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游龍朱元璋
我合起桌上的《明史》,有些出神,這是一個怎樣的人能夠從社會最底層一步步走向九五至尊,開闢了二百多年的王朝,這又是一個怎樣的王朝,名臣輩出,萬邦來朝。
這個王朝的故事,讀來有讓人蕩氣迴腸的篇章,讀罷也有讓人髮指的部分,更有令人有怒其不爭的火氣。
話說回來,作為開國帝王的朱元璋,應是有著蓋世豪傑氣魄的人,提刀揚鞭,縱馬沙場,烽煙起,群雄凱旋歸。
我彷彿能夠看到千年前,有一個身著布衣,手提七尺劍一身豪氣的人登高振臂一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群雄畢至,並以此為使命拋頭顱灑熱血!
我再次翻開史書,眼前的文字好像越來越生動,構建出了一副副的真實畫像,我彷彿置身古時市井,可這裡,卻毫無生氣!毫無生氣就是說,這裡死氣沉沉!
繁華的街頭沒有一個人,只有落葉。落葉隨風走,走向我,撞到我胸膛上。觸感真實,這是一片真實的落葉!
我忽然有些惶恐,想要吶喊。
忽然,遠方傳來蓮花落的唱詞。不止一人在唱,三人,四人,五人,一共是五個人在唱。
風已停,人已至,歌已止。
五個衣衫襤褸,面部有灰,頭髮油油有破草破菜葉破布條的乞丐站在了距離我四個店鋪的位置。
每個人都手持一根長棍,棍上有鈴鐺。
五個彎腰駝背的乞丐就這樣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站在那裡。
我身後傳來微弱的馬蹄聲。聽聲音大概有十幾匹。我急忙退到一旁,乞丐們好似耳聾,就那樣穩穩的站著。
我忽然發現我的衣服變了!變成了武俠劇里俠客的短打!
馬兒們近了,騎馬的是官兵,元兵!
元兵好似乞丐沒有見到馬隊一樣,也好似沒有見到前面有人,馬不停蹄。
最左的乞丐忽然動了一下,動了一下手中的長棍。長棍向馬腿掃去。
所有的乞丐都動了,所有的長棍都動了,向馬腿掃去。
十幾個元兵頃刻全部倒地。
其中一個乞丐朗聲道:「舵主有令,抓活的!」
又有一個乞丐摸出一支竹管,舉向逐漸升起朝陽的天空,隨著「嗖」的一聲急促短響,一朵朵煙花在空中炸開。
有人在遠方回應。
看到現在,我忽然明白,我這是到了元末,眼前的乞丐們應是丐幫幫眾無疑。
我感到的是無盡的惶恐,我是如何到了這金戈鐵馬的亂世?
隨後胸中又升騰出一股豪氣,是不是我可以在這個時代里,實現後世人的江湖夢?或者去見一見那些記載在文字里的人,去親身經歷一下他們的故事?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丐幫來了數十人,把那十幾個元兵連人帶馬帶走了。
這些人從頭到尾彷彿都當我不存在。失落感就這樣湧上我的心頭。
我垂手走在青石板上,本應熱鬧的小鎮的卻荒無人煙。朝陽也異常詭異,詭異的朝陽下有一輛馬車,拉車的馬已被人用刀劈成了兩半。
馬車豪華,車內屍體的衣著也豪華,看來他是一個懂得用豪華裝飾體面的人。
而現在,他再也沒有福氣享受了,因為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生前一切奢華已經歸屬別人了。
——這個亂世里,殺人搶劫都是兒戲。
車頂有人,那人身著白色布衣,昂著頭,頭髮蓬亂有草根,眼神卻無比堅定的望著朝陽升起的方向。
陽光溫柔,可是他手邊有一點也不溫柔的刀。
刀上有血,血平添了刀的冷。
這個人好像一點不冷,很熱情。
他很關懷的問道:「小兄弟在害怕?」
我說:「你是在問我?」
他還是那麼溫柔:「難道我在跟死人說話?」用最緩和的態度去說最恐怖的話的人最恐怖。他又笑了笑接著道:「明教做事,是不能被人發現的。」
我寒意陡然升起:「可是你被我發現了。」
他笑道:「對。」
我已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所以我也該死?」
他眼色變為好奇:「你為什麼該死?」
這個人可能腦子有病,可是他看起來很正常。而通常,正常人也會做蠢事和說蠢話。可他接下來的話一點也不蠢:「你應該被五馬分屍,元人都該如此。」
我笑道:「可我畢竟不是。」
他也笑道:「看來元人都喜歡睜眼說瞎話。」他臉色變作不耐煩:「浪費時間。」話音剛落,他就已從車頂躍下,接著俯身以腿掃我的腿。
年幼時的我因為痴迷武俠,在公園裡學著電視劇里的俠客們的動作比劃,因為我覺得那都是真的,這都是可以成為武林高手的秘籍。
直到自認為神功已成,中原武林中已無對手,於是將目光鎖定到來自韓國的跆拳道館。
踢館是武林中常有的事情,結局只有一個——兩個人必須倒下一個。
當落日餘暉染盡西方天色,我已負手站在道館門口。裡面的烏合之眾看向我。夕陽血紅的光投在我身上。
我趴在地上。
「神經病。」一個系白帶的姑娘收回剛剛把我踢出門的腿。
我遇到了我師傅。師傅在路邊吹笛子。笛聲悠揚,師傅站姿瀟洒。他的功夫更俊。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喜歡這門手藝的話,我可以教你。」師傅說學會後打普通人兩個還是可以的。兩年後,我學會了。我去報仇。但是姑娘已經出師了。
我再也沒有練過師傅教我的手藝。
而現在我身處亂世,要保命就要出手。
兩腿相碰,你來我往,拳拳相交。
布衣男子最後一招是提膝打我下陰,我痛苦倒地。
我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正午陽光耀眼,死氣沉沉的小鎮仍無生機。
安靜,死亡般的安靜。我倒在地上,布衣男子站到馬車旁。刀在馬車上,反射著正午的陽光。然而布衣男子並未殺我。因為他說:「你出手是漢人的功夫,你不是元人,我只殺元人。」
遠方傳來蓮花落的唱詞,間隨鈴鐺作響。有一群乞丐由遠至近,群丐中間抬著一口棺材。棺材後有乞丐舉著白色幕布,上書:誓取王保保項上人頭償血債!
布衣男子動容,布衣男子手在抖——布衣男子不是在害怕,他是在憤怒。
群丐站定,領頭的黑衣公子又向前走了幾步。
黑衣潔凈,人也潔凈,他說話更乾淨,動作也更乾淨,他抱拳道:「新任丐幫幫主陳友諒見過明教江南總舵主朱兄」
布衣男子氣息已穩,回禮道:「見過陳幫主。」
陳友諒回禮道:「平江一戰後,我們已是五年未見了。」
朱元璋眼神忽然變的暗淡,他望向群丐中間抬的棺材:「老幫主怎麼死的?」
陳友諒輕嘆一聲:「今日有兄弟擒了十幾個元狗,為王保保府兵,王保保帶了一眾好手,殺到老幫主今日居所,老幫主落難。」
群丐中有人開始落淚,有人開始嚎哭,有人開始破口大罵,有人開始立誓報仇。
我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並不能體會這種事情,畢竟,遙遠的千年後的江湖,已不像這個時代的江湖。
這個時代的江湖,還有人重情義,重諾言,依然會有人作出百里奚割肉故事。
朱元璋並未割肉,他已恢復平靜,眼神再次堅定,他平靜的說:「老幫主的仇,是丐幫的仇,也是我的仇,更會是明教江南總舵的仇。」
群丐頓時沸騰,有人擦掌,有人高呼「殺了王保保!」、「殺盡元狗!」
風很靜,陳友諒很靜,陳友諒眼神很靜。
陳友諒等到人聲安靜了,平靜的說:「朱兄大義,是江南眾義軍之福,丐幫謝過。」
陳友諒抬起手,朝前揮去,帶領群丐繼續行路。
朱元璋再次坐到車頂,擦掉刀上的血。
我盤膝席地而坐,我說:「通過剛才的你對他們的言語,看來你將來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相信你不僅能為老幫主報仇,也能為天下受盡欺壓的人報仇。」
朱元璋穩坐在車頂道:「為天下受盡元狗欺壓的人報仇本是我參加義軍的初衷。」
我問他:「難道現在不是了?」
朱元璋道:「仍是。」
我笑道:「難不成目標更大了?」
朱元璋豪言道:「我要建立一個永遠沒有黑暗的新秩序,在這個秩序里,永遠不會再出現人欺人,永遠不會有人吃人人殺人,人人安居,人人永遠活在光明裡。」
我有些動容,血液炙熱,我起身道:「我願意追隨你。」
然而朱元璋卻問道:「你為何會穿著元人的武服?而出手卻是漢人功夫?」
我謊稱:「前陣子有元狗稱村中有義軍,大肆搜刮,村中有氣節男兒組織反抗,終究還是沒能打過裝備精良的官兵。」
朱元璋又問道:「那你為何活著?」
我回應道:「有少數人活著,不過都走散了。」
朱元璋舉目望遠說:「我也是。」
朱元璋摸出一個酒葫蘆,飲了兩口,遞向我,我接過酒,也飲了兩口。
朱元璋說:「家裡我排老八,哥哥們被元兵捉去充軍,死在了戰場,父親為了給老朱家留獨苗,把我送去了南少林,王保保其人愛武,聽聞南少林武僧功夫好,便想收入府中讓武僧教其府兵。」
我說道:「看來南少林並沒有答應。」
朱元璋語氣有波動:「沒有!因此,王保保引兵屠寺,寺院也被他們放火燒了,只有我和幾位師兄僥倖存活。」
從此,朱元璋流落江湖。
「我做過賊,偷元狗的東西,在一次打架的時候遇到常遇春,我們結為兄弟,常兄弟本是山上的好漢,寨里與元狗官兵交戰敗北,常兄弟沒死透,活了下來,大家都是與元狗有血海之仇的可憐人,為了不讓更多人受苦難,我二人組織起當地一眾豪傑,以劫殺元狗為本,創立了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