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你是我見過最叼的乙方

「素華齋」總部。

「不知楊先生究竟為何違約，說好的廣告呢？」

司馬素華一邊陰沉著臉責問，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這位有種說不上來氣質的二十六七歲青年。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會「逼著」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廣告公司給自己拍廣告。

開玩笑，作為國內知名的連鎖品牌，廣告投放的超級大戶；從來都是各大廣告公司求著自己漏點湯水給他們。

…………

大半個多月前，大華投資的太子林圖打了個電話給她，說是有個朋友求到他，想要爭取一份「素華齋」的廣告合同。

這種利益場上的「友情往來」太多了，況且只是區區一個小單子，她也沒多想，順口就答應了，兩家幾十年的通家之好，這實在算不上什麼事。

結果前兩天忽然想起這事，順口就問了自家市場部負責人一聲，

沒想到對方一點動靜都沒有，

打電話給林圖，這個侄兒卻支支吾吾，

最終告訴自己，他朋友忽然對她家的廣告不感興趣了。

感覺有點失了面子的司馬素華不著痕迹地打聽自家侄兒這位眼高於頂的「朋友」是哪位，竟然如此不給大華投資的太子爺面子，

結果卻得知對方並不是什麼高官子弟或者國內巨頭的後輩，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讓她更為驚異的是，

自家這位眼高於頂的侄兒坦言，自己現在實在不願「得罪」他那位朋友，

因此，只能以侄兒的身份代其道歉，懇請司馬阿姨原諒。

這下子司馬素華的興趣倒是起來了，

她倒是很想見識見識這位自己侄兒不願「得罪」的人，是何方神聖。

於是便有了當前這幕「【素華齋】當堂責問無良廣告公司」的戲碼。

…………

楊鑄瞅了瞅旁邊面色有些尷尬的太子爺，順手從側面拿起茶藝師剛分出來的茶。

聞了聞香，輕輕一抿，在口中滾了幾圈吞下肚去。

然後眉頭微微皺起……

司馬素華看著楊鑄不回答自己的話，卻皺著眉頭盯著手中的茶杯看，不由問道：

「楊先生，可是喝不習慣這茶？」

「呼……」

楊鑄輕輕吐了口氣，搖了搖頭：「並不是，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這泡【忙肺】的樹齡怕至少有600朝上了，」

「本應是純凈沉香，韻味悠長的上好茶葉，卻硬生生透著一股雜味，」

「想是被帝都的水毀了……」

楊鑄一副極為惋惜的樣子。

「哦？看不出，楊先生也懂茶？」

司馬素華總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忙肺的古樹茶優點很多，

香氣高揚、口感綿柔、清甜生津、茶氣強勁等優點都不說，偏偏只指著「純凈沉香，韻味悠長」這三點來講。

「略懂一二而已，司馬董事長也是此道行家，我就不賣弄了，免得徒增笑料。」楊鑄擺擺手。

司馬素華看了看他，微笑道：「楊先生話中有話，不妨直說。」

一旁的林大太子正皺眉苦思：這茶有雜味？我怎麼喝不出來？挺好喝的啊。

驟然聽到司馬阿姨的話，感覺自己的智商被面前二人按在地上摩擦，

這TM怎麼就話中有話了？

楊鑄笑了笑：「這忙肺古樹茶，本應以散茶為佳，做成了七子餅，雖外形顯得有了些特色，但也多了分人間煙火氣；而且……」

「所謂【茶，遇水而捨身】；」

「此茶產於高山野木之中，自有野性之美；」

「當以山鄰之溪沖沸最佳，以滇南活泉泡飲為次，以高原雪水注入瓦瓮之中靜置三日而煮之為再次；」

「而若以帝都紅塵滌世之濁水飲之……」

「則其味也雜、其香也俗，其韻亦失矣……」

說完，便不發一言，

抬著茶杯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這位中年美婦。

司馬素華細細琢磨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

這哪是在鑒茶，這分明是借茶在諷刺自家的「古裝服飾」這個核心產品——媚俗、失真、沒有韻味、嘩眾取寵！

什麼「茶，遇水而捨身」？

分明就是指著鼻子告訴自己：不是想知道小爺為什麼不接你這一單么？

小爺告訴你，小爺瞧、不、上！

讀懂楊鑄的意思后，司馬素華頓時一股鬱氣上涌，

但好在多年商海沉浮，城府是有的，雖然在挫著牙槽，但臉上依然掛著和煦的微笑。

而一旁的太子爺則細細品味著這番話，越品越有味道，

果然不虧是【六千來世】大神啊，除去那惡劣的性格，那水平沒得黑。

一時間，三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連旁邊服侍的茶藝師都輕手輕腳的，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來。

稍微壓下了點火氣的司馬素華正打算開口，緩解下氣氛，

畢竟自己侄子在，總要留點面子，

張口之際，眼神瞟過桌上的薄胎黑陶茶罐，

忽然腦中一陣靈光閃過，頓時纏繞在自己腦海中的迷霧消散了一些，

但那種朦朧的感覺卻又轉瞬即逝。

想起剛才楊鑄那表面文縐縐，內底惡毒不已的一番說辭，

司馬素華擯棄負面情緒，開口道：

「聽聞方才所言，楊先生必是【點茶三味手】無疑，此茶之味，我亦困惑久矣，望楊先生解惑……」

語氣竟是十分鄭重。

楊鑄有些驚異地抬起了頭……

作為鹹魚的他，在馬上就能完成任務之際，當然懶得多生枝節，

於是便打電話給太子爺，告訴他不接「素華齋」的單子了。

而今天來這裡，本想著懟上兩句后，被掃地出門，此事就可以就此了解，

沒想到對面的中年美婦在聽懂他的話后，不僅沒有暴跳如雷，反而鄭重其事地想要聽取他的意見。

司馬素華口中的「點茶三味手」可不是什麼亂喊的稱呼，

那可是蘇東坡都欣賞敬重的「南屏謙師」，

是牛到爆的茶道高手，對方以這個稱謂稱呼自己，可謂是極為有誠意了。

雖然性格惡劣，但楊鑄並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向來信奉「人敬我一尺，我還他一丈」的他，嘆了口氣，

開口說道：「既然如此，獻醜了。」

司馬素華揮揮手，示意茶藝師先下去。

楊鑄坐到茶藝師的位置，先將壺中的沸水全部倒掉，然後招呼外面的行政人員拿了兩瓶純凈水來，倒進壺裡，開始加熱。

「相隔千里，異地而沸，」

「既然沒有此茶相鄰之泉水，那不妨以純凈之水沖泡，」

「無外來之雜物，方可還原此茶七分味道。」

司馬素華點了點頭，

這是在說少來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咱們就抱著真實還原漢服的心態來做，文化的韻味自然而然就會出來，

就算因為種種現實條件的限制，做不到完全復原，做到七八分也足夠了。

但她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以純凈水沖泡，自得七分原味，」

「但惟恐此茶滋味篡永，山韻雖足，但僅為高雅之人喜之，」

「紅塵濁客向來口舌渾鈍，只喜艷香濃物，恐其難以品味其中美妙。」

這是在說，雖然高度還原漢服很好，能夠體現文化韻味，

但是她擔心太素了；只怕只有一些高端漢服愛好者會欣喜接受，

一般人更喜歡花里胡哨的「現代漢服」，

對難度更大，成本更高，但是更素雅的「傳統漢服」不會很喜歡。

楊鑄笑了笑：「自古伊始，上下次第；」

「此茶樹齡六百有餘，更有我等妙手，」

「其中美妙，縱然是消渴之客，也能攝其魂魄，焉能不贊此茶之美妙？」

「況乎茶鋪之中，各色層級之茶，皆當有之，不可一樹而滿之。」

這話的意思是，

商場上，向來流行趨勢是由上及下易，由下及上難；

作為意見領袖的高端客戶必須爭取。

所以咱們雖然復原漢服，但是咱們先按照古代逼格最高，最華麗的那一批子去還原，

這樣的話，在吸引高端客戶的同時，就算是漢服小白也會被深深迷醉；

我並沒有讓你取消現有的「中低端產品」，

而是讓你加強高端產品的質量；

所謂「高端拉形象，低端走銷量」就是如此了，

而如果高端產品做的好，對於其它的產品線好處不言而喻。

只不過……

你現在做的「高端產品」太垃圾，所以高端客戶不認你，

如果小爺我出手的話，幫你增加具有公信力的高端產品而已只是小事而已。

司馬素華聽他如此自信，出言詢問：

「三味之手，自是天工，但不知道閣下之妙於何處？」

意思是，我相信你肯定有本事，但是你總得告訴我你要從哪些方面來著手我的高端品牌吧？

楊鑄眼睛掃了掃茶桌：「我有三妙。」

然後將剛才公道杯中剩下的茶湯倒在一個石獅模樣的茶寵上：「其一，乃形之【制妙】」

最後，伸出食指，彈在薄胎黑陶茶罐上，一聲「嗡~」的長吟傳來：「其二，乃樂之【聲妙】」

摸了摸將一角的小蘭花的葉片：「其三，乃自然之【色妙】」

「有這三妙，無虞矣！」

這話的意思是，我能在三方面幫你：

第一是能夠幫你斧正一下你衣服的制式，免得被高端玩家看笑話，

至於申請「非遺」之類提升逼格的事情也更能有保障。

第二是我能幫你提供定製版的古風音樂，用於傳播，用於你的專屬BGM。

第三是我能給你提供植物染料，

讓你的衣服色澤跟外面的那些工業染色的妖艷貨完全不一樣，

「當真！？」

司馬素華的聲音都變了，一臉的難以置信與懷疑。

第一條的「斧正制式」也還罷了，

畢竟自己也跟不少高校的歷史系專家和考古系的專家有合作，

雖然有很多朝代不同時期的衣服形制尚未有個確切的圖樣，但終究在推行著。

第二條的「專屬古風音樂」倒是很有吸引力，但是沒驗貨之前，誰也不敢保證。

關鍵是第三條，這個就要人老命了。

古代宮廷的衣服基本上都是靠植物和礦物來染色的，

其顏色跟現代的化工顏料出來的效果根本就是兩回事，

無論是柔和度、飽滿度還是那種自然的感覺，乃至久視之後的色彩多樣性。

都跟現在的這些「漢服」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而到了現在，基本上所有的古代染料配方都已經失傳，

即便是進行了多年的研究，「素華齋」這邊的進展依舊慢的驚人，

色彩的還原都是個大問題，

更別說顏料的持久和防嗮變色這兩隻大老虎了。

所以難怪司馬素華滿臉的懷疑，

對方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哪裡來的這些東西？

但是看著對方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司馬素華心中天人交戰……

…………

一個小時后，楊鑄和太子爺走出了「素華齋」的總部。

太子爺一邊漬漬地回味著剛才楊鑄親手泡的茶，

一邊說道：「看不出，你泡茶真的有一手，我嘴巴里到現在還有香氣。」

頓了頓，轉過頭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楊鑄：

「不過比起你的泡茶手段，」

「你這張嘴更厲害……」

「能拉業務拉成股東，我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見。」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叼的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