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風起

正文 第一章:風起

落日餘暉染紅了天際。

山崖上,風颯颯地拂起男子的衣袂,飄飄欲仙。他就這麼一直維持着仰頭望天的姿勢,眼皮微啟,任自己的世界一片模糊。

展起的衣袖如翩翩欲飛的蝴蝶,纖細的身子似不能承受風的助力,危險地向前傾去,好像一不留神,就會飄落山崖。

殤止心下微恙,不能承受這種即將失去的恐懼感,伸手攏住他輕飄飄的身影。

「決定了嗎?」

說實話,他真的很不願意景昀回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但是,百字孝為先。他不能讓他背上這千古罵名,更何況他是……

「嗯——」輕輕地應一聲,景昀不再多言,放任自己沉浸在回憶里。

十年,十年了。在他的記憶里,一切都已淡去,可是爹的身影卻一直徘徊不去。或許,爹是他在山外的世界裏唯一的親人了,可是上天總是那麼殘忍,連這最後的一縷也要拭去,不留一絲痕迹。

記憶里的爹親,永遠是那麼和藹,疼著自己,寵著自己。因為對娘的愛,愛屋及烏。甚至在娘逝去后的那幾年歲月里,那份疼寵亦不曾少過一分。他總說,自己是他最愛的兒子,誰都比不上。可是呢?這份愛,到後來竟會變成負擔,變成傷害……

萬千寵愛於一身,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嫉妒。華麗的背後鐫刻下的是深可見骨的傷痕。

從不曾想過,身邊最親近的人,會變得如狼虎一般,可是它確是真真實實的發生了。昔日的愛護,昔日的深情,抽絲剝繭,暴露在陽光下的竟是醜陋的現實!叫他如何承受!

景昀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緩緩睜開眼睛,一抹水光滑過,傷痛浮出水面。

他好恨!

既然已經讓他遠離了那個到處是毒蛇猛獸的世界,又為什麼又要把他拽回去,重溫那一幕幕痛徹心扉的醜惡畫面!

可是,那是他的爹啊,他在山外的世界裏僅剩的親人了——或者,他該叫他——父皇……

知道景昀又想起過往,殤止也不勸說,立在一旁,細心地替他擋去颯颯狂風。

初見景昀是在十年前。他是被連夜送上山來的,似是在躲什麼仇家。送他來的人滿身是血,撐著最後一口氣,把景昀交託給了師傅。那時的景昀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可是他的眼神卻如滄桑老人一般,寂靜無波,激不起一絲波瀾。稚嫩的臉上寒霜一片,小小年紀就有着君臨天下的架勢。後來由師傅處知道他的身世,對他愈發憐惜。小小年紀背負了那麼多,該是多痛苦。

這十年間,他就這麼看着他長大。昔日的稚嫩退卻,蛻變成今日的風華絕代。那些他看來無法承受的傷痛,就這麼在這個纖細少年的肩頭扛了下來,甚至毫無蹤影,只能在他站在山崖邊時,窺見一絲痕迹。

他變了。隱藏了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勢,滋生出飄然欲仙的氣質來。明明純凈如水,白玉無瑕,偏巧總是裹着一襲黑衣,只因他認為白色是世上最骯髒的顏色。

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他身子了。他身子從小就比人弱了幾分,十年來,只長個子不見長肉,依舊是那麼纖細瘦弱的身材。多吹一會兒風,就會受涼,性子又執拗,話也不肯聽。

殤止輕嘆一聲,脫下自己的衣服為他細心地披上。

「快些回去吧,等會兒又得着涼了。」

「嗯——」依舊是不冷不淡的回應,可殤止卻早已習慣他心裏有事時候的樣子。雖然沒平時可愛,但還算過得去,絕對不會擺出一副冰山臉來對他。這可能是他這十年的交情換來的優待了。

「嗯什麼嗯。快點!你是要自己走回去,還是我扛你回去?!」再呆下去,又得病了,倒時候苦的可是他誒!這個病人倒是跟太上皇一樣,他還得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收回思緒,景昀狠狠地瞪一眼聒噪的殤止。「師兄你就不能不打擾我深沉么!」

又是平常的景昀了,真好。

「你那叫深沉?那叫發騷!沒事裝啥憂鬱啊——你以為你裝憂鬱就能招姑娘們喜歡?切,我們山上啥都不缺,就缺雌性生物。」殤止又開始絮絮叨叨,這方法百試不爽,讓他暫時脫離回憶的折磨。

「喂!喂!喂!啥叫沒有雌性生物啊!」景昀眼睛往四周瞟了瞟,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撈,一隻蚊子就這麼可憐兮兮地被他拽在手裏。

小心翼翼地捏起蚊子的細腿,放到殤止面前。「看清楚,這不就是雌的!」

殤止驚愕地瞪大眼,左喵喵,右瞅瞅,愣是沒看出啥來,於是很誠實地搖頭表示自己的無知。

恨鐵不成鋼般,景昀狠狠地嘆了口氣,一臉痛心疾首。「瞧吧,這就是我為什麼武功總是學得比你好那麼一眯眯的原因。」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很小的間隙,扯開嗓子大笑,露出明晃晃的白牙。

說起這個,殤止那個叫恨啊。自己明明比他入門早,可是卻硬生生地落了他一截,怎麼也趕不上。你說你總跟在一個人後頭,你舒坦嗎?距離遠點也好,至少那時叫望塵莫及。現在呢,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被罵不爭氣,他絕對是第一個!

「那偉大的師弟~你能否為師兄我解惑呢?你怎麼看出來這連我鼻屎都比不上的小不丁點是母的。」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景昀肉,渴飲景昀血!

嫌惡地離殤止遠點,景昀才開口:「別給我噁心!不懂吧?哈!我只要一聽他飛行的時候的聲音,就知道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有這麼神?」不信。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誰~」偶爾臭屁一下,騙騙腦子缺根經的師兄,可以為生活增添情趣啊~

沉思一會會兒,殤止想到了什麼,以拳擊掌。「既然你有這本事,那你來瞧瞧,咱后廚棚子裏的那群野山雞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啊?說不定,咱以後都不用出去打野雞了!嗯~」

看他一臉的精打細算,景昀刷地滑下幾條黑線。

與笨蛋為伍,永遠不會讓你顯得更聰明,只會突出自己的愚鈍。他是聰明人,閃!

「啊啊啊!肚子疼,我要解決人生大事,先走一步了——」

「喂……」

話未落,如風刮過,人已無影,只留下幾片落葉洋洋洒洒地重新回到大地的懷抱。

這方的山崖已是風清雲淡。那方的山頭,卻是籠在一團迷霧之中。

「主子——」

黑衣人顫顫巍巍地開口喚他,卻得不到他的一絲回應。

依舊是一身白衣,顯得如出水芙蓉般純潔,卻怎麼也掩不住暗藏的黑暗氣息。

景堯伸手拈起頭上方的新葉,心裏一陣嘆息。他的昀兒就在對面的山崖,他卻夠不到。

抬手撫上胸口,一陣陣的刺痛。咫尺天涯,原來便是這種滋味……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清清冷冷,聲線不帶一絲起伏。

他的情緒,只有在他面前,才有起落吧。景堯不禁自嘲一笑。

「屬下遵循主人的命令,一絲不敢懈怠。」黑衣人誠惶誠恐地回答道。

「是嗎?」成功了啊——

「恕屬下愚昧地問一句,主人既然這麼在乎七皇子,為什麼卻不肯見他呢?」他是景堯自己親自培植的暗衛之一,所以並不用稱呼他為太子。

「你確實很愚昧。」扯唇輕笑,煞那間,天地失了芳華。

「這……」

「算了,本殿不怪你。你繼續留在他身邊,把他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微微揚手,示意他退下。「你先退下吧。本殿要獨自待會兒。」

待人退去,景堯再把視線移向山崖,那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已不在。

昀兒啊,你可知道我為何不肯見你?因為——

我要的,不是暫時,而是一生一世!

他把你保護得再好有何用?你是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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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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