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劍破衣

第七章劍破衣

依佛沒有食言,真的在最大蓮座上坐足了三天三夜,任人問難,竟無一人能予詰難。

明悟者、沉思者、吐血者、痴癲者、淡漠者,數不勝數,光憑言語駁斥出人生百態、心中

各境,那不是佛是什麼?

依佛一時名動百州,同輩無出其右,被大乘尊為大乘天,被小乘尊為解脫天,被藏傳尊為雪

域天,被儒家尊為現賢,隨時可入任意一儒學學宮佈道講禪,被道家尊為逸仙,山寺眾僧去

南山不必解劍,但這話白說一般,佛家弟子,從不拿劍。被雲州皇室冊封為大運國師,入宮

不必召宣。

而山寺尊為山寺中天,賞住雲霧盡頭的金佛閣,永受香火。

依佛灑脫而坐,萬中圍一,佛號聲此起彼伏,氣運念力盤旋環繞左右,宛如佛陀。

當然也有不少一言不發,甩袖而去者,譬如那多寶佛。

山寺眾僧雲州眾生毫不掩飾自己的笑容與驕傲,不知在這凜冬之時哪裏採擷來的花瓣鮮果,

將依佛堆積成花果山。

只有師父還是老樣子,依舊渾渾噩噩,屁股如坐炭火。別人不知我卻知道,他這副樣子一多

半是饞酒了,除了酒一切索然無趣。那是心意闌珊的人,不是境界到了無佛可參,而是因為

修行真到了隨緣...

正如他的座右銘,兩勤三懶:

勤喝酒

勤吃肉

懶得說話

懶得摸野鶴

懶得望閑雲

我會心一笑,耳邊不覺響起師父那句話:「不笑,便是不笑,不是時候未到,而是為師真的

不苟言笑。」

鍾寂人散...

山高路遠的,儘早動身。有的還在三五寒暄攀談,不時的左顧右盼,似還在等待熱鬧來看,

意猶未盡。

那老傢伙,果然比賓客走的還早。想必是偷跑到哪旮旯角落,悟一番「饞」。

萬朵蓮座開始一如往日的空曠孤零,山寺眾僧開始收拾一些生平未見未聞的的殘羹冷炙,大

多僧人視作驢屙,無不掩鼻。

阿彌陀佛此起彼伏的響起,如驅趕瘟蟲一般拂掃著面前的杯盤狼藉到竹簍里。

也有的的四下偷瞄,趁人不備,索性聞聞酒肉味,耽溺不已。

有一僧更大膽偷吃,那表情似拾回丟失許久的玉簪,又似見到嫁作人婦許久未見的心上人,

難忍淚流滿面,又怕外人發現。

興奮未過之餘,也稍顯落寞。

眾僧百態,怪誕無稽。

看至這裏,我生平僅有的幾次感到幸福,最起碼我有一個靠譜的師父。

待拾叨完畢,我定要找到那老傢伙,參一番「饞」。

還未搬動的條案化為黑色碳粉,只剩下縷縷向雲朵之上飄幽的木材靈魂,迷了我眼。我

下意識抓起條案上那空酒壺,免得它跌落在地,碎碎平安。

當再睜開眼時,才感覺到酒壺重量異常,試探著稍一搖晃,裏面居然有滿滿的蕩漾。而地上

那雪碗裏的酒,哪裏還有?

我尋向多寶佛,只有飄颻風雪。

追至第七山門遠遠望去,依稀他回頭望來,綻給我一絲邪魅笑顏。

恰逢一念傳音竄入耳中:

「看你辛苦,贈酒一壺...」

此刻山腳,一佝僂老者懷中抱着一少女,臉色焦急的跪在山門前,他衣衫襤褸,似乎哪怕裸

身,也捨不得當掉背後的那柄用破布包裹的劍。

下山賓客一一路過,如看尋常石子一般。人生如寄,世間冷暖,在這一刻盡致淋漓

,活靈活現。

「我來拜無相佛」

老者語氣誠懇,謙卑異常。

無相佛?我山寺只有燃燈古佛,哪裏有無相佛?

「我晝夜兼程幾千里,而且也沒有香火錢,我只想拜無相佛,只求佛念救人。」

少女一眼悲秋,眼色的盡頭似乎只有無盡蒼穹,其餘萬物看不見也聽不到,雙手緊緊捂著自

己的胸口,一身梨黃雲錦髒兮兮的,掩蓋了雍容冷華的本色。

「這種病應該看郎中,而不是拜佛,施主還是請回吧...」

幾位師兄象徵性看了幾眼少女,攔住山門,不顧老者苦苦哀求,似乎怕死在這裏,身為出家

人的他們還要免費超度,懶得麻煩,惹一身騷膻,眼底深處已暗暗不耐煩,沒有悲憐。

老者開始磕頭,咚咚聲響起,搗臼一般。

「實不相瞞,寺中正在舉辦無遮大會,實在不方便...」

「那我去辯論可否?」

「你是誰?有無請帖?沒有請帖是不能上去的。」

拒絕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拋出一座大山直接壓人。

「我家少主是大悲,也只有大念方能化解。求求各位高僧讓我拜無相佛吧。」

老者搗臼依舊,額頭已漸漸鮮紅。

「念?沒聽說過...無相佛?更沒聽說過...快走快走,老人家休得胡攪蠻纏。」

「此乃佛悟之地,當然有念,爾等俗僧又豈會知道。」

「你這老丈人,我們好言相勸,你卻反唇相譏,當真不懂道理。」幾位師兄拿起僧棍就要驅

離。

「既然如此,恕老夫無理,我不懂你們佛門規矩,是否樂於用劍。」

老者從破布中扒拉出那柄劍,流光一閃,像極了朱門半開瞬間閃遁進的一道月華,一看就

不是凡品。老夫左手環抱少女,右手持劍,那一瞬間,幾位師兄眼睛彷彿被晃了一下,老者

不再佝僂也不再卑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是他們可以品看明了的。

一劍

此劍羚羊掛角...

讓我進...

只一劍,山門如被羚角撞出一大洞,眾僧大驚同時不敢靠近一分。

「快關山門」

一路皆是老者殘影,瞬移一般到了第二山門前。

又一劍

天外飛仙...

讓我進...

第二山門被斜削而落,轟然倒塌,眾僧大駭同時作鳥獸散。

第三劍

如流星瞬隕...

老者無風自凌,一劍比一劍驚艷,氣勢一劍比一劍驚人,速度一瞬快過一瞬。

世外高人,大羅劍仙,不過如此了...

任山寺有萬戶千門,花大價錢的雕樑畫棟,皆擋不住他一劍。

六聲讓我進,一聲比一聲洶湧,排山倒海般拍向空悟大閣。

此刻老者已如鬼魅一般站在我面前,一身劍意疼過此刻風雪敲打着我的腦門。

「我不想出第七劍,出劍必見血,小師父麻煩你躲遠點...」

「老人家,我腿麻,走不動了...」

「師父救我!方丈救我!」

我尖聲疾呼,喊的一定難聽過哭,不然那老者怎麼會微微一愣,唇角抽搐。

「讓他上來,自己上來。依心你照顧下那位小姑娘,帶她空悟大閣偏殿。」

老者沒有說話,也沒有交出懷中少女。

「放下執念,放下執,才能有念。還有,以我山寺名聲,還能欺負一個少女不成?」

方丈法號威嚴,響徹山寺諸天。隱隱稀釋了老者凌冽的劍意,讓眾人呼吸稍緩。

「小師父,照顧好我家少主。」

老者語氣鄭重,小心翼翼交出懷中少女,獨自走上空悟大殿,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

空悟大殿,老者跪在眾僧面前,雙手合十,負劍前驅。

古海方丈一聲嘆息,「無相念機未到,況且無相佛需要悟,要不然,死馬依舊醫不成活馬。」

「我掐指而來,念機已到,我只為救人。」

老者認準死理,固執己見。

「救人不必非悟無相佛,我山寺中天即可,當然你要辯贏他才行。」

此刻,古海方丈依舊不忘為依佛贏取名聲與氣運。

老者對依佛打了一個標準稽首,「山寺中天,我只求一辯,您輸了我也不要您的頭顱,只求

救一人,待我辨。」

依佛無奈點頭,似在應付稀鬆平常的差事一般。

「開辯」

老者:「讓我進...」

依佛:「為何要進?」

老者:「救人...」

依佛:「你已進來...」

老者:「光有果,卻沒有因,這不符合你們佛家因果循環。」

依佛:「何謂果?何謂因?」

老者:「因;救人果;讓我進。我已進來,你卻還未救人,就是有果沒有因。」

依佛瞳孔微縮,居然被這老乞丐一般的人物套路了。

「山寺中天不必妄自菲薄,因事出救人,我已佔盡禪機,非山寺中天不辨。」

老者再次打了一個標準稽首,一番話也說得極其漂亮。

依佛放鬆下來,搖頭輕蹙。

「確實,救人是因,亦是果,貧僧隨你前去救人...」

「慢!」

「方丈可還有話說?」

老者面色焦急,卻也只能小心試探。

「你壞我山寺六山門,讓我山寺在眾賓客面前掃了門面,又取巧辯贏我山

寺中天,人我山寺會救,但是你,需要給一個交代。」

古海方丈正色遠處,捻起手中法珠,瞬間佛光流轉徘徊。

老者聞言恍悟,恢復了卑謙佝僂,劍意早已不在。

「是我考慮欠周。」

他緩緩伸出左臂,第七劍出,如長虹垂野,弧線美妙至極,一彎能美到致命的弧巔弧底,如

彩虹相連。鮮血飛濺的同時,斷處彩光流轉冰肌玉骨一般,眾人驚呼,淬體者...

天吶!他是誰?這劍意...還是淬體者,在錦雲城哪怕雲州都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老者回劍入破布鞘右手拾起左手,掬在了古海方丈面前。

「古樂,收起來,待老衲日後加持成法骨念珠,萬物皆可盤。」

「阿彌陀佛...」

樂佛堂首座古樂佛號憐憫,但拿起斷手時,就好似拿起一段蓮藕般稀鬆平常。

老者面無表情,無痛無苦,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手骨要被做成盤玩之物而驚怒。

「山寺中天,去救人...」

依佛領古海方丈法旨被眾僧簇擁而去,轉移了眾人的視線。而古海方丈卻轉過頭盯向老者,

目光犀利如芒。

「你是劍破衣?」

老者微微頷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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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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