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這城市裡，我相信有那麼一個人，想著同樣的事情，懷著相似的頻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和我相遇——張愛玲

沈衍很討厭陰天，每到陰天他就沒有緣由的煩躁。

就在剛才，好友李文哲求他再打一把遊戲的時候，網管的兒子突然哭了起來，吵著要他爸帶著他去吃冰淇淋。

網吧離漢堡店還有點距離，如果現在去，店裡一個人可能會忙不過來。

網管一直哄著他的兒子，看著他們略帶歉意，最後沒辦法了，他讓妻子留下，他抱著他的兒子走了。

沈衍突然覺得很煩躁，丟下了手上的耳機，拒絕了好友的請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網吧。

出了外面，他才發現果然又是陰天。

微風吹過，涼意陣陣。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煩躁了，或許他也希望可以像小男孩一樣肆無忌憚的鬧脾氣吧。

鬧脾氣嘛？

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抬腳想就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遠處突然傳來狗叫聲，聲音愈烈。

他轉頭，一隻大型犬正狂吠不止，視線轉移，才發現那隻大型犬對著的是一個女孩。

她背對著他，他看不清女孩的面容。

狗狗的主人追了上來，是個身體肥胖的中年女人，像是認識：「不好意思啊，瑤瑤，嚇到你了吧，陽陽平常都很乖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發了瘋似的，我追都追不上，誰都不追，就追著你跑了。」

雖然是道歉的話，沈衍卻沒有聽出她的歉意。

很顯然，對方是來挑釁的。

言外之意就是狗狗平常都好好的，怎麼就見到你就發了瘋。

他沒有興趣聽下去，準備離開，聽到了女孩的聲音，腳步一頓。

女孩的聲音細軟：「阿姨沒關係的，陽陽從小性子就像您，現在就跟您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相信它不會傷害我的。」

對面婦女聽了臉色都變了，剛想張口。

女孩聲音裡帶著驚慌：「呀，阿姨我不是說您和陽陽都是狗，對不起阿姨。」

她及時的道歉，讓她的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趁著婦女還沒反應過來，女孩兒就背著書包快步離開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帶著刺的女孩兒。

*****

四月份的南方，天氣竟也說變就變，原本是太陽高照，不知何時，滿天的烏雲突然黑沉沉壓下來。

突然嘩嘩下起了傾盆大雨，雷越打越響，雨也越下越大，地上的積水也越來越多。路上的水不一會兒就漫過人的腳底，人們狼狽的四處躲雨。

原本人就不多的墓地，一下子更加的空蕩蕩。

林瑤垂眸，看了眼手裡的那一捧向日葵，已經被摧殘的不成模樣，但依舊還是從裡面抽出了一朵受損較小的向日葵，蹲下身，放在了老人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老人，還是有記憶中一樣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慈祥。

林瑤想起老人還在的時候，小院子里種滿了向日葵，只要花盆一有空閑，老人總要種上向日葵。老人走的時候院子里的向日葵開的正盛，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看它們一眼，就匆匆離去。

她說向日葵好像從來不曾知道愁苦悲傷，永遠散發著無憂的微笑，向陽而生。

老人也總是說囡囡將來也會像向日葵一樣，無憂無慮的。

林瑤原也以為人的一生也定是如此，老人卻沒說過，陰天也總是伴隨著晴天，

幾天前，老林和王小月的包辦婚姻婚姻終於到了盡頭，她其實有些意外，王小月每個星期都會鬧幾次離婚，卻沒有一次真的這麼做。

結婚多年，王小月一直沒有工作，家庭的經濟來源全都靠老林。

老師的工資雖然不是很高，但老林寒暑假和周末都有收學生補習，收入也不算低。王小月卻還是不滿足，總是在老林面前抱怨種種。

離婚當天下午，王小月回家收拾了一下，迅速的上了另一個男人的車，動作快的讓人覺得，彷彿這個地方沒有絲毫值得讓她眷戀的東西。除了她的貼身衣物，剩下的，她什麼也沒有也沒帶走。

包括林瑤。

車子漸漸遠去，一會兒小區里就不見蹤影，老林站在原地獃獃地看著車離開的方向，過了許久，都沒見他緩過神來。

老林身後的林瑤，也沒有出聲，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原本就有些駝背的男人現在駝地更加厲害，此時好像沒有了生氣，就像一顆樹被瞬間抽幹了養分，一下子枯死過去，人好像也瞬間蒼老了許多。

雖然老林什麼也沒說，但是她知道他的心裡更多的是對這個女人的愧疚和自責。

他愛了這個叫王小月的女人十幾年，卻沒有讓這個女人愛上自己，也沒有讓她過上過一天她所想要的好日子。

老林和王小月的婚姻是包辦的婚姻，那時的老林是村裡唯一的一個大學生，而王小月則是村裡的村花。追求她的人很多，王小月心高氣傲，這些人她都看不上，但是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老林，可沒想到最後嫁的竟是老林。

老林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實人，而姥姥也最看中老林這一點，所以老林家上門提親的時候，她沒經過王小月的同意，就答應了這門親事，她好說歹說的一頓勸說閨女。

最後，王小月再三思考後，奔著老林的大學生身份能過上好日子的想法，最後嫁給了老林，也是開始了兩人長達十七年不幸的婚姻。

王小月走的時候，林瑤以為自己會很難過。

然而看到她走的那一幕，她更多的是心疼老林，對於王小月，她早已沒有了期待。

早就習慣了不是嘛，王小月每次選擇放棄的就是她。

王小月將自己婚姻不幸的怨忿，不僅僅是發泄在老林一個人身上，還有的便是林瑤的身上。

她小時候經常會挨罵，王小月就好像是個完美主義者，不能接受她身上的任何缺點，或者在她看來，她這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根本沒有優點，哪裡都是錯的，林瑤記得她最經常說的就是「跟你爸那個窩囊廢一個樣兒。「

林瑤感覺很是諷刺，從小到大，她聽過最難聽的話，竟然是從自己的親生母親口中說出來的。

小時候的林瑤也以為是她自己不夠好，所以努力的做好，希望王小月能夠不要生氣。可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王小月好像都不會開心，總有下一句的無端指責在等著她。長大了她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是沒有用的，王小月永遠不會開心。

雨勢漸大，林瑤直起身，準備離開。

余光中，林瑤才發現前面不遠處居然坐著一個人。

他靠著墓碑頹廢地坐在地上，雨順著發梢滴落，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能清晰的看見他高挺的鼻樑下微撇的薄唇和完美的下頜線。

他指尖夾了根煙，大雨早已將火熄滅，不過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時不時輕輕地彈著根本不存在的煙灰。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林瑤注視的目光，他緩緩微抬起下頜，漆黑的眼睛，眼型狹長而微揚。她不禁有些恍惚。

他的眉目冷淡，漆黑的眸子里不見半點兒情緒。

過了十幾秒鐘，他挑眉：「看得過癮嗎？」聲音沙啞，還帶著點鼻音。

？！

在他說完的下一秒她便立刻回過神來，

對上他的眼時，她心虛的眨了眨眼睛，目光閃爍。

那人依舊直勾勾的盯著她。

幽深的眼睛，隱隱透露不悅。

見躲不過，她只好回視，抿了抿僵硬的嘴，潤潤唇：「嗯，咳。」

沈衍默不作聲，看女孩滿臉淡定，他的視線移到她的耳朵上。

女孩兒小巧的耳朵暴露在外，耳垂微紅，但在那頭烏黑的頭髮間顯得格外明顯。

他嘴角微勾，突然起了些許興緻。

只見他突然起身，隨手拍了拍腿上的泥，直視著她，修長的腿朝前邁了兩步。

林瑤不動聲色的也往後移了兩步。

見他起身，林瑤的心猛的跳了兩下，血液直衝大腦，見他越走越近，林瑤毫不猶豫轉身就走。濺起的泥水剛好附上沈衍的腳踝，一點，兩點。

她不是沒有見過長的好看的男生，只是她一向對好看男生的解析度很低。

每次閨蜜一說誰誰誰很帥，她看一眼就忘記了，也沒有什麼感覺。

她一度以為因為自己的只針對男生的臉盲症，是不配看到帥的人呢。

今天突然………

真的是丟臉死了。

想著這她猛然加快了腳上的速度，想逃離這兒的心情就如她逃跑的速度一樣。

沈衍看著林瑤匆匆離去的背影，視線轉下，盯著腳踝上的泥點，若有所思。

原本以為是一個小花痴，發獃的樣子跟個小傻子似的，所以就想逗逗她。

沒想到她裝作一隻無辜的樣子想矇騙過關，他就想看看她怎麼說，沒有出聲。

這個小傻子猶豫了幾下，像是為了挽回她的面子，一臉淡定的回他。

見他站起來，他分明捕捉到她的腿抖了一下。

跑起來的時候，扎高的馬尾在雨中甩來甩去，地上濺起一陣陣水花，有些順勢濺到她的衣服上。

看起來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單純無害呢。

如果不是她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臉上的淡定樣，說不定還真把他給騙了。

他沒忍住，舔了舔嘴唇，低低的笑出了聲，煩躁的心情，彷彿也一掃而空，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