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論劍前夜月光寒

「少俠留步，少俠留步！哎呦喂，等等小老兒……」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身後二十步遠的距離倏然響起，因踉蹌奔跑而顯得上氣不接下氣，楚中天驀地拉住韁繩，神色訝然，皺着眉在馬背上回頭，看見一個衣衫破爛的老乞丐一邊跑一邊沖他揮手，手裏有一封信。

是在喊他么？

咦，乞丐手裏這信……

他足尖輕踢馬腹，輕叱一聲，拉過韁繩兜轉馬頭去迎了迎老乞丐，甫一翻身下馬，便抬手一把托住後者顫巍巍快要累癱撲倒在地的這副老骨頭，沒讓人給他「下跪磕頭」。

「是楚……中天楚少俠吧！薛……靖七，薛女俠的朋友是吧！」老乞丐躬身拄著竹杖順順氣，艱難回憶著兩個陌生的名字，沖面前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東倒西歪的牙齒。

楚中天沒否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咂摸著小七這回被稱作「薛女俠」而不是什麼「首領大人」，估計這老乞丐不是墨門劍契的人，只是受託跑腿。

「有人給了小老兒銀子，托我送封信給楚少俠，代為轉交薛女俠。」老乞丐嘿嘿一笑，將信件遞過去，轉身就走，卻被楚中天一把揪住肩頭的破衣爛衫。

「托你送信的人是誰？在哪裏找到你的！」

老乞丐抓耳撓腮，欲言又止，眯著雙笑眼，斜斜覷着他。

他無奈地從錢袋裏摸出一弔銅錢，拋給老乞丐。

「我窮，沒銀子給你，這些夠不夠問你句話？」

「謝謝，謝謝，一個銅板兒也是錢吶，小老兒不嫌棄！」老乞丐歡天喜地將銅錢串收進袖口，畢恭畢敬答道，「是個書生。在長安酒肆拐角找到小老兒的。」

「書生……」楚中天蹙緊眉頭，喃喃自語。

天宗坎字型大小殺手江少右的面容霎時浮現在眼前，他心頭一跳，暗道一聲糟了，方才的長安酒肆里混著天宗的人，他們已經到達長安，且盯上了他！

那子清此刻也必定身在長安。

他顧不上別的，心急火燎地將信件拆開，速速瀏覽一番。

「閣下欲尋之人，將於長安論劍當夜被天下第一高手擊殺，是否能擊敗第一高手將人救下，就看七星劍主的本事有多大。」

天下第一高手是誰，與子清又有何恩怨，為何要在這時候殺她？！

楚中天一時心亂如麻，將信件折好塞進衣襟里，正欲翻上馬背繼續趕路，卻忽然意識到什麼，抬眼轉身眺望四周，那老乞丐竟在他看信的工夫無聲無息消失在他的視野里，沒發出一點動靜，彷彿從未來過。

「丐幫高人前輩？」他納悶地用力撓了撓頭，想起江湖傳奇話本里對丐幫高手的描述，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些，卻也顧不上猜測老乞丐的身份，利落上馬在晚風中奔向雁鳴湖。

城郊樹林的另一頭，停著輛馬車，一個瘦瘦小小、面容秀氣、雙眼狡黠的小姑娘穿着身寬大不合體的破爛乞丐裝哼著小曲走向馬車，手指轉着銅錢串兒，靈活地跳上馬車，聽見車廂里的說話聲，微微蹙眉。

「我交代你的，都記牢了么？屆時萬不可失手，否則計劃功虧一簣，你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屆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別怪我沒提醒過。」

「是。」

她一把撩開車簾，看了眼神色冷漠、低眉順目的十四，又抬眼撞上楚子鈺涼悠悠的目光，似笑非笑問了句：「少宗主，若那小子真在你手裏有個三長兩短，屆時讓宗主知道了，不怕他打斷你的腿？」

「有何可懼？」楚子鈺低頭輕笑一聲，「他要想打斷我的腿，我就在那之前先打斷那小子的腿！我可以什麼都得不到，甚至再失去些什麼也無所謂，但那小子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那我便絕不能讓他好受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揚了揚下巴，不再說話。

「那祝你好運咯。」她笑了下，撇撇嘴，放下車簾，一甩馬鞭，駕車離去。

楚中天再次抵達雁鳴湖畔時，見不少江湖人已提前趕來，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席地而坐，吃喝聊天，時不時傳出吃吃的笑聲，熱鬧非凡，喜清靜的人則在林子深處練刀，為明日的論劍做準備。

他策馬繞湖轉了半圈，處處都是人。更不巧的是，今夜風大，將湖上茫茫水霧都吹散了，擲金樓的通明燈火將四周湖水照得澄澈透亮，浮光碎金似的隨水流飄散，視野極佳，又人多眼雜，根本沒辦法像昨夜那樣悄無聲息間潛行至島上，把信里的關鍵線索轉達給薛靖七。

明目張膽硬闖的話，恐怕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影響大局，還是罷了。

再等等，等到天明，論劍開始，混在群豪里渡湖上了島，再找機會聯絡小七。

做出決定后，他便策馬往林子深處走了走，尋了處僻靜地方，栓了馬，縱身一躍上了樹，枕着手臂斜斜靠着打盹兒。

不知過了多久，是什麼時辰，他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愈來愈近的打鬥聲和激烈的爭執話音，轉眼間已至他藏身的樹下，其中一人似落敗，身子重重砸在樹上翻滾兩下落地，吐出一口血，徹底把他給震清醒了，不由一愣，掀起眼皮茫然看了眼依舊漆黑的天色，撥開樹枝悄悄往下看，見受傷的是個相貌斯文的年輕道士。

「項師弟，以你的功夫，連我都勝不過，是不可能在論劍中奪得頭籌的，前三甲也基本沒希望，還是跟師兄回去吧。更何況，作為修道之人，師父又對你寄予重望，費心栽培，願以下一任掌教相托，你對那周姑娘偷偷動了凡心本就不該，還是可笑的一廂情願，若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論劍中敗北出醜，讓天下英雄知道這樁笑掉大牙的風月事，你必定會被逐出師門！何必呢？」

楚中天又瞧向仗劍立在對面的中年道士，無奈嘆息。

「阿盈江湖閱歷太淺，性子貪玩，又被人寵慣了，爭強好勝，喜歡湊這種熱鬧也很正常，但是……」姓項的年輕道士擦了嘴角的血，拾起劍緩緩爬起，低頭道，「她不知人心險惡，又對自己的三腳貓功夫過於自信，很容易吃虧。武功高強的人未必人品上佳，若她被送給哪個壞心眼的高手，中途反悔想逃走卻不得，那可就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給搭上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胡鬧。」

「但她的意中人絕不是你。」中年道士痛心疾首道。

「我知道。」年輕道士的聲音更低了些，「我想選了她，然後讓她走，以後不要再來湊這種熱鬧。我沒奢求過什麼。」

「你怎麼就篤定，這裏不會有她心悅的豪俠呢？」

「有大義有擔當的豪俠此時應身在揚州共議玉龍峰討賊大計，不應出現在這裏。將聲名與美色置於道義之前的江湖人，會是什麼貨色的豪俠？她不可能遇到心悅之人的。」

「好，就算如此，可你根本打不贏！」

「我想試試。」年輕道士的聲音輕卻堅定，聽得楚中天微微一怔。

「項沖！」中年道士怒不可遏，卻又無話可說。

「無論成敗，我都會回師門領罪，若有幸不被逐出，便自請禁足，面壁思過三年。」項沖對中年道士躬身行大禮，語氣更加堅定，「師兄，我想試試。求您成全。」

中年道士後退幾步，拒不受禮，頹然搖頭，嘆了聲，「自作孽，不可活。」

而後拂袖離去。

項衝倒持劍柄，黯然獨立月光之下，轉身將長劍收回鞘中，走了幾步，卻與一匹正在嚼著草根的棕馬打了個照面，不由一愣，鬼使神差緩緩抬頭，看見樹上枝葉間一雙明亮的眼瞳。

「呃……」楚中天遲疑一瞬，將亂蓬蓬的腦袋探出來，訕笑道，「好巧啊，項兄弟也在此處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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