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團扇第二

第3章 團扇第二

沈榆舟才走出京城沒多久,忽然被人攔腰拉上馬。她被扔在後面,只知道來人一身青袍。那男子風風火火,拽過沈榆舟就一路狂奔。

沈榆舟突然發懵,身為大理寺卿的二小姐,在京城從來沒有哪個男子對她如此無禮。此時她心裡眼裡滿滿的不自在,在馬背上急躁起來,一心想要跳下去。

察覺到她不太安分,青袍也著急起來,大聲喊道:「江州那邊一刻也等不及,還請沈大人坐穩了!」

聽見江州二字,沈榆舟才明白,青袍很有可能也是伏案司的人。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這青袍實在了不起,眼看著跑死了一匹馬,居然馬上有人送來另一匹駿馬。兩天一夜,青袍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直到開元縣漸入眼帘。

沈榆舟倒不是怕累,只不過,這青袍身上蓋著一股「難聞」的體味,一直在她周身蔓延。她畢竟是個女子,平日里除了翻牆,一向都是體體面面的大家閨秀。哪裡聞過這等不可描述的香味!

又腹誹:以前偷偷去大理寺驗屍,也沒覺著那裡的屍臭味難聞。這個人幾天沒洗澡了?跟打屁蟲似的,煩人。下馬之後,趕緊拿了塊帕子擦衣服。

她儘力克制自己的脾氣,問道:「為何如此慌忙?」

青袍見她閑情雅緻,擦著衣袖,怒不可遏,一把拍掉沈榆舟的帕子,拉起她就一路狂奔去案發現場。

「再晚一步,張李氏就要投井自殺了!」

聞言,沈榆舟再也皺不起眉頭,忽然陷入了沉思,無心去想他身上的香味。

張李氏,開元縣人,她的夫君張生便是第三起新郎失蹤案的主角。從他失蹤至今,已經四月有餘,好端端的怎麼要投井自殺呢……

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當沈榆舟思索之時,青袍突然懊惱一聲:「欸!還是來晚了。」

已近黃昏,一群人對著樹上一具女屍指指點點。

青袍隨即下了馬,上前亮了亮伏案司的令牌,驅散了圍觀村民,開始初步驗屍。

還沒弄清楚前因後果的沈榆舟望著屍體出了神,直到青袍把她拉下馬,才反應過來。

青袍憤慨道:「沈周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拿了朝廷的俸祿,卻不替朝廷辦事;眼睜睜看著一條條無辜的性命白白地犧牲,你卻無動於衷,你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聽了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指責,沈榆舟更是一頭霧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讓自己儘快平靜下來,好好分析張李氏的死因。

青袍飛上一根粗壯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把女屍抱到地上,將屍身展開。

死者著純白衣裳,面容安詳,屍身通白如玉,頸處有明顯淤青,小腹微隆。

二人皺起眉頭,陷入沉思。直覺告訴他們,這具屍體並不像表面一樣平靜。

半晌,沈榆舟繞著屍體慢悠悠轉了一圈,拿起地上的繩子放到屍體的脖頸處比對。她依稀記得,由於繩子兩端被方向相反的力作用而收緊,死者頸處會形成交叉壓痕,也就是常說的勒痕。

不禁納悶:這是被人勒死的嗎?

青袍正在一旁檢查死者指甲蓋,瞥了一眼沈榆舟,見她皺著眉頭,苦大仇深的,開口解釋道:「有交叉壓痕,並不能就此證明他殺。自殺、意外勒死都可如此。另外,勒痕也不一定都有交叉,像打結、棒絞、腳蹬等等勒痕,也可能沒有相交,有些還呈八字形開口。」青袍輕輕抬起屍體的下巴,繼續道,「你看,這確實是交叉壓痕。而壓痕寬度和地上那根繩子也十分吻合。也許死者真是上吊自盡,也許是被人勒死然後掛到樹上,或者,死因根本就不是繩子。」

「你便是伏案司的仵作馮平?」沈榆舟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那雙顧盼撩人的大眼睛越發地亮了。在大理寺,她最欽佩的就是仵作。因為仵作的本領,是從死人嘴裡問真話。

馮平不冷不熱地答道:「大人抬舉,叫我阿平就是。」他最討厭不務實事的官役,為了朝廷的俸祿想盡一切辦法躋身官場;可是當官以後既不給朝廷辦事,也不給百姓謀福,所作所為甚至令人髮指。

沈榆舟察覺到了馮平的冷淡,但也不知緣由,只好忽略他的語氣,平平常常問道:「張李氏是何時死的?」沈榆舟知道,屍體現在這個溫度,根本不像是剛剛死亡。

「大約兩天前。」馮平言簡意賅,也不作說明。

沈榆舟又問:「阿平,依你所見,張李氏到底因何而死?」

馮平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繼續之前的陳述:「一般來說,如果是上吊,繩子經過耳後也會留下勒痕,可死者耳後乾乾淨淨。所以死者應該是在死後被吊在樹上,製造死者自殺的假象。因此我猜測頸上的勒痕也是為了製造假象在死者死亡后刻意做出來的。還有,你看,她沒穿鞋。」

馮平掀開白裙,露出了一雙小巧幹凈的玉足,赤裸裸,沒有鞋子。

「再看她的手指頭,和腳趾一樣,褶皺泛白;包括整個屍身,通白如玉;還有,屍體腹脹——只有一種可能,死者死前長時間泡在水中。」

沈榆舟認認真真地聽著,覺得這具屍體疑點重重:死者面容安詳,屍體上也沒有絲毫掙扎過的痕迹。若是他殺,目前一點證據也沒有……

見沈榆舟久久沉默著,馮平以為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忽然地生了悶氣,橫豎是個「玩世不恭」的幕友,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隨即上了馬,打算啟程回京。沈榆舟蹲在原地看著女屍,還在思考當中,根本沒注意馮平的動作。馮平見她不挽留,直接揚鞭而去。

沈榆舟和馮平一樣,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

溺死與腹脹並非必然同時發生。人在被淹的過程中嗆水,有可能吞咽大量的溺液,導致胃飽腹脹。但並非所有溺水者都會出現這種現象。人入水一段時間后吸入液體,導致鼻、喉、肺堵塞,呼吸困難,因而逐漸喪失意識,直至死亡。但如果整個過程中沒有強烈地嗆水反應,就不會吞水入胃,導致腹脹。

所以說,死者腹脹並非是溺水而亡,也許另有原因。

馮平突然地拉了馬韁,懊惱道:「該死,跟她置什麼氣!早該派人把屍體抬回去檢查。只有驗過屍,才知道它肚子里到底有什麼。」

望了望天,已經亥時了。偏遠的小縣城一片漆黑,馮平自認是八尺男兒,一個人駕馬在迂曲的小樹林里,窸窸窣窣的樹葉聲令人毛骨悚然,他不得不承認,總是有些心慌意亂的。

不多想,趕緊掉頭去尋沈大人。看她一副細皮嫩肉的小女人模樣,肯定經不住嚇。況且,她又是伏案司的幕友,比仵作這種沒有品階的職務大了不少,還是要好生伺候的。

沈榆舟掏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信紙,一邊回憶捕役長的密信,一邊飛速記錄。忽然想明白了一些疑點,激動地跳起來,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她無奈地嘆息一聲,疊幾下信紙,塞進衣袖。去鎮上花錢雇了一輛馬車,把屍體送到伏案司。

若不是路程太遠,也不會想到這個辦法。把屍體搬上馬車,多有磕磕碰碰,沈榆舟已經親自上陣,只怕屍體不慎被人破壞。但是馬車太小,只好把屍體蜷縮起來,和她一樣「坐」在裡面。

要說沈榆舟的膽子真不是一般大,和一具女屍寂夜獨坐,還能平心易氣地觀察屍體;一會兒翻看它的眼皮,一會兒檢查它的口腔……時不時自言自語分析案情。總之,毫無畏懼,不愧為九州國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

只聽見更夫喊了一嗓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車簾外一陣急促的噠噠聲,好像有人駕馬經過。

——正是馮平。

不一會兒突然傳來一陣怪叫,乍一聽令人不寒而慄。

同一時間,有馬的嘶鳴,瓦片的碎裂,女人的驚叫,孩子的哀嚎,甚至殭屍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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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案司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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