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進城

第6章 進城

關於農民的進城問題,一直是發展中國家的大事,往大了說就是城鎮化進程和城鎮化率的問題,往小了說就是農民變居民的問題。

「城」是用城牆圍起以方便防衛的一定區域,「市」是進行交易的場所。人類發展的歷史即是文明發展史,也是產業升級史,還是城市擴大史。

最初沒有城市,慢慢的有了城市,慢慢的城市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原來城市外的人遠遠的多於城市裡的人,慢慢的隨著工業化進程的突飛猛進城裡的人開始比城外的人更多。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農村人口逐步減少,大量的農村人口湧進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形成了新的城市,把小城市變成了大城市,把大城市擠成了超大城市。很多農村人的夢想就是進城。80年作家高曉聲創作作品《陳奐生上城》就是寫了脫貧農民進城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故事。

代注恆的父親代愈修就是一位夢想著進城的農民。

代愈修原來的名字可不叫這個,叫做代福貴,取「福氣富貴」的意思,很俗氣,不過也是一種鄉下土財主的期望,期待家族興旺,子孫富貴。

自從讀了書之後,代愈修越發不能忍受「福貴」這樣俗氣的名字,覺得與勇波偉強傑、英芳敏麗霞或者大軍小兵、小娟小蘭又或者旺財添福差不多。於是根據唐宋八大家中的韓愈、歐陽修而自己給自己取了新名字。

這也真是遺傳基因強大的表現,代注恆的父親自己不滿意父親給的名字「代福貴」,改成自己滿意的「代愈修」,三十年以後,代注恆繼承了父親的基因,同時也對自己的名字進行了升級,由父親給的「代若迅」換成了「代注恆」。

「若迅」二字是父親取自郭沫若和魯迅,父親期望兒子能夠繼承自己的文學夢想,能夠在文學上有所成就。小孩卻不滿意自己引用別人已經成名的名字,也就是被別人帶紅的字,他自選「注」和「恆」,意思是「替……恆久的注視」或者「一定要有恆心的關注」,從而跳出了純粹的文學圈子,進入了哲學圈子。

農科院里來了兩批新大學生,也就是恢復高考後的大學生,區別於建國初期的老大學生。兩批新大學生多數都是祝克勤這類農村戶口讀了大學找了工作以後隨遷為農科院的城市戶口,他們順利的實現了從農村奮鬥到城市的夢想。只是這群人中也有少數是城市大學生,原來的戶口就是城市,現在雖然還是城市,卻工作在「農村」,相當於從城市「回到」農村。李霞就是這麼個代表。

李霞出生在城市,父母都是工人,一個國有企業的工人,一個集體企業的工人,從小學到大學都在城市裡,突然這麼因為工作到了農村,總覺得自己是在倒退。別的中國人都是從農村到城市,她卻從城市到了農村。

激發李霞這幾名大學生牢騷的原因是最近再次出現的農科院遷址問題。

農科院成立於五十年代中期,原本不在現在的地址,而在火車站附近,因為建設火車站,城市第一次大規模的擴張,農科院被迫向更方便農業科研的農村遷移,這是院史上著名的「服從大局、再創新局」。

改革開放后,城市再次擴張,這次是以公路建設和城市布局為理由的擴張,農科院面臨第二次搬遷。

眼見著舊城面積從不到6平方公里變成20平方公里再到規劃中的40平方公里,農科院與城市中心的位置可能將會從最初的2公里變成現在的5公里再到未來的10公里。

本來就覺得農科院本來可以保持在城區,實驗基地放在農村的大學生們當然不樂意城進院退,一步步推向更深遠的農村。

人口的流動是農村向小城鎮流動,小城鎮向周邊縣城流動,縣城向中小城市流動,中小城市再流向大城市特大城市超級城市。

做生意的人也是從小生意到中等生意再到大生意最後國際大生意。

先富起來的包工頭也也還是從農村小鄉鎮的小施工隊到城市的大施工隊再到大城市的建築集團未來或許是超級城市的跨行業產業集團。

唯獨農科院反其道而行之,不是隨著城市擴張而水漲船高,有些水漲船飄的流浪感。

院里在上級部門的支持下,在城區里劃到一塊地修建了「貢獻樓」,專家學者或者對農科院發展做出了貢獻的人都有機會去住。從領導幹部開始,專家學者優先,貢獻大者優先。於是幾乎所有院級領導和工齡超過20年的科研工作者、工人都在農科院逐漸遠離城區的軌道中逆向率先進城了。

新一批大學生工作時間短,既不可能在身份地位上獲得突破,很難短期當官成專家,也不可能短時間做出如何如何巨大的貢獻,看起來將很難在農科院遠離城區的運動軌道上下車逆行。

李霞雖然住在城裡,可是父母的老房子又小又舊,弟弟逐漸長大,自己也工作了,是時候自己在單位里去單住了。

煩心的人可不止李霞,只是她畢竟年輕,心直口快,城府不深,問題也最直接,於是就成了反對農科院二次搬遷的代表人物。

代注恆心裡有個願望,是屬於家族使命般的願望。父親從農村進了城,身份證不再是什麼鎮什麼鄉什麼村什麼組,而是什麼街道什麼路什麼號什麼幢的。雖然還是生活在農村,畢竟和城裡人一樣的戶口和身份證。於是代注恆心裡默默給自己一個要求,最終目標是從小城市到大城市,下限目標是未來工作生活在城市裡。

當不少人以自己父母的單位為自己未來工作目標的時代,代注恆可是不願意繼承父母的事業的。他從小就立志要做醫生,要做救死扶傷的名醫,要去最好的醫院做最好的醫生。

這個願望受到了乾爹乾媽的影響,乾爹乾媽都是醫生,雖然都不是大城市大醫院裡的醫生,可代注恆就願意去繼承乾爹乾媽的事業,內心裡並不接受自己父母的事業。

當然這個願望很幼稚,後來他學習了魯迅先生的文章,明白了魯迅先生棄醫從文的選擇后,也將醫生這個職業目標調整為記者,用筆來記錄一切展示一切。

也許就是這個萌生與童年的小小願望,在時代巨變的大潮中被冥冥中的力量設置了密碼,這個密碼考驗著這個曾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小天才,當然也讓他看到了他從未想過的和很多人未必真正感知到的新時代的農村的星空。

三十年前,代注恆當時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還在讀小學五年級。

當時他的家在距離城區邊沿1.5公里的農村,戶口卻是城市戶口,是蒿子坎街道荷葉塘路的城鎮居民。

蒿子坎街道是城市最早的五個街道之一,和城區中的繁華街道不同,這個街道有不少地區其實是農村,或者說村中城。

城市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城中村」現象,這是很多人都熟悉的。

這些被稱為「都市裡的村莊」的農村村落是城市化進程中,由於全部或大部分耕地被徵用,農民轉為居民后仍在原村落居住而演變成的居民區。這些城中村居民就是擁有城市戶口卻還保持著農村生活狀態的非農民非居民。

蒿子坎街道的大半都是「村中城」。

火車站、機床廠、動力廠、機械廠、磚瓦廠、砂石廠、化工廠、皮革廠、造紙廠、紡織廠、農科院等單位就星羅棋布在蒿子坎街道轄區內。在這些單位之外,都是農村,是前進、交聯、荷泗三個鎮的村落。這些國有的或者集體性質的單位里的人都是城市戶口,形成了特別的「村中城」。全靠一條五十年代機耕道,六十年代泥巴路,七十年代石板路,八十年代碎石路,九十年代水泥路,零零年代瀝青路的5公里長「帶子」串起來,就像一串遺失鄉間的項鏈。在這條項鏈的最遠處就是農科院,最靠近城市邊緣的就是火車站,如果去彎取直建一條公路,農科院到火車站也就只有2.8公里左右。

代注恆家住農村,讀書在城裡,因此每天乘坐母親單位的專用大客車進城出城、離家返家。

90年10月份的這天,一群農科院的孩子在大客車上遇到了院里住城區中的領導幹部和貢獻者們。

代注恆很快就發現,不管以前叫他代注恆或者小瘋子、小獃子或者代哥或者新生代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開始叫他「0.5」。

這個綽號直到三十年後還有人再次叫起,當年那個小學五年級年少氣盛、大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小天才已經變成了一個頭髮稀疏、煙不離口的中年大叔。當年那個體重不足50斤的小瘦子也變成了體重超過160斤的大胖子。唯有那眼鏡,三十多年裡一直沒有離開過小男孩眼睛前方一厘米的位置,也許那度數已經變成了代表著5本或者10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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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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