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落水

第二章:落水

兩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地停在林府大門外。

林菀欣抬頭看着那道雕得龍飛鳳舞的「林府」二字牌匾,一直虛浮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原來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多年以前,這個時候,家族還不曾敗落,至親還在身邊。

他們四房與二房一家在這一年身先士卒,回到帝都探路,想要摸索出一條讓避禍山中、得以保存的林氏家族重回朝局、重獲榮光的道路。

這個時候,林家還沒有分崩離析,更沒有被冠上叛逆之名。她的父親沒有日日借酒消愁、鬱鬱而終,她的弟弟不曾小小年紀就因為保護家人、得罪權貴而死,或許,這一次可以不一樣?一切都還來得及?

林菀欣急切地向前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她突然生出一股怯意,好怕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她走得急了,夢就醒了。

可林蘇卉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擔憂:「杵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回去?還嫌你這副邋遢的模樣不丟人?」

林菀欣為了躲避秦雁起,在地上結實地滾了一圈,自然沾了不少灰土,但也讓林蘇卉的願望落了空。

對林蘇卉而言,只有她爹林敬義官職越高,她才越有可能嫁得好,林菀欣不肯就範,讓她爹少了一份助力,更等同於擋了她的道,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林菀欣先沖二伯母行了一禮,待她先行入府,才看向林蘇卉,似笑非笑,答非所問:「二姐今日要小心遠離水才是。」

「什麼意思?」林蘇卉挑眉,這次反應很快,「你咒我?」

「怎麼會?是提醒。」林菀欣微微一笑。

這時,站在一邊的兩個二房庶出的姑娘走上前來,年長的那位親近地湊到林蘇卉身邊:「二姐別跟她多費口舌,有些人你對她再好,臨到重要時刻,還會反水倒打一耙,不值當,我們回去吧。」

「哼。」林蘇卉瞪了林菀欣一眼,轉身就走。

眼見兩個姐姐離開,落在最後的年紀較小的姑娘微微猶豫,經過林菀欣身邊時,小聲安慰道:「菀欣姐姐也快回去吧,說不定身上哪裏磕紫了,趕緊去看看……」

「思瑾!少在那裏裝好人,趕緊過來!」林蘇卉不高興地回頭喝道。

「來了。」那姑娘匆匆跑了過去。

大門外重新恢復安靜。

「小姐……」丫鬟凝萃走上前來。

「我們也進去吧。」林菀欣笑道,邁步朝院中走去。

庭院,迴廊,假山,綠樹……一切的佈置是那麼熟悉而又陌生,林菀欣走走停停,一隻手下意識地一一拂過石欄、雕花,夢裏千百次回顧的場景如今真切地擺在眼前,不斷提醒着她,她真的回來了。

那麼她爹呢?爹現在在幹什麼?

想到這裏,她的腳步不斷變快,她飛快地衝進曾經和爹與弟弟一道住了近兩年的聽雨軒,可無論是會客廳還是卧室,卻一個人影也沒有捕捉到,就在她沮喪地呆望着屋中的陳設時。

「四小姐?」聽雨軒的管事媽媽訝異地喊了一聲,「您這是怎麼……?」她注意到林菀欣的外衣上沾了些塵土。

不等她說完,林菀欣問道:「我爹呢?」

「四老爺?奴婢剛見着他跟二老爺一起進了北邊的院子,想是有事……」管事媽媽話未說完,林菀欣已經一陣風般出了門,「哎,我的小姐,您慢點兒!」

北院的廳堂外。

林菀欣剛靠近,便聽見裏面人聲響動,似乎還有些激動,正爭執什麼。

「老四,你怎麼就是不聽勸?你平常少言寡語,但現在正是需要我們林家四處走動、疏通關係的時候,一切要以家族利益為重,你明白嗎?」一個渾厚的男聲,帶着幾分怒氣和壓迫說道。

另一個文弱的男聲則帶着幾分猶豫和無奈:「可是二哥,掌院大人首肯的是我……」

「他有說非你不可嗎?怎麼這麼冥頑不靈、一點變通也不會?既然他已經許下這個職位,就不會輕易收回去,只要再去走動走動,把情況講明,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但是……」

「看看你這優柔寡斷的樣子!慎文定然比你更適合這個差事,行了,你將這個職位讓給他,就這麼定……」

「爹!!」聽到這裏,林菀欣再也忍不住,大喊一聲,衝進廳內。

與此同時,那些沉寂已久、近乎遺忘的記憶,忽然間再度浮現腦海,變得無比清晰。

是了,這個時候正是爹和二伯及堂兄們為了林家重回朝局四處奔走、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時候。

即便當年林氏家族也是帝都有名望的大族,長房林敬仁是正三品戶部尚書,二房林敬義是正四品禮部侍郎,可離開朝局八年,很多事早已物是人非。

對於林家這個投機取巧還想回來分一杯羹的「奇葩」家族,更多人都持抵觸和看戲態度,根本無人願意真正伸手拉它一把。

可就在這天,爹鄭重拜訪了昔日的上司兼老師,蒞臨兩朝的翰林院掌院陳啟責,並獲得陳掌院首肯,重回八年前的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職。

無論是前朝晉國,還是當今的慶朝,一院之主都擁有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免權。

可上輩子也是這一天,她被設計遇見秦雁起,被當街抱回來、毀掉名節不說,還被迫與這個好.色之徒定親。

那幾天她整個人都渾渾噩噩,連累爹也為此愁眉不展,再也無心爭奪翰林院修撰的職位,就此被二伯的長子搶去。

也就是因此,爹得罪了昔日的長官,令其失望不已。

爹本身就是個純粹的文人,不擅朝廷鬥爭而擅文書編纂,翰林院掌院也是看重他文采斐然又勤懇踏實的優點,正好新皇初立,正是需要編纂新朝寶典的時候。

爹本可以大展宏圖,卻硬生生埋沒,最後終日借酒消愁,鬱鬱而終……

反倒是二伯的長子林慎文得到職位后左右逢源,卻沒有好好從事修撰一職,最後攀了旁枝離開翰林院,卻也毀掉林家在翰林院一脈的口碑。

可終歸到底,是她出了事,才害苦了爹……

「爹——!」林菀欣一把撲到林敬智的懷中,放聲哭泣。

她終於再度見到爹了,是真真切切的爹,不是夢,不是幻影,是抓得住摸得着的。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認識到,她回來了,真的回到了十多年前!

一股酸脹的幸福感,瞬間盈滿全身,有多少年,她不曾再撲到父親懷中哭泣?有多少年,她不曾感受過至親在旁的歡欣?

她此刻有多歡喜,過往就有多懊悔。

林菀欣哭得聲淚俱下,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極致的哀傷中,混雜着失而復得的欣喜,令人肝腸寸斷。

林敬智有些慌,他從沒見過女兒哭成這副模樣,他的女兒向來乖巧得有些膽小,甚至為了不讓他擔心,有委屈也往肚裏吞,到底是遇到了怎樣的事,才讓她這副模樣?

「菀欣,發生什麼事了?快告訴爹,爹替你做主。」林敬智心疼不已,一直以來,都是他太沒用,才會令他的兒女連遭人欺凌都不敢哭訴,他不能再這樣下去。

「菀欣,告訴爹,到底怎麼了?……你這是摔了?」他這才注意到女兒身上的塵土,眉角一跳,一抹怒意浮現在臉上。

林菀欣哭得淚眼滂沱,不住地搖頭,只啞聲說道:「爹,我們回去好不好?回家好不好?嗚……」

「好,好,我們回去。」林敬智再也顧不得和二房一家扯皮,匆匆沖他們點了個頭,就帶着女兒離開,留下林敬義和他兩個兒子面面相覷。

林敬義皺着眉頭,在廳中踱步兩圈,忽然罵道:「這個臭丫頭,來得真不是時候。」

聽雨軒,內屋裏。

林菀欣哭了一路,終於轉為嗚咽,慢慢地平息下來。

林敬智長出一口氣,輕拍女兒後背,遞上手絹讓她擦擦眼淚,柔聲道:「出什麼事了,菀欣?今天不是去寧安寺上香,怎麼弄得灰頭土臉回來?他們欺負你了?」

「沒錯。」林菀欣小嘴故意一撅,將今日在路上遭遇簡單講給爹聽。

「你是說他們故意設計,想拿你給秦雁起賣個好?」林敬智臉色一沉,怒氣勃發。怪不得女兒哭成這樣,對女子來說,婚姻之事大於天,任誰這麼平白被賣給好.色之徒,都忍受不了。

「爹先別生氣,我倒是覺得,他們繞這麼多圈子,想要的還是朝局裏的位置,不擇手段討好人。」

林敬智點了點頭,對女兒遭逢這麼糟糕的事,還能冷靜自持替他的分析,感到既欣慰又心酸。

「就像爹今天的差事……」林菀欣話說到一半,就見丫鬟綠柳端著茶盤走了進來,先替她爹布了茶,還俏生生地多看了她爹一眼。

林菀欣目光一沉。

凝萃和綠柳都是她身邊的丫鬟,她以前怎麼沒發現,綠柳是這副樣貌?

一雙桃花迷人眼,目含秋水而盪,眼角帶痣而淫,桃面浮光,腰肢不動而擺,雀步纖纖而躍,一看就是個目光短淺又不老實的媚主之相。

這麼想來,前世確實有次她爹醉酒失態,這事還被人捅了出來,最後二伯母做主,讓爹將綠柳收入房中。

明明自從娘親過世后,爹一直是獨身一人,現在看來,此事恐怕也有蹊蹺。

怪不得上輩子他們四房有什麼事,二房都是第一個知曉。她竟然一直養了個白眼狼在身邊?

「小姐,用茶。」綠柳輕柔地將茶盞端上。

林菀欣端起茶盞,靠近唇邊抿了一下,卻突然將茶盞「砰」地摔在地上,厲色道:「這是什麼茶,還帶着霉味?你就是這麼怠慢主子的?」

林菀欣向來待人溫柔,何曾如此疾言厲色過?以至於綠柳愣了一下,才撲通一下跪倒:「對不起,小姐,茶葉是二夫人分配下來的,奴婢不知道不合您口味……」

林菀欣哼笑一聲:「怎麼?拿二伯母壓我?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么?」

綠柳心中一跳,忽然覺得林菀欣變得難纏起來,明明以前只要這麼說,四小姐都會掂量退讓,可現在……

「當、當然,小姐……」

「出去!」林菀欣目光一冷,「沒有我的命令,以後綠柳不許再進內院,只准在外院掃灑。如有違令,亂棍打出去!滾!」

「是……」綠柳再也不敢多呆,匆匆退了出去。

林敬智有些意外,女兒今日的表現實在不同以往,可那句「拿二伯母來壓我?」也在他心裏扎了根刺。

同樣都是林家的女兒,可他的女兒卻一直過得連二房的兩個庶女都不如,以往對人對事處處忍讓,卻被人變本加厲地苛待。這都是他從前太沒用……

如果之前對二哥林敬義的話還有些動搖,現在林敬智卻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到翰林院修撰的位置,只有這樣,他才有那麼一絲可能,庇護自己的一雙兒女。

「爹……」見爹沉默,林菀欣有些擔憂他想太多,可解釋的話還未說出。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驚叫,「……落水了!天啊,快來人啊!二小姐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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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門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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