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孤雲出岫 第四十四章 又是一天清晨

第一卷 孤雲出岫 第四十四章 又是一天清晨

天還沒亮,正自熟睡的縣丞黃大人就被一陣紛雜的驚嚷聲吵醒。近些年來,他這個主政一城司務的官老爺,身子瞧著相較於調任前非但沒有清減,反而還重了許多。

如果按照調任前的司責對比,按理說他這個在朝廷裁撤冗員新政下的芝麻小官,官帽子看著沒高出多少,但權柄更重也就意味著責任越大才是,勞心勞累的多,怎麼反而這身子骨越養越好,看著愈發富態了呢?

這若是放在外人看來,就是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也得罵上一聲貪官。真要較真說起來,這可就大大冤枉縣丞大人了,雖說一個浸潤官場多年的官油子到現在仍做著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小官,怎麼看也不像是人們眼中的能吏、幹吏,但若指責他是貪吏、污吏就大錯特錯了。不然,一個在舅舅手下當個衙門差役的外甥,哪裡也輪不到他天天唉聲嘆氣,嚷著口袋裡總裝不下幾個錢?

黃維和算不上能吏,心有餘而力不足,也不能說他是庸吏。

多少那日夜半,也會有個縣丞大人只帶著兩個衙役,連夜去往監丞府,初衷只是為了手下的一個班頭,去上司那邊探聽口風。

可惜的是,如今的那兩個衙役,這會兒已經安安靜靜的躺在了府衙大門的石獅下,旁邊圍著幾個三三兩兩陸續趕到衙門點卯的衙差。

王三和張四就在其中,至於一起過來的陳文,這會已經站在了自家舅舅寢居的房門前,正用力的砸著門。

黃大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本來呢,衙門負責點卯的是劉伶,如果劉伶有事給耽擱了,陳文就會負責此事。可掐著時間算,現在離點完卯過早堂還有些時候呢,這小兔崽子如此不顧體統,看來是有事發生。

事情還不小!

黃維和簡單的披上外衣,難不成劉伶那邊有眉目了?

縣丞大人打開房門,就看到自家外甥一臉驚懼的站在門外,還不等他訓斥呢,陳文就擰著眉頭急急說道:「舅舅,出大事了,衙門口有兩個兄弟昨晚遇害,屍體這會兒正躺在石獅下,由張四他們在看著呢。」

黃維和神色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他抬頭瞧了眼天色,胡亂的整理了下衣襟,介面說道:「還愣著幹嘛,趕緊去將屍首抬回衙門內院,門口值班的一如往常,我隨後就到。」

「哦」,陳文答應一聲,剛欲抬腳轉身,就又聽見自家舅舅問道:「你們劉班頭呢?」

「沒瞧見劉大哥,不過從死去的兩兄弟身上蓋著的衣物來看,班頭應該已經到了。」

黃維和明顯愣了一下,突然伸手一指牢獄方向,對著陳文急切說道:「快,你完事後趕緊帶著幾個人過去,要快....」

此時的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三月里的清晨吹起的晨風濕漉清冷,讓這個站在門口只是簡簡單單披了件外衣的縣丞大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亂如麻。

當陳文一行三人趕到牢獄的時候,就看到眼下一幕。

昨日還關押著一人的那間大牢門口,獄門大開。外邊跪著兩個看門小吏,尤自紅著臉,一副昏昏沉沉的宿醉模樣,獄門裡邊,已經脫去外衫的劉伶正坐在牢內的破草席上,身邊安安靜靜的躺著一串鐵索。

張四和陳文對視一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滿是自責。

咚咚咚的一連串腳步聲響起,縣丞黃大人在幾個衙役的陪同下來到府衙關押犯人的牢獄正門外,他一揮手,幾個衙役就各自分立大門兩邊,按刀而立。

黃維和皺了皺眉,獨自一人向著那處先前單獨關押李雲風的大牢走去。

落葉城的北門那邊,幾個負責今日值守城門的小吏打著哈欠,一路晃晃蕩盪向著城門走去。其中就有那個昨晚罵罵咧咧,心裡腹誹被人擾了清夢的看門小吏。

離著落葉城開啟早市,約摸著還有幾十分鐘的時間,城內主道兩旁的店鋪、小吃、茶樓、酒肆等三教九流的各種行當也都開始陸陸續續的開門迎客。初春的巷弄里,伴著濕重寒氣的炊煙開始裊裊升起,街道上人影綽綽,挑擔的民夫、行商的騾車,穿街過巷往城北而來,眾人一大早聞鼓而起,只是為了能更早的排隊出門,好不耽誤自家的買賣。

時令出然,好一副自在寫意的生活起居圖。

那個昨晚值班熄燈的小吏,緊了緊身上衣衫,縮了縮脖子,初春三月里的清晨,如果不是旭日初上出東海的時分,還是比較清冷的。

南嶺季節里的春風不像漠北那般陰熱,也不似西邊常年吹過中柱天山那般冷的直來直往,濕漉漉的晨風不是透過骨子裡的,就像剛出被窩,脖子里就給人突兀塞進了一顆冰塊,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那小吏打了個寒顫過後,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他沒來由的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氣。望著城門邊聚集著的越來越多的排隊人群,唉聲嘆氣。

今天是三月十七,離著雲頂山崇玄觀一年一度舉辦的老君誕辰法會還有兩日的時間。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落葉城四門最忙的時候,說的再準確點,就屬他面前的北門最是忙碌,沒辦法,離得近嘛。

好死不死的是,今年偏偏在這個時候,又出了一樁滅人滿門的慘案,如果不是兇手已經被府衙的上差們給抓住了,沒準這會兒更忙。

以往這個時候,差不多都有幾天休歇的調班,今年怕是註定要泡湯咯。

眼前北城門的城樓之上,一個手持鼓錘的衙役看了看腳下的銅壺滴漏,時辰一到,便是哐哐哐的三聲鑼起,「開市咯!」

城門那邊開始人聲嘈雜,幾個早到的值門小吏一起合力抬起簡陋的拒馬,城門大開。

這邊仍自晃晃悠悠的傢伙,摸了摸空空蕩蕩的肚子,嘟嘟囔囔的向前跑去。

一個身穿苗人裝束的男子混在門外入城的百姓中,面色發白,熬了一宿,估摸著凍得夠嗆。

混入內城后,男子在街邊買了幾個包子,一邊吃一邊向內城中心走去。

看方位,像是監丞府。

離著城北門不遠處的醉花樓也已經早早就開了門,樓內幾個夜宿的嫖客,在鶯鶯燕燕、環肥燕瘦的小娘嬌斥聲中,戀戀不捨的下了樓。嘴裡一個勁的點頭答應,雖說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單隻看錶情,男的發誓,女的忠貞。

有些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兒苦命的鴛鴦呢。

只是一轉頭,那些個前一刻還淚水朦朧,彷彿要揉碎了男兒心肝的女子就個個一臉嫌棄,不知道是嫌棄男人給的銀子少了,還是嫌棄昨晚又碰到個銀樣鑞槍頭,不中看也不中用。

好在醉花樓名副其實,葷素不忌,雅俗共賞,花樣極多。

既有做皮肉生意的沈玉娘。也有像苗淑碟那樣,只賣藝不賣身的淸倌兒。

花嬤嬤站在錦樓門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只是沒奈何呀,臨近那處道教聖地一洲之地的地方,不管大的小的,這個時候花樓的生意都難做。

只是今年相比往年,清減的過於多了些。

老嬤嬤伸手扶額,有些頭痛,那隻握著蘭香錦帕穿戴玉環的手掌微微用力,「是不是該給姑娘們放個假,休息一會兒,等過了二十日之後再說?」

只是一想到這,老嬤嬤的頭就更疼了些,那個死丫頭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休息的時日未免也太多了些,前幾日還害的自己向那位許公子賠下老臉,一個勁的彎腰致歉。

虧得老人家還能每日起個大早,也不知道此時該不該嘆上一聲,「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啊!」

花嬤嬤抬起腳,想著是不是該往暖香閣那邊走上一遭,只是才起了念頭就立馬煙消雲散,反正也有關樓幾日的打算,那丫頭想歇就歇著吧。

「倒是難為了她,誰會想到那個年紀輕輕的公子哥竟是個滅人滿門的狠厲貨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老嬤嬤站在門口斜眼看了看一旁毗鄰藥鋪的巷弄,再轉頭遠遠瞧了瞧內城北門那邊,「犯人已經抓到了,也不知道那張告示撤銷了沒有?」

身穿華服的老媽媽搖了搖頭,退回了樓內,「那死丫頭這會兒病了,該不會是落下心病了吧?要真是和那年輕公子有關,怕又是一段牽扯不清的情債。」

老嬤嬤眼神清明,有些看透世情的神色,她雙手合十的向天空拜了拜,嘴裡輕聲呢喃:「牽線月老、觀音菩薩,發發善心,可千萬別是冤孽呀。」

本是一樁替人祈福的好事,可在外人看來卻是彆扭的很,合十朝天的手掌下方,一隻紅色錦帕晃晃蕩盪,十分惹眼。

樓內,那間只有主僕二人的暖香閣,小姐的銹簾閨閣內空無一人,錦繡床榻上整整齊齊,妝台銅鏡的折面下方清清爽爽,昨晚突兀多出的那張箋紙已經沒了蹤影。

另一邊的廂房中,小丫鬟眼眶紅腫,像是剛睡下不久。

整個暖香閣內,清冷的不同往常,只有晨風吹過窗子的沙沙聲,桌上那隻細口淺灰色的瓷器中,先前插有的幾株桃枝光禿禿的,幾朵桃花被吹的七零八落,紛雜的散亂在桌上、落在杯里。

還有幾朵桃花落在窗外,飄飄零零。

不同於深藏紅樓內的女子閨閣,樓外的大街上此時已是人影綽綽。早市已開,沿街叫賣的聲響開始此起披伏,終於漸漸熱鬧起來。

毗鄰醉花樓的那間藥鋪,緊閉的大門咔嚓一聲被打開,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打著哈欠,懷裡抱著幾塊頂門的擋板。

少年伸出一手遮了遮眼睛,慢慢飄升的日頭明晃晃的,沒有啥溫度,刺的人難受。

後堂那邊,一個健碩的長須老者掀開帘子走向屋內,少年立馬就像是一隻聞著貓味的老鼠,收起一臉困意,打起精神認認真真做起早課來。

拆門板、擦桌子、煮茶、曬葯忙的不亦樂乎。

老人站在藥鋪門口,有些欣慰,開口問道:「水生,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嗓音聽著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厲。

少年撓了撓頭,掐著手指比劃了半天,回答道:「師傅,今天好像是十七號。」

老人輕聲哦了一句,沒有說話。

在藥鋪已經當了幾年夥計的少年有些摸不著頭腦,師傅以前可從不問自己這些的呀,用他自己的話說,要想真正當個救死扶傷的好大夫,就一定要將時日記得牢。

這不但關係到病人聽診問診的時間,還關係到病發好與壞的複診時間。非但如此,師傅還常說,以後不但要拎得清時日,還得要學會拎得清時辰,畢竟不同的草藥在不同的時辰,能發揮出的藥效也是不一樣的。

至於其他更多的彎彎繞繞,老頭子幾年下來也說了不少,少年記得不多,想起來就頭疼。

少年心性,憧憬更多的還是外面的江湖,飛檐走壁,甚至有朝一日還能希冀見到傳說的神仙,出入青冥,嗖的一下就飛過了高山大河,飛過了落葉城,飛過了雲頂山。

想到這裡,少年就咧嘴笑了起來,大著膽子說道:「師傅,最近時日的生意不好做啊,那些個以前喜歡來藥鋪抓藥的老主顧,聽說過兩日雲頂山那邊就要開法會了,一個個的就都準備著去那邊求神拜仙呢,我知道崇玄觀的老神仙們一個個都是頂了天的人物,自然驅邪避凶,無病無災,可到時候那麼多人都瘋去,老神仙們再好說話,就算願意給他們看病整治,可忙的過來么?這萬一要是誤了時辰,只是虔誠禮敬了三清老爺,就真的能福運加身,益壽延年?」

老人隨口答道:「不知道啊」

「唉!」,少年唉聲嘆氣:「師傅,如果人人都這樣,我看咱們這藥鋪估計遲早要完蛋大吉,我可不是對三清老爺們不敬啊,神仙老爺們如果真能顯聖保佑天下人人平安,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看那,要不咱們也開個香樓吧,這幾日上山求神的人多,香火賣的可好了,保准能掙大錢。」

老人這次沒有答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少年依舊絮絮叨叨,「師傅,要不咱們這幾日關了門,也去那邊瞧瞧?不說從神仙老爺們那邊沾點福運回來,就算是去摸摸底,再不濟開開眼界也好嘛,這都多少年了,我們可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門口站著的老人思慮悠遠,望著天邊東升的旭日喃喃自語:「這樣啊!」

旁邊緊鄰著的小巷裡,走出一個灰衣寬袖的身影,那人混在人群中,抬起一手遮住臉頰,朝北門走去。

藥鋪門口的老人突然抽了抽鼻子,回神看去,「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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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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