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盛夏 第十二瓣:夢輕柔卻痛
第二周的星期一,交日記。
范雪和顧婷雙雙胡編亂造了個故事,畢竟寫作並不是他們的強項。
上課後,老師選了篇作文,當作範文來念,是班長徐文的。
他在作文里這樣寫道-:
她很像我從未忘記過的那個人,總是那麼的安靜,像蒲公英不小心抖落的種子。
看到她,我原本不安的心也跟着寂靜無聲。
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和我微微的喘息。
我時常產生恍惚的錯覺,就彷彿她就是那個人的化身,從初見一直到現在,我分辨不清她們誰是誰。
這個安靜乖戾,笑起來很甜的女生。我看到了她骨子裏的倔強和堅強,像朵生長在懸崖峭壁的野生植物,桀驁不羈,散發出詭異迷離的芬芳。
真好,讓我認識這樣的女孩,美好得像夏日的泡沫,多麼的讓我感動。
彷彿我的心也跟着溫暖了起來。
楊老師深情並茂的朗讀完了整篇日記,教室里安靜極了。
一秒后,終於爆出熱烈的掌聲。
就在這轟鳴的聲音里,范雪又紅了臉,她逃避似的將頭深埋進了書里。
太陽彷彿突然沉了下去,有朵烏雲飄來。
同樣的班級里,聽者有意。
趙思卿聽完,就那樣看着徐文。看不出感情,看不出變化。
但她卻:
「徐文,但願你只是一時衝動。
你可以愛上任何人,可是,我不允許你愛上范雪。
我討厭她我討厭討厭她。范雪,你優秀的令我討厭!」
…………………
另一邊,在暗淡的韶光下,安詳眼底的光消失了,儘是失落。
他回頭眼神複雜的望着將頭埋進書里的范雪,藏在桌下的雙手,終於握緊成拳頭。
雖然前一個她,他不知道是誰。可是,他知道徐文作文里寫的後面那個她,是范雪。
也只有徐文,會把所有的考試作文,應課日記,都寫到她。
他心中的那人,雪。
安詳的心底,就像那雪花,冰冷卻是那樣美麗。
握在手心,柔情似水。
放在心尖,剎那冰冷。
………………………………
進入四月後,陽光一天比一天強烈。
槐樹重新煥發了光彩,枝葉繁茂,覆蓋了整座學校。
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盤旋在頭頂的那一片綠色天幕。
范雪將稍厚的衣服壓到了箱子底,換上了清涼的夏裝。
短髮配着白裙,像一朵夏日裏怒放的梔子花。
清澈。
她周圍的空氣里,彷彿都瀰漫着淡淡的薄荷香氣。
「雪兒。」
顧婷小跑着從後面追了上來,范雪看到她,輕輕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而另一邊,趙思卿幽幽的看着她。
初夏的空中,彷彿突然響起了雷雨的轟鳴,有一鳥從心裏飛出,凄厲的叫聲硬生生的將天空劃出透明的傷口。
而四五點,陽光逆轉成暗紅色。
像乾涸后的血液,凝固在天空,再也流不回心臟。
夏天的白晝,總是沒完沒了的長。
放學后,范雪跟顧婷在校門口告別後,徑直回家。
五分鐘后,小客車開來了,她像只小鹿似的跳進了車廂。
這天是周五,大多數班級上完下午兩節課就放了。
楊老師因為來了一次考試,所以拖延了時間。
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范雪坐在靠窗的地方疲憊的坐在位置上,病懨懨的,沒有一點生氣,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不斷向後倒推的房屋,樹木,行人。
突然,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睜大了眼睛。
一個穿着白色的身影,邊奔跑邊絕望的大吼大叫着。
他穿梭在松樹的陰影里,就像是一簇跳躍的光點。
就在男生前面不遠處,同樣奔跑着一個人影。
桃紅色的裙子被風吹起,宛如一朵美至詭異的罌粟花。
徐文和趙思卿!
而此刻,徐文正接過了趙思卿的紙條。
他們不是分手了嗎?而且,現在,我才是他女朋友!
范雪這樣想到,心卻害怕極了。
不多久,車子就將那兩個人,她的朋友,她的戀人,甩出很遠。
直到再也看不見,范雪也依然保持着回頭的姿勢。
這天她沒有按時回家,她突然覺得難過極了。
趙思卿,徐文的臉不停在她腦海里閃爍,放大,盤旋,像夢魘似的,糾纏着她。他們每一點細微的疼,都可以讓她陷入徹底的崩潰。
走在街道上,抬頭望着漫無邊際的蓊鬱蒼翠的綠。
疼痛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怎麼怎麼也無法再倒流回心底。
范雪還沒回到家,天已經黑盡了。
月光清涼,白天的燥熱變成白霧,從地底蒸騰出來,再與月光銜接在一起。
整個世界混沌不堪。她看着月,看着看不清的遠方。
她開始跑了起來。
不知道跑出了多遠,她終於停了下來。
胸口劇烈起伏,臉泛起潮紅,彷彿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會滲出血液來。
如果下一秒就死去該多好?
像朱麗葉一樣躺在最愛的人懷裏,美麗的死去,變成童話,該多好?
我恨不得變成聾子,
什麼也聽不到。
我恨不得變成瞎子,
什麼也看不到。
我恨不得沒有心臟,
沒心沒肺沒血沒淚也沒痛。
范雪想不通,明明他們相處沒多久,為什麼她的心裏會那麼痛。
「范雪!?」
聲音從核桃樹的陰影里傳來,
她抹了把滿臉的眼淚,有些失神的望過去。
有個模糊的人影渾身上下叮噹做響的從陰影里走出。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驚人的亮,如同一汪波光瀲灧的湖泊。
那顆小小的淚痔是溢出的一滴水。輕輕一碰,就會落下淚來。
君其且安詳,安詳!
「雪,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麼?」
「呵呵,我出來散步呢!散步呢!」
范雪故作輕鬆的說。
「哦,是嗎?」看着她背着的書包,安詳並不相信的反問著。
在范雪的身邊停下了腳步,又從包里摸出一隻煙來。
為自己點上。
煙霧繚繞,他的臉隱藏在霧氣里,再也看不見。
有一股新鮮的櫻桃味道,擴散在肆意流動的空氣里。
范雪覺得很奇怪,一個男生身上怎麼會散發櫻桃的味道。她好奇的望向安詳,正好看到他抽煙的畫面,微微咪起的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范雪喉嚨動蠕動了幾下,突然很想抽煙,很想變壞。彷彿只有那樣,才會完全的解脫出來。
但范雪也知道,安詳身上的櫻桃味道,那是一種叫「520」的香煙,很香。
「煙,很好抽嗎?真的有那麼好抽嘛?就像我們,一直吸著二手煙,就連我喜歡的人,都是二手的!」
范雪突然捶打着安詳,質問着他。
這是范雪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吸煙反感。
不過今天的她,煙吸進肺里時,她竟然有種恍惚的快感。
「雪,不是的。」安詳掐滅了手中的寂寞,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說出這樣一句話。
范雪沒有理他,繼續捶打着他。
瘋了似的搖晃着安詳的肩膀。眼淚肆無忌憚的流了出來,被燈光照出鑽石般迷離璀璨的光。
好半天,她才全身虛脫似的垂下了手臂。
安詳看着范雪,心疼不已,他緊緊的抱住眼前的人,任憑她的掙扎。
剛才飄散在空中,凜冽的煙霧一路侵襲,疼痛的眼淚流了出來。
安又喚了聲
「雪兒。」
話還沒說完,滾燙的眼淚就流了出來。夏天的空氣里,彷彿突然下起了漫天的雪。
安詳的心彷彿墜入了冰窖般,生生的疼。
「該死,有蚊子進我眼睛了。」安詳自我安慰著,趁機擦乾了即將滾落的眼淚。
范雪回家時已經是黎明了。
天邊泛出微微的魚肚白,幾顆星星在天邊閃爍,明明滅滅,彷彿在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
「幹什麼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范雪的家人突然叫住了她,原來他們並沒有睡着。
「什麼也沒幹。」她冷冷的回答。
那麼那麼的絕望。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
風兒吹過,也很涼。范雪仍舊經常在夜裏夢到他,還有小時候的他們。
核桃樹下,她和安詳坐在樹上看着夕陽,嬉笑無常。
松樹底下,她和徐文站在樹下,他接過了紙條,心痛不已。
即使次日醒來,枕巾已經被淚水打濕透了,
也不妨,她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