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5人質

第95章 95人質

城頭坩鍋前,膀爺守著一鍋暗紅,鐵勺盡情揮灑,下面傳來陣陣慘叫與墜落之聲,蒙古兵拋卻了兵器在城根翻滾。城頭又是一輪拋灑,鐵水在盾牌上冒著青煙,兵士忙著扑打棉甲。那膀爺正一勺一勺地揮灑,忽地轟地一聲,垛口崩了半邊,磚屑淺在膀爺身上,他不由一痛,伏下身去。

接著,城頭的老炮開火了,轟,一輛盾車被蜂窩彈的封門子撅倒,無數碎鐵剎那間釘在盾牌上。又是一聲大響,遠處幾個弓手被轟倒,只見半具軀體晃了晃便緩緩倒下。喧囂聲中,馬道的斜坡上哈吃哈吃跑上來一隊兵,人人扛著一人多高的兔子槍。這是魯密銃,頗似後世的兔子槍,到了明末人們認識到,只有加長版的火器才有價值,鳥銃的射程不及強弓,射擊頻率不及弓的十分之一,而如果把鳥銃加長為魯密銃,射程從百餘步增加到三百步,則火器還有些許價值。

魯密銃頻頻打放,最後幾枚震天雷也投到了城根,逼退了蒙古人又一輪進攻。

垛口已殘缺不全,昨夜蒙古人的夜襲讓城內損失慘重,城磚上處處是暗紅的血跡,垛口后的守軍也比昨日稀疏,若非這三百個榆林兵的加入,堡子業已陷落。「哎喲,大呀,你走哩太快哩,今後沒有人疼娃了呀」城內嚎喪聲伴著女人的哭嚎:「你不在哩呀,這日子可咋過呀。」

垛口旁兩個榆林兵議論著昨晚的夜襲,「忽兒一下,圪噔一聲,斷成兩圪截」,另一個道:「媽媽的,摳摳打打捨不得燈油,牛毛細鬼,害了這許多兄弟。」正說到這,只聽有人叫道:「若能殺退韃子,巡撫大人說哩,各官加實授一級,蔭一子外衛百戶世襲,各二十員與紀錄,賞銀三十兩,紵絲兩表裹!」只見千總大人握著一支箭羽向眾人叫道,箭桿上裹著白綾,白綾上是些打氣的話,卻是大同的夜不收冒死射上城頭。

那千總執著箭桿來到尤世祿身前道:「尤大人受症,直獨獨兒站了一黑夜,且下去歇息。」又道:「將將兒拾到,管許是黑夜射上來的。」說著將白綾展開,尤世祿瞅了瞅道:「上頭沒說,要是殉城,可還蔭一子百戶世襲。」他將目光挪開,看向遠方道:「御外以治內為本,內治修則遠人自服。」千總道:「大人的學問在下萬不及的。尤大人,上頭不管咱們,咱們拿摸著辦圪哇,守到陽婆落,若是援兵還不來,降它娘的!」

那千總又看向遠處的張差悄聲道:「多會兒來個欽犯,要是將他獻出去——那家廝真打過太子?」尤世祿道:「一咋點就要降,還要獻人,這個人怕是你獻不起。」那千總看著尤世祿鐵甲上長長的刀痕道:「那咋辦?」尤世祿道:「咋辦,盡地守哇,多會兒守完算多會,盡當官的先死。」

說著,尤世祿獨自去了,他看著一排銃手自語道:「邊軍不講戰守屯懇,專恃火器,日後陷城破邑,豈無火器而然?我用之制人,人亦用之制我。」又自嘲地搖了搖頭,這些道理恐怕只有到地下去說了。想到自已可能看不到今天的黃昏,尤世祿不禁又自語道:「大將跋扈,援師逗留,奈何以姑息?」他看向蒙古人的軍陣憂愁道:「挨挨擦擦,咋個熬煎。」

尤世祿閉目於城頭,呆立片刻,忽聽耳邊道:「反正也守不住,這麼多兄弟為我送命不值為。大人,將我墜下去,我去會會小王子。」尤世祿扭頭看去,張差已站在身旁。尤世祿剛剛說了一句先生噢,只聽城下叫道:「張差那家廝聽著,你有個拜識想對答幾句。」眾人紛紛往城下看去,只見幾騎馳來,當中一騎還拖著一人,待幾騎馳到城下,張差看向被拖在馬後之人,嗡地一聲頭大了,不由熱血翻滾,他衝動地叫道:「若是二哥有個閃失,我將掘成吉思汗陵以償!」

一個破衣爛衫,血淋糊啦的身影緩緩爬到馬前,抬頭叫道:「兄弟,還當你一刮高日跑了,到罷兒沒顛噠出去。」張差叫道:「二哥,我對不住你,我連累了你呀。」胡二道:「在中硯台,長長圓圓不叫你走,你長長圓圓非走,可把俄苦害了。」張差叫道:「二哥,就是雞鴨也知道繁蛋填還人,我這便拿我的命換二哥的命!」胡二笑道:「我的命不值甚,原當初就是板升城的討吃子,馬倒車軲轆轉,多會跌倒多會算。兄弟,他們要拿俄這個討吃子將你圪撈出來,可別要上當!」張差叫道:「二哥,我這便下去。」

胡二沉臉道:「混話!如今誰也救不了誰,瞎三拉胡胡,咯兒咕咯兒。」張差叫道,啥?胡二叫道:「各人顧各人。兄弟,你日後倘或發達了,給俄立塊碑,俄叫個胡宗南。」張差疑道,甚?胡二叫道:「胡宗南,祖宗在南朝!」

二人又言說了幾句,的的蹄聲中,一條血跡被拖回蒙古大陣,張差忽地大怒,飛快地將弩子取下,蹋在腳下雙手上弦,搭箭其上,一扣弩機,綳地一箭飛出二百步,拖拽胡二的那騎后心中箭,摔於馬下。戰馬依然拖著那條血跡去了。尤世祿驚詫地看著張差,張差卻抱著弩子蹲了下去,「空手拉腳,這弩子你帶上防故」晨風中,胡二對他道。「狗尿台有毒,不到秋只有毛毛菇能吃」胡二又交待道。「不喝就不喝,酒壞君子水壞路」炕桌前,胡二無耐道。「就是吃個螞蚱,也不忘給你留個螞蚱腿」胡二不悅地將打劫來的一袋黃米摞到地上,道。夜色中的滹沱河邊,胡二晃著一截點亮的麻桿,將螃蟹紛紛引上岸,道:「還釣魚,白白窩斷俄兩根大針。」張差拉了一床屎,胡二一邊收拾一邊道:「好漢經不住三泡稀。」

「鳳陽娃,你可知甚叫拉幫套?」「俄象是行不下婆姨的?」「要說也是個好婆姨,可把家,做活可能行!」

不久前的往事紛紛,張差抱著弩子呻喚道:「二哥,我對不起你。」他想起少年時代的一本讀物,上面宣揚某個英模,女的,一次拉電燈時引起煤氣爆炸,手術后,半身的皮肢都沒了,排不了汗,從此不敢多喝水,堅持做英模。張差心道,被這麼一拖,胡二半身的皮怕是沒了,至於肉,至於骨,他不敢想下去。「二哥呀!」張差抱著弩子號淘,只覺半是心痛,半是一筆巨大的債務無法償還。

「放我下去,它娘的放老子下去!」竹筐前,張差叫道。眾人圍在他身旁拉拽勸解。朱榮祖道:「你還能做啥大事!袁大人算看走了眼!」曹文詔道:「一趕你進了營,他死哩更快。周兄弟,你高低聽俄一句,待你進了韃子大營,准準兒將他殺了。」正在這時,只聽一個聲音道:「這堡子大半不成了,放他下去!」

眾人回頭看去,說話之人卻是尤世祿。聞言,尤世威驚道:「老三,你!」尤世祿嘆道:「守不住啦,三百個弟兄,昨晚就死了百多個,可可兒遇到他,不的話,左所的旗軍能死絕?」尤世威不滿道:「咋能顛倒怪他?」侯世祿看向腳面道:「給左所留點種子,別余的再說,誰叫他是欽犯。」尤世威怒道:「再不要冒涼腔,理短也不短在他名下。」尤世祿抬頭道:「是他自家要去,俄還能將他推下去。」尤世威道:「再咋哇——」尤世祿不耐煩地打斷道:「甚些人不頂他一人性命?」尤世威叫道:「老三,你日搗的這是甚理?」尤世祿叫道:「二哥!你別擱這干撩亂,做甚的務甚,討吃子務棍,去巡城,帶兵的是俄!」「老三,你!」

張差笑道,三精子二愣子。說著跨向竹筐,朱榮祖上前來拉,不妨被張差推了個趔趄。朱榮祖叫道:「這一路,我心吊多高,作盡了難,該來的還是來了!」張差看向朱榮祖道:「老朱,我對不住二哥,也對不住你,可你不能攔我呀,二哥是讓馬拖來的!」朱榮祖叫了一聲大人!看向尤世祿,尤世祿淡淡道,拿下!立時躥上來兩個兵扭住了朱榮祖。

「將他的命換你們的命,這買賣做哩怪好價!個妻孫!你們約摸約摸,皇上都不殺他,你將他獻給韃子?東林放過你們浙黨也不放過你們,皇上放過你們小爺也不放過你們,你們這幾百條爛命不敵他一條!朝廷問下來,我看你們咋支架!」朱榮祖嚎叫著被推了下去。「將他的嘴堵上!」尤世祿叫道。

在朱榮祖的嚎叫聲中,曹文詔重重嘆了口氣,走到竹筐前道:「這一氣顛噠,險沒兒跑死了馬,還是沒把兄弟周全住,俄也沒法跟田大人交待。周兄弟,沒想到你是打了太子的那個,日罕日罕。俄也不知道這裡頭水深水淺,你莫怪俄。」張差笑道:「我怎麼會怪你,從北京這一路我欠人的太多,欠二哥的,欠老朱的,也欠你的。」

竹筐緩緩向城下墜去,曹文詔將頭探出垛口叫道:「兄弟,這遭要是能顛噠開,來雲川衛曹家莊看曹變蛟。就在西邊百多里,一忽閃就到哩。」張差昂頭道:「我記下了,雲川衛曹家莊,曹變蛟。」

「還要掘成吉思汗陵報仇,那漢子是他甚人?」「韃子都是密葬,哪噠掘去?」城頭的兵卒議論道。忽覺腿彎被人踹了一腳,那兵卒轉過臉叫了一聲大人!只見試百戶尤翟文冷臉看著幾個兵卒,又看向城下步入蒙古軍陣的一道身影,他輕輕吟道:「哪圪呀,見大汗圪呀,做甚圪呀,救兄弟圪呀。可是介等來可是介盼,盼來這麼個負心漢。」

聞聽尤翟文的低吟,尤世威一拳擂到城磚上,叫道:「老五都圪窩在心裡不說。老三乾的甚事,叫人由不住戳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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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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