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眼眸中的慢騰騰

第四章 眼眸中的慢騰騰

()從離開墳地后,易凊之漫無目的的順着黃土官道行走。山村看不到炊煙的升起,村莊里人去樓空片影皆無。觸目所見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蕭條衰敗的景象。

從今日清晨起,就在沒有任何東西果腹,特別是不久前,腦瘤再次發作又消耗了大量的體力。甚至分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寒冷,一種骨縫中透出的寒冷讓他不停的哆嗦,即便是頭頂上高懸的艷陽也無法緩解。

更要命的是,這個時候,腦袋裏的那個「不定時炸彈」又出來湊熱鬧,即使這種疼痛還沒有到達頂峰,腦殼裏刀剜斧鑿一樣的疼痛仍舊不依不饒的折磨着他。萬幸神智還很清醒,踉蹌的腳步順着官道,向著視線盡頭那座小鎮機械的走去。

烈日下,城門半開着,城門上「清溪鎮」三個字在風雨的侵襲下,已然有些模糊了,一隊軍士歪歪斜斜的站在城門口,懶洋洋、罵罵咧咧的檢查著城門前進進出出的人流。城門官道兩側好多逃難百姓或蹲或站或躺,死人一樣儘力保持着他們所剩不多的體力。

易凊之剛剛想進城,就看見城門裏,遠遠的一個人來向著城外跑來。人影速度極快,跑動中帶起的風掀動墨黑色的長衫橫擺。在易凊之微微愣神的時刻,人影已經跑出了城門的門洞。

黑色長衫的年輕人剛剛踏出城門,另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年輕人,自三四米高夯土而成的城頭跳下,腳下在青磚碎裂聲中,一拳直擂向黑衫人的面門,口中低喝:「還想跑?」

黑衫人疾奔的腳步猛然停下,微微仰身,疾若奔雷的一拳從它的鼻尖滑過。而後順勢的自下而上的一腳斜踢,比白衣人的拳速更快了幾分,直奔白衣人的大腿內側。

白衣人退步躲過,然後揉身再上。兩人拳腳相交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眨眼間,在易凊之的眼中就剩下一白一黑兩團人影上下翻飛,連串雨打芭蕉一樣的拳腳相撞聲震動着他的耳鼓。拳腳激起的疾風壓迫到他身前,臉上感覺到絲絲針扎的刺痛。

城門前那隊守衛已縮回到門洞裏,方才還像死人一樣躺在官道兩旁的難民也早已跑出好遠。城門前除了打鬥不休的兩人,只有他還像個傻子一樣站着不動。

大腦中鋼銼刀刮骨般的疼痛影響不了易凊之的興趣,他將全部心神集中到眼前的一團灰影上。心神集中之下,周圍的一切似乎有了變化,剛剛開始,他還沒有察覺什麼,到了一定的程度,忽然感覺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開始變慢了。像電視上常見的慢鏡頭那樣,連貫而遲緩。

雙眼和思維配合著將時間的節奏變慢,時間在這種狀態下被拉長。越是集中心神,這樣奇異的視覺能力就越突出,周圍的一切就越慢。最終,在達到一個峰值后,雙眼所見不再繼續變慢,保持在一個穩定的時間節奏上。

時間也能用節奏形容嗎?易凊之不清楚,此時他也只能找到這樣一個詞語來形容。時間的流逝在他的雙眼下妥協,以這樣一個無法理解的方式向他展示時間和思維之間的奇妙的聯繫。

快與慢是相對的,當易凊之感覺到周遭一切的遲緩不再變化時,他面前打鬥的兩個人的動作在他眼中卻已然是慢騰騰的令人髮指。

城門裏面,街道的拐角處,先是地面微微的震動,然後一點塵埃「慢騰騰」的升起,一隊騎兵「慢騰騰」的出現在易凊之的視線內。

城門的守衛「慢騰騰」的跑出城門,黑衣人「慢騰騰」的踢出一腳,趁著白衣人「慢騰騰」的躲避之後,腳下加速,硬吃了白衣人「慢騰騰」的一拳后,沖向一直看熱鬧的難民,,臨逃之前,他還不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易凊之一眼。

混亂的難民阻擋了白衣人「慢騰騰」的追擊腳步,白衣人會合了後到的騎兵,開始「慢騰騰」的追擊黑衣人,衝過易凊之身邊的時候,也同樣看了易凊之一眼。

易凊之也知道他站在路中央,看起來很傻。他也是沒辦法而為之。自從這種奇異的視覺狀態開始,他的身體就開始跟不上思維的速度。在他眼裏,所有人的動作都是「慢騰騰」的,這也包括他自己。

每當他想抬起手臂時,那種「慢騰騰」的、像癱瘓一樣、大腦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給它一種生不如死的感受。這種感覺不比他腦瘤發作時劇痛好上多少,他只能像一根木頭一樣杵在官路中間。

該跑的跑了,該追的追了。很短的時間,散開的難民重新回到了官道兩邊躺好,城門守衛繼續他們的消極怠工。大腦中的疼痛稍稍緩解,易凊之也從奇異視覺帶來的「慢騰騰」的感覺中退了出來。

易凊之仔細觀察觀察一番城門前懶懶塔塔的守衛,深吸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很正常,然後挺胸抬頭,緩步向著城門走去。

「流民不許進城?」城門守衛吆喝着,手中的腰刀連鞘伸出,橫在易凊之身前。

易凊之冷眼打量一番守衛,「你那裏看出我是流民的?」

守衛上下打量易凊之,雖然說土灰色粗布麻衣上有舊補丁,也有新撕痕。衣着穿戴活脫脫一個忍飢挨餓的流民。但是皮膚卻白皙,雙手修長,沒有務農或者當兵的老繭,說話間兩道濃眉緊皺,雖然稱不上威嚴,卻自然的帶有一種自得而無畏的意味。拋開穿戴,談吐精神像極了大家世族裏出來的公子哥。

守衛初時不覺什麼,可越是打量琢磨,就越拿不準易凊之的身份,不知不覺中在言語上客氣了三分。

「您……,您進城做什麼?」

易凊之一挽衣袖,青紫色腫脹的手臂伸到守衛的眼前,「爬山,摔了。」

守衛看着腫脹成小腿般粗細的胳膊,先是一愣,隨後手指輕輕按了兩下,看着易凊之平靜的神情,獃獃的問道:「這……,您不疼嗎?」

「你說呢?」瞥了守衛一眼,易凊之冷聲道:「還不讓開。」

守衛有些猶豫不定,在易凊之冷清的眼光下,收回了橫在他身前的腰刀,訕笑着:「您……,您這是要尋醫?」

「廢話,鎮西翟郎中。」

「那……,那你請。」城門守衛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易凊之前行的道路。

城門如同山野巨獸的大口,吞噬了易凊之的身影。城門前的軍士還在議論易凊之的來歷。

「伍頭,你怎麼就讓他進去了呢?我看着那傷不像是摔得。」

「廢話,我在行伍中也混了十幾年,摔傷還是棒傷能看不出來?」

「那你怎麼讓他進去了?」

「就是棒傷才讓他進去呢。換成小七你傷成這樣,早滿地打滾了。看看人家,就這麼站着說話,面色不改,就憑這股狠勁,也不是一般人。再看看人家的氣度,我估摸著應該是個武者,就算是最低的九品武者,也不是我們能攔得下來的。」

「那……,伍頭,咱們用不用示警啊?萬一是淮山國的……。」

「示個屁警!人是咱們放進去的,有事沒事都先找到咱們頭上。」這個伍頭橫了小七一眼,低聲道:「你別忘了,咱們終究是淮山國的人。穿上錦陽國的這身皮不過是給婆娘孩子圖口飯吃,難道還能真的為錦陽狗賣命?」

小七心有同感的連連點頭:「伍頭說的是,為了填飽肚子是沒辦法的,但也不能忘了祖宗。」

伍頭滿意的拍拍小七肩膀,才想起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急忙補救:「小七,這話說完就算了,你傳出去我可不認賬。我好歹也混了十幾年行伍,對上武者我認孬,收拾你個小兔崽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伍頭你說什麼呢?我劉小七是那樣的人嗎?就算我說出去了,也沒人信啊。」

「你心裏明白就好,晚上下值,讓你嬸子弄點菜,咱爺倆喝點。」

「那敢情好,我就喜歡吃嬸子做的菜……。」

走進城門的易凊之聽不到守衛之間的悄悄話,自然也就不知道「武者」這個名詞,更不清楚這「武者」還分品階。他全心的回憶城門前親眼目睹的那場打鬥,包括自身雙眼的神奇之處。那奇異的視覺還可以用腦瘤壓迫大腦引起的視覺變異來解釋,但那兩人超乎他認知的打鬥,卻是他無從考量的。

心裏胡亂琢磨著,劇烈的頭痛和身體的寒冷不斷消耗着他所剩無幾的體力,易凊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進城,只是迷迷糊糊的順着小鎮內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着。有路就走,有彎就拐。很快,他就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剛剛停下腳步,還沒來得及觀察身邊的環境,猛然間身體里每一寸肌肉骨骼一起迸發出寒冷,伴隨着一陣從未有過的撕裂神智的劇烈頭痛,同時向易凊之襲來。油盡燈枯的易凊之再也無法堅持了,渾身一抖,眼前瞬間一黑,直直的撲倒在腳下的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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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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