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相遇 第七章 忠誠還是死亡

卷一 相遇 第七章 忠誠還是死亡

接下來的一天裏,葉傾城不再理會那傷兵,只是一味地擔心自家眾人的安危——她早晨派丁順打探消息,丁順雖然是沒敢走遠,但帶回來的消息已經足夠她心驚肉跳:這位入城的沈司令,真乃臭名昭著的惡棍,他派兵挨家挨戶的搜,抓捕陸將軍的潰兵。略微有一點嫌疑的百姓,就地擊斃,她家門外不遠處,就橫著兩具屍體。

聽了丁順的消息,葉傾城後悔不已,她恨自己猶豫不決,早知今日,前幾天就該直接去臨城坐火車,即便半路有些危險,也好過躲在家裏坐以待斃。

最重要的是,她家裏此時此刻就藏着陸將軍的傷兵,這要是被沈司令的兵知道了,估計自己全家都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葉傾城真的怕了,然而她還要強裝若無其事,怕嚇到那膽小如鼠的父子倆。如此擔心了一整天,到了第三日早上,她站在院子裏發獃,忽然張喜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大小姐!沈司令的兵已經到了衚衕口了,正在挨家挨戶的搜查呢!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查到咱府上了!」

葉傾城心中一沉,這回她不再隱瞞消息,而是將葉家眾人都叫到了會客廳,連帶着無天,開了一個小會。

向眾人傳達了消息以後,葉家父子頓時就慌了神,葉天雄恨不得大哭一場,他和他的一雙兒女,原本可以在北京過着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且滿可以錦衣玉食一直到死,可就因為他一時衝動鬧了復辟,連累他一家都要跟他來這座小縣城受刀兵之災。

他們是何等尊貴之人?就即便是要死,也萬萬不能死在這群大兵手裏啊。

小翠更是恐慌,因為早就聽聞那群大兵會搶大姑娘小媳婦兒,慌著慌著,大家想起柴房裏那位傷兵,頓時更加慌了。

雖然那人看起來細皮嫩肉,不太像個兵,可據說有那會看的,通過觀察走路姿態和手心,就能判斷出他們的身份。

葉天雄說道:「讓他快走吧,別連累咱們。」

張順嘆了口氣:「大兵都到了衚衕口了,一出門就能看見。」

葉臨風驚慌道:「這可怎麼辦?」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了起來,吵得葉傾城陣陣的發暈,身子晃了一下,她終歸是撐著沒倒下,她示意眾人閉了嘴,說道:「別吵了,咱們趕緊去菜窖躲一躲!那群大兵主要是圖財,他們拿夠了東西,也就走了。」

無心此時突然發了話:「你們不用慌,我會保護你們。」

葉天雄長長的嘆了口氣:「哎呀!你保護個屁,就你那點本事,還不夠大兵們塞牙縫的,他們一人一槍能把你打成篩子!」

無天茫然了:「槍?紅纓槍?」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是葉傾城拽着他往菜窖走,邊走邊說道:「總之,槍就是那傷兵前幾天手裏拿着的東西,非常危險,見到那玩意,你就趕緊跑。」

無心就乖乖的被她拉着手,定定的看着葉傾城的側臉,看着她粉白的面頰,看着她櫻桃般的小口,心中暗暗將她的話記了住:槍很危險。

傷兵也被張喜丁順從柴房裏掏了出來,一併帶到了菜窖。

葉家這個菜窖,位於後院,十分隱蔽,用來儲藏青菜,通過梯子來上下,只不過葉家人許久沒回過老宅,菜窖也跟着荒廢了許久。

菜窖的小門開了,葉天雄顫顫巍巍的爬了下去,緊接着是葉臨風和小翠,葉傾城站在菜窖口,都懶得拿正眼看那位傷兵,只是低聲說道:「該你了,無天,扶他一起下去。」

無天也十分不願意搭理這個髒兮兮的傷兵,可現在畢竟不是耍脾氣的時候,他一手摻了傷兵,一手扶著梯子,也慢慢爬了下去。

然後她轉向了張喜丁順,做了仔細的叮囑,教他們如何應對大兵。畢竟不能全家都下去當縮頭烏龜,總要留兩個伶俐的人在上面負責應付。

張喜丁順的工作,說簡單倒也簡單,只需要扯個謊,告訴大兵們家裏的主人早就回了北京,並且廣開門戶,歡迎大兵隨便搬,隨便拿,橫豎葉家不缺這點財產,只要這兄弟倆保住小命就行。

張喜丁順連連答應了,他們兄弟倆都是葉家養大的,葉臨風不算男人,這個時候輪到男子漢出馬了,他們兄弟二人責無旁貸,只能硬著頭皮,上陣迎敵。

囑咐完畢后,葉傾城也順着梯子進了菜窖。丁喜張順用木柴麻袋蓋好了菜窖的小門,且在四周放了許多雜物,將這裏佈置成了一片雜物堆。

兄弟二人作了明確分工,張喜率領葉家老廚把守前門,充當一對守門人;丁順把守着府上後門,預備着隨時護送葉家眾人逃跑。

小翠摸索著點燃了一根蠟燭,照亮了漆黑的地窖。

葉傾城旁邊坐着的,正是那位傷兵。只見他盤腿坐着,把腰背挺得很直,是個正襟危坐的模樣。葉傾城雖對他有千般的不滿,卻很欣賞他這一份氣度和姿態,他看上去十分鎮定。

葉天雄左顧右盼,不斷環顧四周,隨後悄悄說道:「真是漆黑一片啊,也不知道這種地方會不會鬧鬼。」

小翠小聲接話道:「老爺,您可別嚇唬我們……」

「哼。」葉天雄冷笑了一下:「難道我不怕嗎?」

這時無天開了口:「你們放心,這裏沒鬼。」

葉臨風問道:「活神仙,你有陰陽眼嗎?」

無天遲疑着說道:「我這應該不算陰陽眼……不過你就當我有吧!」

傷兵這時把頭轉向了無天,他開了口,聲音很低沉:「你到底是什麼人?」

無天看都不看他,賭氣一樣說道:「我說了,我是魔王。」

傷兵笑了一下:「合著鬧了半天,你真是個傻子啊。」

葉臨風說道:「哎呀,你就當他是個法師罷了!」

傷兵又笑:「哦,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菜窖里忽然更亮了,是無天手裏冒了火:「你再胡言亂語,我一把火燒死你!」

傷兵挑了挑眉:「還會變戲法?」

葉傾城「噓」了一聲,菜窖里頓時恢復了安靜。不一會兒,葉傾城說話了:「那個誰,你傷好了沒有?」

傷兵說道:「勞煩葉小姐掛心,都是皮肉傷,不礙事。」

葉臨風問道:「誒,你當兵多少年了?我看你細皮嫩肉的,是個新兵吧?」

傷兵搖搖頭:「非也,我其實當了很多年兵了。」

小翠此時也嘰嘰喳喳問道:「那那那,那你有沒有做過殺人放火的壞事?」

「我的確是殺過人,但卻沒騷擾過百姓。」

葉天雄撇了撇嘴:「哼,誰信呢?」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感覺外面有一陣騷亂,大家不再多說,紛紛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外面的情形,屬實不大好。

門外傳來了一陣馬靴的聲音,就聽葉家大門被敲得像響雷一樣,張喜剛要開門,卻突然聽見一聲槍響,嚇得他一縮脖子——是大兵們用槍打掉了門栓。

隨後,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八個大兵耀武揚威的扛着步槍,其中六人浩浩蕩蕩進了葉家大院,留下兩名士兵把門。張喜預備了一肚子的好話,可真到了時候,他卻又大腦空白了,幸虧老廚子臨危不亂,硬著頭皮陪笑道:「老總們好!」

為首的大兵看起來還是個軍官,他挺著肚子,提着手槍,派頭十足的看了一眼張喜和老廚,問道:「你們家主人呢?」

張喜矮著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回老總,我們家主人前幾天就回了北京,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看房子。」

軍官倒沒懷疑張喜的話,只是說道:「我們奉命挨家搜查敵方殘兵,既然你家主子不在,就請你們——配合一下!」

老廚點頭如搗蒜:「老總們請搜,我們配合,絕對配合!」

軍官朝着幾名手下一使眼色,幾個大兵隨即就衝進了各間房屋,開始翻箱倒櫃,搜人是假,搜錢是真。

張喜和老廚對視了一眼,同時鬆了一口氣,不怕大兵們搶錢,別殺人就好。

其中一名士兵衝進了葉傾城的房間,一眼就見到了房間里高大的櫥櫃,他滿臉壞笑:「抽屜上了鎖,肯定是有好東西。」說罷,他端起槍,照着鎖頭就是一槍。

張喜暗道不好——那傷兵的手槍,還鎖在抽屜里呢!

果不其然,葉傾城的房間里傳來一陣聲音:「報告!發現一把手槍!」

張喜心中一沉,他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

大兵們在院子裏集合了,為首的軍官仔細打量著這把手槍,忽然意味深長的盯着張喜一笑:「左輪手槍,還是象牙柄的,尋常百姓家,有錢都買不到啊。」軍官問道:「小子,說吧,槍哪來的?」

張喜開始裝傻:「撿的。」

說完這話,他開始往旁邊退,和他作伴的老廚見狀,也要躍躍欲試的後退,哪知軍官看了老廚一眼,扭頭盯住張喜:「真是撿的?」

張喜慌忙點頭:「真是——」

話沒說完,因為軍官舉手就是一槍,子彈打爆了老廚的腦袋。屍首咕咚一聲倒下去,熱血腦漿崩了滿地。

然後槍口緩緩移動,瞄準了張喜:「真是撿的?」

葉家從小養大的男僕、忠心耿耿的守門人、視葉天雄為父親的張喜,迎著還在冒煙的槍管,心跳都要停了。

因為他明白,對方真的可以殺了他,如同碾死一隻螞蟻,只要一開槍,他這剛剛開始的人生,就要結束了。

他嚇得抖如篩糠,直勾勾的答道:「不是撿的。」

軍官沉着臉問道:「誰的?」

「一個傷兵的。」

「人在哪裏?」

張喜沉默了,他問自己:忠誠還是死亡?

末了,他得到了答案——兩個都不選,他選擇活下去。

他聽見自己發出顫抖的聲音:「菜窖……」

軍官滿意的點點頭,他一晃手槍:「那就麻煩小兄弟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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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鹿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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