後一個房間了。只要是這裏也沒有人,那汶寂就安全了。楊寧烈大力地把門踹開。

「轟」地一聲,被火焰吞食著的大門轟然倒下,炙熱的房間里空無一人。楊寧烈呆了兩秒,然後自嘲地笑起來。他果然已經走了……自己真是傻,明明知道他不在的,為什麼還是要衝進來?為什麼還要存那一點點的希望,努力說服自己那個人正無助地等着他去解救呢?自己對他算是什麼?二叔?還是一個迫害者?

楊寧烈突然覺得自己好累……他看着這個浴火的房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許,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楊寧烈不顧那能引燃一切的灼熱,靜靜地在楊汶寂躺過的床上坐下來。好歹這個房間也是汶寂住過的,自己死在這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楊寧烈閉上眼,用心地感覺死的痛苦。

「二叔……你在這裏做什麼……」濃煙里傳來一個嫩嫩的嗓音。

楊寧烈有些失神,整顆心都顫抖起來,這個聲音……是汶寂的?還是錯覺呢?是錯覺?一定是錯覺……楊寧烈重新閉上眼。

「二叔……咳咳……快出去,很危險……」楊汶寂被薰得滿臉是淚。

楊寧烈睜開眼,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濃煙里一點點地變得清晰。

「汶寂!」他猛得站起來,把楊汶寂扯到自己的跟前細細地打量。楊汶寂的臉上有點臟,很是狼狽,但身上沒有什麼傷。

楊寧烈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才放下心,「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楊汶寂張了張嘴,又把嘴閉上。要是自己說自己準備逃跑,二叔一定會生氣的,於是他只好打哈哈道:「我在外面看見你衝進來了,擔心你出事,就跟進來看看。」

楊寧烈盯着他看,那凌厲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看穿一樣。楊汶寂心虛地低下頭。

「別說了,先出去要緊。」楊寧烈見這屋子的橫樑已經開始吱吱作響,整個屋子開始傾斜,怕是撐不了多久……

「嗯……」楊汶寂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向外跑。他其實早就被這大火嚇壞了,要不是楊寧烈在裏面,他才不會有勇氣跑進來呢。

楊汶寂一步一歪地在前面跑,然後就摔了一跤,再爬起來時腳突然就動不了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腳被壓住了。

「二叔……」楊汶寂哭起來,好可怕,「我動不了了……」楊汶寂用力地扯自己的衣服,頭上的橫樑吱吱作響……

「汶寂!」楊寧烈嚇得面如土色。

「二叔?」楊汶寂茫然地抬起眼,看着楊寧烈那一臉的焦急,「怎麼了?」

他的話音剛落,那不堪重負的橫樑就重重地砸了下來。

「小心!!」楊寧烈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撲了上去。

厚重的橫樑狠狠地他的肩頭上擦過。楊寧烈抱着楊汶寂滾到一邊。

「二叔!」楊汶寂被嚇哭了,膽戰心驚地把楊寧烈扶起來,「二叔你有沒有事?」

「沒……」楊寧烈的整個臉都痛得扭曲起來,他把楊汶寂緊緊地護在懷裏,「你有沒有事?」

楊汶寂忍着淚搖搖頭。

楊寧烈像是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太危險了,我抱你出去……」

「二叔…………」楊汶寂牢牢地摟住楊寧烈的脖子,看着他把自己一點點地抱起來,「二叔,你怎麼樣……你……」楊汶寂擔心地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腳步。

「我沒事……」楊寧烈把楊汶寂抱得更緊,就讓他再抱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強打起精神,故作輕鬆地問他,「你和小豆子約在哪裏見面?」

楊汶寂的臉上一紅,原來二叔都知道……

雖然為偷跑感到羞恥,但楊汶寂還是乖乖地回答「是西門……他說無論什麼時候,要是走散了就在西門等他。」

楊寧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楊寧烈就這樣踉踉蹌蹌地把楊汶寂抱到了西門,那個時候他真是把命都賭上了。他是用自己的命在換一次和楊汶寂親近的機會,那種沒有逼迫,沒有抗拒,沒有不情願,完全是發自內心的親近……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他的大哥楊支離在有些方面真的很勇敢。他可以一日又一日地忍受着相思之苦,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但他不行,真的不行,他不可能忍受失去至愛的痛苦,還是死了……死了,他才可以不讓自己把楊汶寂再抓回自己身邊,只有死了,汶寂才會少恨他一些,也只有死了,他才會感覺不到悲傷……

「二叔……」楊汶寂輕輕地摸了摸楊汶寂的臉,一臉的擔心,「二叔你沒有事?你的臉色好差……」

楊寧烈笑起來,把楊汶寂的手反握在手裏,輕輕地吻上去:「一點沒有事。」

是嘛?楊汶寂露出一臉不相信的表情,他撅起嘴,固執地繞到楊寧烈的背後,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沒有事。」

楊寧烈一怔,等他回過神來,楊汶寂的手已經撫上了自己的背。他一急,忙去拉楊汶寂的手,「別!」

「啊!」楊汶寂一聲尖叫,在火場里他腳上就受了傷,現在被楊寧烈一拉,冷不防地就摔在地上,「好痛……」

楊寧烈發現自己把勁兒用過頭了,心裏也後悔,忙向楊汶寂伸出手去:「你沒事?」

楊汶寂正想回答。突然遠遠地就轉來一個聲音:「你別動他!」

楊寧烈身上受了重傷,反應相當遲鈍,等他回過神,下巴上一麻,被人一拳打倒在地。山石重重地劃在他焦黑的背上,幾乎讓他昏死過去。

「小豆子!!」楊汶寂撲上去,把整個人都掛在墨斗的身上,「你回來啦?!」

墨斗還是一臉余怒未消的樣子,瞪着眼問楊汶寂:「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我?」楊汶寂的腦子空白了兩秒,這才恍然大悟道:「小豆子,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是……是二叔救了我!」楊汶寂忙把自己怎麼不乖的事給墨斗說了一遍,墨斗臉上的怒氣這才一點點消下去,不過他的臉還是冷冷的。

「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阻止我帶汶寂離開。」墨斗的臉冷若冰霜。

楊寧烈在星光下看着這個清秀的男子,微微笑起來,「你走。」

墨斗有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什麼?」他本來已經準備好了要和他斗一場,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放他們離開。

「你走。」楊寧烈眨眨眼。

墨斗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陣,正要點頭。卻被楊汶寂搶了先。

「不行!」楊汶寂拉緊了墨斗的手,咬着唇道,「你受傷了,我們要把你送到大夫那裏,你不要騙我,那麼大的橫樑砸下來,你怎麼可能一點事也沒有?」

「多此一舉!」墨斗再也無法容忍,他狠狠地抱住楊汶寂,懲罰性地在他臉上啃了一口,「他自己有腳,自己會去找大夫!用不着你擔心!」好,汶寂的第一次給了他,他可以忍,但是汶寂不能把心也給他!張口閉口都是二叔二叔,墨斗的涵養就是再好也忍不住了。

「小豆子!」楊汶寂用力地把他推開,弱弱地跟他商量,「我們先把二叔送到大夫那裏再走好不好?他會死的。」

墨斗兩手抱胸,氣悶地把頭扭到一邊,一聲不吭。

「我發誓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楊汶寂抱住墨斗的腿,可憐巴巴地看他。

「不行。」墨斗的臉還是冰冷冷的,恨恨地看着月亮不說話。

「小豆子……」楊汶寂含着眼淚求了老半天,見他一言不發,也來了火氣,「好!你不救,我救!」說完,他就一步一步向楊寧烈走過去。

「你要是真的救他,從此就別再來見我!」墨斗被他氣得渾身發抖,傷人的話一句句從自己的嘴裏蹦出來,「我受夠你了!每回都是這樣!每回都是這樣!我讓你走,你不走,我讓你不要相信楊寧烈,你不聽……你到底要我哪樣?!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救你,你要是真的那麼喜歡他!你跟我說啊,只要你說一個字,我就走,我就再也不來打擾你們!」

楊汶寂的腳步一頓,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們就恩斷義絕!」

「……」楊汶寂的身子一顫,虛弱地跪倒在地上。

沒有月亮的夜晚,冷硬的黑暗在兩個無比熟悉的人之間無盡地伸延。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僵持着……

良久,墨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顫顫地上前把那個小小的身子抱住,嘶啞著喉嚨道,「汶寂,救救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溫熱的觸感從楊汶寂的肩上傳過來,楊汶寂獃獃地站着,小豆子是在哭嗎?

「你們玩夠了沒有!」楊寧烈冷冷地聲音響起來,「這到底是在唱在哪出?別說得好像我就要死掉了一樣,哭哭啼啼地丟死人了。」

「二叔?」楊汶寂被他話里的冷厲嚇著了,有些驚詫地抬起頭。

「誰是你二叔?看在你是我侄子的分上,我有意要放你一條生路。你不會不知道你對我的皇位是個威脅?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識象。放你走你就快走,不然一會兒改變主意想斬草除根了,到時候你想走也走不了。」楊寧烈滿嘴的腥甜,血沫子不斷地從自己的嘴角湧出來。他靠在一大塊的山石上,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冷厲一些。

「……」楊汶寂獃獃地看着他。

「幹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楊寧烈慢慢地舔舔自己的嘴角,「不會是你被我上得爽了,食髓知味了?怎麼?還想繼續留在我身邊?得了,我早就厭倦你那脆弱的身子了,動兩下就會昏過去……」

「你……」楊汶寂突然快步向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楊寧烈本來就是強忍着不吐血的,被他這麼一打,哪裏還忍得住,一口血立時嘔了出來。

「混蛋!」楊汶寂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淚水,「我討厭你!」

說完拉起墨斗,轉身就走。

幾隻烏鴉哇哇叫着在他的頭上盤旋,冷清的山風在穿林而過,楊寧烈靜靜地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裏,強忍已久的思念終於決堤而出,他伏在山石上泣不成聲。

汶寂……別走……汶寂……你怎麼這麼笨呢,難道就聽不出來我說的話都是為了氣你走么?別走……要是真的想讓你走,我又怎麼會衝進火場去救你呢……

汶寂,我捨不得你……真的捨不得……你真的是笨死了……

笨死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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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在深宮人未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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