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奴集

乾涸龜裂的大地上，一個身穿獸皮圍裙，背著弓弩，矮小消瘦的人影正在一路跋涉，他的步伐踩在那已經枯槁的草莖上，發出沙沙碎裂的聲音，然後在腳底化為齏粉，爆炎的日頭照射在他的頭頂，拉出一團圓乎乎的黑影。

地面雖然已近粉塵，但是它的腳步卻抬得很低，踩得很輕，落在地上的腳印也只是淺淺得一層，筆直得朝前蔓延，或者再過幾個時辰就會被風吹散去，在漫天塵土中掩蓋。

這裡，是西牛賀州和東勝神州交接的長廊般陸地，在經曆數千年得彼此絞殺間，這裡的人畜、生命被摧毀得乾乾淨淨，就算是最頑強的草籽，也難以在這裡萌發生長，所以造就了這片宛如死地的蒼白走廊。

這慢慢行走的人，是六丑。

在碧波城出手相助之後，六丑立刻選擇了離去，他跟著商隊出發，但是不久便選擇了獨行，因為他很清楚青眉的本事，自己混入商隊的舉動肯定瞞不過，既如此，便只能選擇離去。

正好，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穩固自己的怪妖修為，同時借著步行的機會，將萬妖決錘鍊，希望能夠早日突破第六章，掌握六十三種地煞之變。

曾經某個時候，六丑的生活極度灰暗，他茫然疲於求生，根本沒有思索過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只是日復一日的渴望強大，能夠活下去而已，這也致使他心中的黑暗面愈發的濃郁，但是隨著自己一步步的頑強努力，六丑已經站得比大多數人和妖更高，可這個時候他才恍然，自己面前的危險似乎並沒有減少，因為當你變得更強的時候，你需要面對的敵人也會為之改變，重新出現在你的面前。

梅山時，六丑的對手只是那些低等的妖獸，小妖，到了鬼谷，他的敵人開始變成同樣渴望活著的二三階、三四階小妖，到了天山遁，敵人是堪比六七階、七八階的中階小妖，直到現在，他除了直面巔峰小妖，怪妖之外，還有可能和一些大妖，甚至人族鎮國六大王直面。

他記起了一句前世的名言：

站得越高，能看到更多美景的同時，也要面臨更為犀利冰冷的山風！

所以，他只能不斷變強，直到自己能夠將這些對手同樣踩在腳下……

六丑緩緩步行，將自己的妖氣在體內緩緩轉動，運行，滋養周身，儘快融合各種丹藥的藥性，同時激發本體的力量，所以他行走的速度並不算快，身後的腳印漸漸拉直，像是戈壁荒漠中一道模糊的線條。

數百里的距離，對於六丑並不算太遠，他在妖力的灌注下，行走的速度達到了每日百餘里，所以只是寥寥數日便穿越了這片荒漠，重新出現在了人族邊境。

只是才經歷過戰事，人族對於這片領域的控制尚不足夠，並沒有派出太多的伺候探馬游弋，六丑也順順利利的踏入這片領域，這片曾經被妖族佔據，大周正在竭力快速恢復的城鎮和領域。

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道黑線，有縷縷炊煙升起，卻又快速被風吹散，孤身一人在戈壁行走多日的六丑心頭升起了淡淡的喜悅，他身上的味道已經幾乎和鹹魚沒有太大的區別了，而且長期靠著壺中境里的乾糧度日，他也急需個地方稍事休整，好好享用一下人族的食物。

加快腳步，他朝著那黑線的方向走去。

依著六丑現在的修為，大可掠草而去，或者使用某些煙霧，讓自己的行進速度提高一倍，但是他仍然一步步腳踏實地的前行，並不是因為需要這點距離修鍊，也不是他擔心被人發現，而是因為他保存自己的實力。

已經進入人族的領域，六丑必須盡量保證自己的戰鬥力，將每一分力量都涌在該用的地方，這是他在鬼谷中學到的道理，因為很多時候看似不經意的浪費，都會成為最終壓垮駱駝的稻草。

這是一個面積不大，但是卻異常繁榮的小鎮，一橫兩豎簡易搭建的鎮門口旁豎立著根巨大的旗幟，上面挑著個高高的紅錦，風中飄揚猶若水中游鯉，也表明了他們隸屬的身份。

「元商。」

元商是個非常奇特的組織，等同於行商，他們帶著各式各樣的物資遊走在四洲邊境，貿易各個實力，並不排斥各個種族，甚至魔族都是他們的交易對象，任何具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用作交易——從後世的眼光來看，這便是個純粹中立的商會，並不介入任何勢力之間的鬥爭，但是卻遊走於諸多勢力之間，似乎追求的僅僅是俗世財帛，僅此而已。

六丑曾經聽聞過元商會的名頭，雖然他們只是個商人組織，可卻擁有著極為強大的背景，曾經有周朝諸侯國主，利欲熏心，強行搶奪了商會貨物，擄人下獄，但只隔了三日便遭受災禍，一家人全部葬身火海——傳說商會背後的靠山乃是一位位份不低的神仙後裔，國主之舉等同瀆天，召來了三重天的懲罰。

自此以後，商會依舊遊走天下，卻再也沒有敢於冒犯之輩……

隨著時間發展，除了商會自己的隊伍之外，又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加入了其隊伍中，跟隨一併行商，使得整個元商愈發壯大，每當其選定地址駐紮之後，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座小鎮，繁華異常。

自然，這些事情六丑並不清楚，所以當他進入鎮中的時候，也被這異乎尋常的繁華震驚，短短數百米夯土而成的街道周圍，帳篷林立，街道上人潮湧動，來往不已，其中不但有人有妖，甚至還有些打扮古怪之輩，腔調怪誕，顯然是從極西之地而來。

每個人都對身旁出現的異類熟視無睹，因為見得多了。

六丑稍稍打量一番之後，大踏步的走入了鎮中，緩緩在街道上行進，在這諸多人眾之中，雖然有很大一部分商人打扮之眾，但是也不乏六丑這般獵戶、單客打扮之人，而且個個手中都拎著兵刃，顯得實力不低。

如此情形，六丑如何不放心呢？

精神放鬆之後，六丑隨意走進了一處帳篷，這帳中地上鋪著大片大片的草墊，雖然破舊骯髒，但是還比較乾淨，草甸上鋪著地席，几案，形成了一張張的食台，帳中的客人已是不少，空位不多，六丑只能選擇了處靠內，但旁邊帳篷壁上開窗的位置坐下，隨意將包裹和兵刃放在一旁。

從禦敵方面來說，這位置並不好，但是六丑在剛才進來的路上已經觀察過，擁有怪妖實力之輩並不算多，所以也算勉強定心，即便突然遇到打鬥，他也有信心從人群中衝出廝殺，或者突圍逃走，無甚妨害。

「有甚吃食，端來些即可，」六丑對滿臉笑容迎來的店家道，「我食量大，多上些。」

他不想多加言辭，但是店家卻如同天下所有的食肆一般，希望多些買賣，一邊從肩上取下抹布擦桌，一邊笑嘻嘻道：「客官，我們這裡可有上好的佳釀，可要來些嘗嘗？」

「酒便罷了，還有要事。」六丑搖了搖頭。

得到六丑的回復，店家似乎更興奮了些，笑著道：「看客官的模樣，像是來買賣交易的——若是頭遭來此，我倒是有些好介紹，無論客官是賣貨還是買貨，都比別家便宜一成。」

看樣子，這店家應該是收了某家商會的銀子，干著替他們招攬買賣的勾當了。

「哦？」六丑突然來了興趣，他眯了眯眼，道：「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什麼都有！」店家肯定道：「我介紹的這家雖然不是元商正統，但是跟著元商隊行走多年，什麼門路都很齊備，只要價格給夠，無有不可！」

六丑睜開眼，露出個詭異的笑容，看得店家一個哆嗦，然後便見六丑從懷中摸出一把刀幣，仍在了桌上，道：「去將吃食端來，我們再慢慢聊。」

「哎！」店家大喜，將這把刀幣揣入懷中，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從帳篷後面鑽了出去，不多會便端來了一大盤的肉羹和粟飯，恭恭敬敬的送到六丑几上，再端來了一壺清水，倒了一盞。

六丑吃著肉羹粟飯，這些天沒時間整頓吃食，第一次吃到熟悉的人族飯食，雖然粗劣了些，但是在口中卻倍感香甜，他一邊慢慢品嘗著味蕾的歡悅，一邊對店家道：

「我想買些兵刃甲胃，可能買到？」

說起兵刃甲胃，店家非但沒有絲毫驚訝，反而露出個會心的笑容，像是高興自己猜對了什麼似的，他拚命想要裝出個高深莫測的樣子，但是臉上的笑容卻根本遮不住：「哈，剛剛聽客官說話，我便猜到要這些東西了，不過無甚關係，我們這裡不受大周轄制，兵刃甲胃、弓弩箭矢都是常備貨色，決計能夠買到。」

「我要的很多。」

「多也有……不知道客官想要多少？」

「數千，可拿得出來？」

說道數目，這店家終於被嚇著了，他倏然倒吸一口涼氣，用難以置信的聲音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兵刃……這個數千把？」

「多些無妨，」六丑一笑：「甲胃也要這個數——怎地，拿不出來么？」

店家深深的吸了口氣，六丑這個數目已經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所需的了，至少也是某些山寨、匪幫，或者各地諸侯的程度，能夠買下這些東西的人也絕對不會用來砍柴打獵，面前之人的背景並不簡單——只是這個念頭只在腦中閃了下，跟著，店家便被這筆巨大生意可能收穫的回報給深深吸引住了。

元商的宗旨是賺錢，至於賺的是何人的錢，並沒有什麼區別。

尋思片刻，店家猶豫著道：「客官若真要如此數量，可否稍等，容我出去問問？」

「也好……」正說道此節，六丑透過那帳篷上開的透氣窟窿，見到了個似曾相似之人從街上走過，正好和他打了個照面。

那人脖子間戴著鐵鏈，手腳被縛，滿身破爛骯髒，邋遢不已，被人押著就像押著個乞丐，動輒鞭打呵斥，但奇怪的是他卻滿臉笑容，嘴裡不斷的嘻嘻哈哈，說說唱唱個不停，對於遭受的侮辱不以為然。

這人，竟然是陰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