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端午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五月初四)

五月初四,端午節前一天,忽有人來請我到上房。我不知何事,趕緊換了衣裳,出了院子。

嗬,今兒人來的齊全,一個福晉,一個側福晉,兩個庶福晉,四個格格,八個胤禛過了明路的女人匯聚一堂不算,碩大的庭院更是黑壓壓立滿了上下各等奴才。

四閻王福晉居中而坐,我趕緊請安,待福晉沖我點頭后,便退到耿氏旁邊。偷眼觀望院堂肅靜,氣氛緊張,即便愛笑的李氏也是一臉嚴肅,與我原先設想的發紅包氣氛相距甚遠。

「高祿」

「到」

「高壽」

「到」

高福在院子里拿著冊子點名,待人齊后,便進來回說人到齊了。胤禛點了點頭,高福便又到院子里訓話。我見是家常事務,與我沒啥干係,便也就眼觀鼻鼻觀口的盤算自己院里的那點兒事。

罰跪過後的夏花夏柳對我與四閻王一般殷勤,很得四閻王的歡心。為今之計,還是要將春花儘快送走,再就是徐嬤嬤,金嬤嬤。所以這個月的月例便交孫嬤嬤管。哎,兩個婆子怕是更不好安撫。

「主子饒命啊」突如其來的慘號著實唬到我了,渾身激靈中我忽然發現院子里不知何時架起了翻滾的油鍋,火舌舔著鍋底,兩個人死命的搖著扇子。這是要炸人啊,我目瞪口呆的瞧著,再沒有了思想和行動。

醒來后,我便不能合眼,一合眼就是滿眼的火星和翻騰的油鍋。只好直著眼睛,瞪著帳子頂,聽由太醫與我切脈。

「回貝勒爺,庶福晉這是受了驚嚇,待奴才開些鎮靜安神的葯,但睡兩天也就好了」太醫恭敬的與胤禛回話。

胤禛點頭「既這麼說,就照方抓藥」

不過一個時辰,葯便送來了。夏柳扶我坐起,夏花端碗喂葯,胤禛背手瞧了片刻,便沒了耐煩,只吩咐一聲「你們好生瞧著她,若有事,來書房報我」便甩袖走了。

昏沉中,我開始做夢,但凡胤禛是口沸滾冒煙的油鍋,那我便是鍋里攪和的鐵鏟,任他油滾火熱,我自閑庭信步,寵辱不驚。

「主子」模糊中聽到夏花的聲音,臉頰隨即幾點溫熱。

「主子」夏花的呼喚著實情深意切,我有待答應,卻發現自己張不開嘴,進而更發現自己連眼皮也不能抬動。

難不成我又死了?

不是,我在心裡做自我否定。上一次的死亡我還記憶猶新,雖說也是不能動,但我能看見小李子,能聽到她聲音,且除此之外,世間再無其它音響。而現在,我不只能聽見夏花的聲音,還能聽到窗戶外的鳥叫蟬鳴,更能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下半身的冷濕,還有床鋪間的異味。

葯,夏花還在與我灌藥,再未想到,這丫頭竟是如此歹毒。

「夏花,你主子怎麼樣了?」

聽聲辯位,胤禛立的位置是房門口。

「越發不好了」夏花的聲音充滿了悲傷「今兒竟連葯,也不能進了」

這是自然,沒見老娘這兒拚命緊脖子呢。老娘是不在乎生死,但不代表老娘願意這般窩囊死在你手。

「貝勒爺」夏花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悲戚的聲音催人落淚「貝勒爺,您再與主子換個醫生,換個醫生」

夏花的聲音漸低漸微,然後便是夏柳的驚呼「夏花姐姐,夏花姐姐」

「高福,傳太醫」這是胤禛的聲音

「徐姐姐」孫嬤嬤過來辭行「夏格格院子缺人手,福晉使我過去」

「恭喜孫嬤嬤了」徐嬤嬤難得如此尖刻「夏格格剛得了院子,想必人手缺得厲害,若還有其他人願意去,就一起,省得一天一個的麻煩」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過一夜,我這院兒便只剩下我與陪嫁過來的丫頭嬤嬤。

「春花,主子的葯來了」徐嬤嬤進房來了。

「哎,別,別倒」徐嬤嬤的聲音高了起來「春花,這怎麼把主子的葯給倒了?」

咣當,碗撞托盤的聲音。

「依我說,是葯三分毒,能不吃還是不吃的好。主子不過是受了些驚嚇,以前,遇到這樣的事兒,不過一兩貼葯便好。偏這貝勒府成天灌藥,灌成現在這個模樣兒」

「對對」金嬤嬤幫腔「主子,這是嚇掉了魂兒。老話里都說,娘叫兒能叫一千里。今兒夜裡,我來坐夜」

「綺羅啊,綺羅啊,乖乖,不怕噢」夜半無人時刻,金嬤嬤的喊叫猶顯凄涼。

「金嬤嬤」春花不客氣地打斷「您能不能叫點好聽的?難聽死了」

「丫頭片子,不懂就別插嘴」金嬤嬤瞪眼「我兩個兒子,小時候驚得比這還厲害,便都是這般叫回魂的」

瞪眼,是的,我瞧到了金嬤嬤的混濁眼白,還有話語間嘴角迸出的唾沫。呵呵,一天沒吃藥,我便能睜眼,或許,夏花與我的也只是些麻藥。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六月十五)

冷清院落,我見天披頭散髮的坐在槐樹下發獃,白天聽蟬鳴看螞蟻打架,夜晚數星星聽他人喧囂。寂寥盛夏,金嬤嬤管廚房,徐嬤嬤負責漿洗,春花捏著針線照看我。

平淡生活,徐嬤嬤金嬤嬤年歲大了,也就算了,只是真正可惜了春花的大好年華。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節,早晚天涼了,春花與往年一樣收拾碎布打麵糊糊糨子做鞋。千層底,黑綢面,春花哼著我以前隨口亂唱的曲子給鞋滾邊。

「山仍依舊,水還悠悠?伯牙可好,子期可安?

紫色的記憶旋轉在天際雲間,無色的靈魂游弋在滄海桑田。

綠水潺潺,高山迴音,餘韻裊裊,蕩氣迴腸。

頭頂白雲,席地而坐,十指輕舞、慢攏、留轉。

青山擁抱著你,流水潤澤著他,風兒撫摩著我,

躲開紅塵的喧嘩,吟唱著至真至純的美意深情!

飄逸的撫琴人,

彈奏著寧靜淡泊、風流儒雅的神韻,

唱和著樂山樂水、恬靜洒脫的靈性。

優美絕倫的旋律回蕩在秀山麗水之間,

穿過時光隧道,奏響在人間和天堂。

奏著動容,聽著幽咽。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

羨慕伯牙,仙遇子期解琴音;

痛憐伯牙,悲失子期斷琴弦。

樂為知己者奏。知音去矣,琴留何用?

心事賦琴,弦斷有誰聽?

琴碎。音絕。

滿腔熱淚,仰天長嘯,心血噴涌灑落殘琴斷弦;

心的碎片,化成朵朵白雲,飄浮在茫茫天宇……

青山依舊,綠水長流!

千古名曲還在唱響,仍在詠嘆,音韻錚錚。

但是,誰能詮釋

「知音」二字

「知音」何解,「知音」焉在

問君知否,

問天地知否,

問山水知否?」

沒有青山綠水,我有藍天白雲,沒有桐琴玉弦,我有春花歌喉。人生至此,也算如意。

「乒乒」突然而來的射門聲打斷了春花的淺唱低吟,徐嬤嬤丟下手裡的鞋底立了起來「主子,我瞧瞧去」。不一會兒,徐嬤嬤抱著東西回來了「主子,是高福,送七月月例過來」

自打我病後,春花徐嬤嬤金嬤嬤再沒去過上房,自然也沒領月例。府里高福管帳,每到清賬的時候,便與我送來。糟心的是好心沒好報,每每徐嬤嬤拉著臉接東西,只冰冷一句「有勞高爺了」,連院門也邁不進。送來的東西也沒人收拾,胡亂的堆在西廂房,落灰鼠咬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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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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