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門戶之禍

第16章 16門戶之禍

「報告政府」,「你說甚?」,「報告朝廷」,「甚?」,「叩乞青天」,「日怪!」

「叩乞青天,與小的挪挪窩兒,將我與那個老黃子關一屋,老黃子屋裡好東西多,我就喜歡啃老。」

張問達笑道:「還拿不住你了,你還要甚?」張五哥笑道:「死過一回的人還怕甚,二位大人至多一索子將我勒死滅口,也強似受那三千六百刀。大人!小的聽說有那牛舌頭餅,給我烙幾張,臨死想嘗個鮮兒,綠不英地霉窩頭我是啃夠啦。再差人到外頭看看,杏兒上市了不曾,要是上市了,聽說京師有那裂牙酸,給我稱上二斤,補充點維生素。這半月饑飽勞碌,餓哩狼抓似的,光挨打,光拉稀,戧不住啦。」

張問達笑道:「你還要補種點甚樹?」張五哥道:「維生素,大人不懂。我是沒日子了,沒想了,再讓我洗回澡,叫我落個乾乾淨淨的末后了,我還撓不到背,要麼差人給我搓搓,要麼給我買個老頭樂兒,我自個撓。」傅梅在一旁哈哈笑道:「粘叨叨地還沒完了,還挺愛洗澡。」張五哥道:「胖子都愛洗澡。」傅梅道,你何曾胖?張五哥道:「先前不胖,這是宅的,把我個大精英宅成了個大肥豬。」

傅梅笑道:「哎呀,還拿搪起來。裂牙酸,明日差人到羅鍋橋與你買,老頭樂,您不嫌棄,我的借與你使,牛舌頭餅,明日叫賤內與你烙。與老黃子關一屋,就怕老黃子蔫不出溜,嫌你鬧得慌。」張五哥道:「我準定只吃不鬧。老黃子那臭蟲少,就叫我好過幾天。」傅梅笑道:「老黃子可會易死還生,飛劍殺人!」張五哥道:「我是他的徒孫,不怕。」

傅梅聞言道:「你幾時入的聞香教?日間你嚷叫甚,從訓象所摸進皇城?誰引你去的?眼皮上有塊甚?老頭樂也與你,裂牙酸也與你,牛舌頭餅也與你,還讓你洗澡,你要是再與我說得八不挨,我就將你屁股打成八瓣!」張問達立在一旁,聞言變色,他拉了拉傅梅的衣角,二人到了屋外,立在明柱下。明柱便是支撐屋檐的柱子,上面有抱柱對,就是柱子上的木楹聯。

張問達道:「元鼎,休要再問,你不知這內瓤兒裡頭深沉,休要粘糊上,且回家去吧。」傅梅急道:「大人,今日是下官當值!」張問達正色道:「我准假,回家!急齁齁兒你想害太子?」傅梅聞言一驚。張問達疲憊道:「莫讓我火著心,回家去吧。」

傅梅卻道:「大人將才打發我去提張二,三更半提什麼人,走了幾步我就覺得不對,回身一看,可可兒叫我見著,大人見死不救。日間,他嚷叫的那話茬兒就不對,我在茅房裡聽了個真,是從演象所進的皇城!大人又不叫我問,敢問部堂大人竟究想做甚?想八面見光?學生實是不懂大人!有一日我疏參大人,大人休怪學生不徇私!」

張問達罵道:「急臉子狗!我還能叫他給太子加鹽?也休要與鄭氏再加鹽,夠了,過猶不及。」傅梅聞言,疑惑地看向張問達,想了想道:「大人,你抬頭一個見識,低頭一個見識,我跟不上大人,大人有話就明說!」張問達見狀,嘆了一聲,只得俯在傅梅耳畔,一陣低語。只聽傅梅叫道:「搬磚砸腳,坑了太子!」張問達低喝道:「小些聲氣!」

過了半晌,傅梅道:「這個人如何處治?」張問達斷然道:「不能再留!原先還以為他有些骨氣,如今要這要那,他要是橫巴狼子來一句,非替太子出下大拐!」

傅梅為難道:「他嚷叫的那幾句,合衙門都知道了,到了明日,怕是合京城都——」張問達道:「先將他發脫了,別余的再說。待到他們要生事,再咋哇,活口已是沒了,將才他將將要弔死了,若不是你,如何又多這一手手!」

萬籟無聲,月光下,一線高大的朱牆隔著皇城北大街,對著一座簡陋的衙門,衙門口挑著一盞紅燈籠,上題宛平縣。縣衙后的興化寺衚衕,一座兩進院落內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誰儂?」屋內有人叫道。「我儂。」屋外回道。過不多時,門開了,刑部郎中胡士相帶著酒氣道:「卻是你儂。請儂吃酒儂勿來,散了場儂來哉。」刑部員外郎勞永嘉在門外叫道:「木知木覺,昏頭六衝!儂勿曉得啊,張部堂在部里弄大名堂,咪哩嘛喇鬧了半夜!」胡士相聞言道:「真箇拿?」勞永嘉回道:「真箇拿。」胡士相道:「虧殺儂。吾地眼小花頭勿瞞過儂的眼睛。快,備轎!」勞永嘉叫道:「還備甚的轎!」說罷,抓住胡士相的手往院外跑去。胡士相叫道:「熱啥大頭昏!」老僕在後叫道:「老爺,老爺,補服!」

二人疾步出了興化寺衚衕,勞永嘉埋怨道:「醉得紅頭黑腦,差人連叫兩回都不給傳!」胡士相道:「老兒想做甚?這回只管脫手放舵!」二人出了興化寺衚衕往南,行出不遠,趕上月光下的一頂官轎,勞永嘉跑上前,掀開轎窗,沖裡面叫道:「趙大人,叫你先行一步,還小磨子香油慢慢晃!」轎內的刑部員外郎趙會楨連忙叫道:「勿要懊惱。快跑,快跑!」

刑部書房內,張五哥正立在一人高的《坤輿萬國全圖》前白話,「馬達加斯加畫得太肥,應該是個瘦長形,沒那麼肥。小西洋?後世應該叫阿拉伯海。這裡,有天下最高峰,珠穆朗瑪峰,朝廷可差人去墈探,小的說的是真是假,一墈便知。亞細亞,嗨!後世也是這麼叫的。」張問達站在一旁終於道:「莫再哇狼嘶聲,回監舍!」傅梅道:「別賣嚷嚷了,假模三道,磨煩!」他沖門外喝道:「來人!」立時闖進來幾個衙役,手裡執著繩子。張五哥叫道:「大人,我真是打後世來的!」

張問達笑道:「猴捏兒人還省哩天下後世,先日哄住些兒,再慢慢往活路上挪,論心眼,十個八個不及你。去罷,莫叫俄下瞧!」張五哥道:「大人可是要殺我?」張問達聞言一驚,卻平靜道:「我殺你做甚?殺你,將才為何還要救你?」張五哥道:「二位大人將才議論,我都聽著啦。」張問達聞言又是一驚,只道,去罷。

張五哥嘆了聲:「李雙雙死了男人,沒喜旺了。」張問達與傅梅沉默地看著張五哥,張五哥道:「到底比凌遲強些,謝過大人!」說罷沖張問達一拱手,快步出門。張問達出門,立在廊下,看著張五哥往黑暗中行去。

「唉喲!殺千刀的。」張五哥將將到了院門,忽地與一人撞了個滿懷,雙方都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見門口一盞燈籠上題了個勞字,勞永嘉連忙俯身去扶胡士相,胡士相雙手在地上亂摸道:「吾脫落一粒紐頭,大家儕幫吾尋尋。」勞永嘉鄙視道:「你坐這慢慢找,蠻適意個。」便進到院中,身後跟著趙士楨,張問達立在廊下朗聲道:「幾位大人因何中宵不寐?」胡士相,勞永嘉,趙會楨來到廊下,張問達故作輕鬆道:「幾位眉眼惱忿忿介,這是害怎麼哩?」三人忘了與張問達行禮,只是沉默地站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胡士相著一襲白衣,上面還有少見的鈕扣,相當於睡衣,傅梅皺眉道:「胡大人怎如此無大臣體?」又道:「大人這是步碾兒來的?」

胡士相終於道:「甚大臣體,又非朝會,好天好道兒坐甚的轎。聞聽部堂大人將幾個獄卒革問,我等特來看看,看看可有甚需多說多話之處。」張問達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道:「倒是叫你冒打冒撞上哩,張差於牢中自縊,本部堂欲將牢頭杖斃,再將幾個獄卒革役。」胡士相與趙會楨聞聽張五哥上吊,均是一陣輕鬆,只有勞永嘉急道:「那張差縊死了!」張問達回道:「一霎霎便要勒死,是傅大人砍了一刀,將繩頭砍斷,將他救下哩。」胡士相聞言失望,他道:「部堂大人,張差一案乃是欽案,大人既點學生為主審,爹樁事體學生做得半二勿三,別人勿好插手!」

張問道笑道:「這是信不下本部堂。別余的事情咱不管,只是本部堂是刑部堂官,豈能放任欽犯自戧?不得不處治一番。」

正在這時,忽地黑暗中有人叫道:「求大人垂憐!」張五哥已沖了出來,跪在胡士相眼前。傅梅大見狀怒,喝了一聲大膽的奴才!又對一眾衙役道:「還不將人犯帶下去!」卻聽張五哥叫道:「幾位大人來得遲一遲,二位大人便要結果小的!」傅梅叫道:「帶下去!」勞永嘉叫道,慢!傅梅叫道:「帶下去!」勞永嘉又叫了一聲慢!一眾衙役正要上前鎖拿張五哥,卻聽胡士相叫道:「傅大人,張差一案,學生乃是主審,還望大人勿要鵝食盆里鴨插嘴。」

見狀,張問達立在廊下長嘆道:「三十餘年,釀成門戶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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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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