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二)

第六百九十四章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二)

本句出自《小雅·何草不黃》,是一首遠征的軍人慨嘆人生多艱的詩。詩句大意是:「不是犀牛、不是老虎,為什麼要在曠野中遊盪?」

子路回答道:「是不是因為我們還不夠『仁』,所以期望不能夠得到擁護?是不是我們不夠智慧,所以人們不相信我們?」

孔子見子路已顯露出不堅定的懷疑主義端倪,於是說道:「由啊!你千萬不可因為遭遇困境就放棄自己信仰、堅持的真理。假如仁義都能夠得到伸張,伯夷、叔齊怎麼會餓死在首陽山?假如智者都能被信任,王子比干怎麼會被挖心剖肝?即使你仁慈得如同伯夷、叔齊,也不能避免遭受挫折苦難;即使你向王子比干一樣擁有智慧,也不能使所有人都相信你。由啊,我來告訴你一個殘酷的道理:道不能宏人,而是人應當宏道。可是你卻把這個道理弄反了。」

子路若有所思,孔子便讓他找個僻靜地方靜下心來好好想想,然後又召來子貢。

孔子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一遍,子貢聰明絕頂,情商又高,立即答道:「夫子之道至大無外,所以天下人根本無法理解夫子的思想。既然如此,夫子是不是考慮把標準降低些?使得世人能夠稍稍理解夫子一點,這樣一來大家就都各取所需了,比起曲高和寡來,不是更好嗎?」

子貢不愧是位名滿天下的大商人,深諳「商品滯銷就要降價甩貨」的道理,把經濟學原理容納到了政治學當中。

相比子路的懷疑主義,孔子對子貢的「調和主義」和「修正主義」感到更加惱火。他批評子貢道:「賜啊!你的目光太狹隘了,狹隘的人無法走得太遠啊!道德不是貨物,不能用金錢買來;否則楚靈王、晉平公、齊景公就成天下最有道德的人了!但實際上,楚靈王窮兵黷武,晉平公是國家的蛀蟲,齊景公則是窮兵黷武的蛀蟲。

「誠然,道德標準制定得太高會使人望而卻步,但是一旦打了折扣就會使我們落入流俗,也會使天下人失去對我們的信任。我們的標準高嗎?當然不高,因為在西周時期,人人都能達到這個高度。後來只是由於禮崩樂壞,世人才墮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以預見的是,現在只是墮落的開始,以後的天下不可想像。『失義而後禮』之說已經應驗了,下一步就是『忠信涼薄,天下大亂』了。

「如果我們不主張回到西周,不喚醒天下人的良知,天下會墮落得更快;如果給標準打個折扣、賜啊,天下人會要求更多的折扣,直到滿足他們墮落的心態為止。到那時你不但什麼都得不到,而且會賠得血本無歸;更不能容忍的是,人們還會笑話你貪圖名利和假清高。

「好的農夫只求耕耘不求收穫;傑出的工匠只追求工藝而不考慮市場。合格的儒士只會堅持自己的理想,增強自己的修為,弘揚高尚的思想,能夠做到這三點就很不容易了。至於天下人是否接受,那不是我們應當考慮的問題。為了取媚權貴、迎合大眾而放棄思想原則,那和佞臣、奴才又有什麼區別呢?所以賜啊,你走不遠啊!」

孔子要求子貢找個僻靜地方好好反省反省,最後又把最為得意的學生子淵(顏回)召來,第三次提出那個問題。

子淵出身貧寒,但勤奮好學,人品高尚,知識淵博。子淵本來有眾多機會可以入仕為官,以改善他那清苦的生活,但是他卻始終選擇留在孔子身邊鑽研學問。孔子由衷的稱讚他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子淵回答道:「夫子之道極大,所以天下無法容納。雖然如此,夫子仍然在勉力推行。天下不容又有什麼關係?不容才能顯現出夫子的君子美德。我們不修道,那是我們的恥辱;我們修道卻不得推行,那就成了當權者的恥辱!」

孔子欣然微笑道:「顏氏出君子呀!有一天你發達了,我就去給你當室老。」

孔子雖然心情大悅,但是依然不得不度過了有一個飢餓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圍困隊伍的武裝突然驚作鳥獸散,原來是楚國的正規軍前來解救孔子了。

孔子一行很快見到了楚昭王,楚昭王與他長談之後感到十分滿意。當晚,孔子已經回去休息了,楚昭王對令尹子西說,他打算重用孔子,並打算封給他七百里土地。

子西卻問道:「王室中的外交官有比得上端木賜的嗎?」

楚昭王說沒有。

子西又問:「王室中的輔臣有比得上顏回的嗎?」

楚昭王說也沒有。

子西再問:「王室中的將領有比得上仲由的嗎?」

楚昭王說還是沒有。

子西繼續說道:「楚國受封立國之時方圓不過五十里,爵位為子男;而孔丘言必湯、武,語必周、召,大力推行三王(文王、武王、成王)之法。如果君王採用他的主張,又怎麼能安享數千里江山?是不是還要退回到五十里封地之時呢?

「從前文王在豐、武王在鎬,土地不過百里,士卒不過三萬,最終卻匡有天下。如今孔丘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七百里土地,況且君王也承認了,孔丘門下弟子多俊才,足以建立一個國家。孔丘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必然要先對楚國開刀,所以孔丘在楚並非好事。孔丘雖然光顯天下,但主張卻與君主、社稷相背離。否則魯、齊、衛三君為什麼都不肯用他?」

楚昭王被子西說動了,他第二天把孔子召來說道:「楚、吳戰事日緊,不穀現在無暇考慮其他事務。夫子之事,等戰事結束后再說吧!」

孔子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只得再次懷着無限遺憾的感慨離開城父、返回衛國。經歷這次事件,孔子施展政治理想的願望徹底破滅了。但是這次失利未嘗不是件幸事,因為楚昭王僅過了十幾天便去世了;如果孔子真被冊封,在那個君弱臣強的國度里,他以後不知道會遭遇何種危險。

孔子離開國境前遇到一個衣衫破爛,舉止瘋癲的傢伙。他見到隊伍向自己走來,於是手舞足蹈,放聲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弟子們都很惱火,覺得那個瘋子明顯是在挖苦諷刺孔子,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孔子卻慌忙從車上跳下來,準備過去向他請教。但是那個傢伙做了個「不要靠近我」的手勢,轉身飛快地逃走了。

魯哀公六年秋,孔子回到衛國,此時他已經是位六十三歲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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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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