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鳥驚庭樹欲動時 靜調琴弦綉清明

24、鳥驚庭樹欲動時 靜調琴弦綉清明

那是爾朱川的草原,天藍的如緞子一樣,那形狀多樣的朵朵白雲就是刺繡上去的圖案,隨心而化,如夢似幻。阿娘穿著她最愛的黛綠色鶴紋彈墨雲緞對襟襖,鬢插一朵用上等珍珠做蕊的絹制芙蓉花,雖是簡服淡妝,卻韶顏矜清揚。只見她一臉慈愛之色,站在帳外揮手召喚著正和妹妹青薴一起放著紙鳶的英娥,英娥回頭沖著阿娘燦爛一笑,對跟在她身後搖搖晃晃的妹妹輕聲道,「快走,阿娘叫我們呢。」英娥迅速的將紙鳶收線,卻似乎總也是拉不動,她急的大聲喚著母親,可是母親一直不回答,她回頭向著母親的方向望去,卻看見一團白霧緩緩聚集,母親的輪廓很快就要被吞噬,英娥慌忙拉起妹妹想快步走到阿娘身邊,可是任憑她怎麼努力地試圖去抓緊,都如同抓的是空氣,她不禁大哭起來,最後的用力一抓,一種鑽心的疼痛讓她不禁大呼出聲。

這時一個比阿娘聲音還要柔美溫和的輕喚著她,「丫頭,丫頭,醒醒。」

英娥昏昏沉沉,循著那聲音的方向努力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彷彿看見了太后那傾國之容,英娥迷迷糊糊地道,「太后也進我夢中了,如此我還未醒,只是疼痛如何這般真實?」

胡太后聽了莞爾一笑,輕聲道,「丫頭,你卻不是夢中,手是不是疼的緊了?太醫,快給英嬪看看。」

英娥睜開眼,看著太后慈愛的關注著她,忍不住哭泣,「太后,英娥真的不是做夢,您出來了,真好,真好。」

胡太后溫柔的為她擦拭著眼淚,接過太醫手中的藥膏親自為她擦藥,「丫頭,你這手之前是受過治療吧,哀家看有的地方已經結痂了。」

英娥點點頭,「多虧了司馬太妃憐愛,安排元儀妹妹入獄探視,為我療傷。」

胡太后欣慰一笑,「難得她有這份心,甚好。」

英娥道,「都是太后平日寬以待人,德沐後宮,所以得道多助。」

「就你這嘴極巧,把哀家這些日子的鬱悶都被你說沒了。」

英娥環顧了下殿內陳設,雖不富麗堂皇,卻也精緻,「太后這是哪裡,您終於出宣光殿了嗎?」

胡太后未語,仔細將英娥手指包紮好后,又輕輕的為她的傷指吹著,藥劑伴著吹氣,一陣清涼透入英娥的心裡,她覺得舒服多了。正想再謝恩,卻聽胡太后說道,「丫頭,這裡還是宣光殿,只不過哀家讓你進來陪我住一起。有些事情等你稍好一些,再慢慢告訴你知,現在你就是好生休養,一會把百合粥喝了,昏睡了三天該餓了吧。」

英娥感覺自己有好多話想問,這三天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可是當她看見太后星眸微露氤氳,素妝淺染若秋菊,含辭未吐峨眉蹙,分明是愁思滿腹,鬱結難舒,她忍住不敢再問。胡亂喝了些粥,太后見她精神尚好,因綺菬刑罰受的太重,無法伺候英娥,安置在偏殿靜養。便安排倚蓮留下伺候,自己由喜公公服侍回宣光殿東室安歇。

見太後走遠,英娥按捺不住,喚來倚蓮問道,「姑姑,如今太后可得自由了?」

倚蓮輕嘆口氣,「太后如今雖說不能隨意進出這宣光殿,但是因柔然戰事,卻是最近可以多見見皇上,母子常見總是好的。難為英嬪娘娘如此掛記我們太后,卻都不問問你發生了什麼?」

英娥皺著眉,仔細回憶著,「那日只恍惚看見有些人影,然後呼吸困難,醒來就在這裡了。」

倚蓮輕輕地為英娥受傷的手指固定纏好,看著那還在滲血的手,倚蓮動情地說道,「娘娘受苦了,只是這手指怕是不如以前那麼靈活了,娘娘這般為了太后,也不枉太后對娘娘的疼愛。只是娘娘也要照顧好自己,這宮裡波譎雲涌,千絲萬縷,很多事情並非看見那般。娘娘這次被誣陷與元侍讀有染,說是皇後下旨處置的娘娘,但是皇后是並不知情,自皇后入宮沒一日是能做主的。這次也幸虧皇後派高嬪及時告知了太后,劉騰要處死娘娘和元侍讀,這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娘娘。」

英娥對胡繁懿下旨對自己用刑自是不信的,只有倚蓮才會害怕她誤會而為皇后解釋,劉騰竟然想殺死元子攸著實讓她吃了一驚,關心之色難以隱藏,「元侍讀怎麼樣了?」

倚蓮為她把被子輕輕掖好,「那日太后臨朝之時,以並無實證證明你們有淫亂後宮之行,況元侍讀乃彭城王子嗣,家風甚嚴,娘娘雖是契胡人,但《女誡》也是常習,斷不會行苟且之事。所以在行刑前將你們救下。但是畢竟事情鬧開了,太后也不能不表態,所以讓元侍讀回府閉門思過,而娘娘隨太后禮佛,如今也算是保住性命。只是可惜李王妃卻因此氣急交加,沒等到元侍讀出來便薨了。」

英娥聽說李媛華薨了,心裡不免難過,但是元子攸性命無虞對英娥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她猜想元乂等人必是為了將他們治罪,竟不顧皇室顏面,心裡不免唏噓。她有太多的話想問,想知道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倚蓮卻不再多言,只說太後會告知她。那夜英娥無眠,漏更深重,門外凜冽的北風呼嘯著似鬼魂哀嚎,尖利刺耳。她起身推窗,忽聞一陣裊裊梅香撲鼻,原來牆角那株紅梅凌寒而開,藏在雪下的紅蕊分外旖旎。

翌日一早,英娥覺得身上好些,只是手指還是疼痛難耐,倚蓮為她換完葯后,她便在倚蓮的攙扶下來到胡太后寢室請安。未入門便聽見裡面有嚶嚶抽泣聲,英娥不敢進,立於廊下,倚蓮進去報於太后。

只聽太后道,「你何時改改你這唯唯諾諾的性子,也不至於連個妃子都壓制不住,你且先回去吧,既然忍了這麼久就先繼續忍著。」

話聲剛落,便見門吱吱呀呀地打開,胡繁懿眼圈通紅,英娥見到忙施妃禮,胡繁懿一言不發只是獃獃看了英娥兩眼,微微點頭扶著宮女玉娟出門登輦。

英娥痴痴愣愣地看著胡繁懿那后冠華服下壓著的羸弱背影,心下竟生出几絲同命相憐的委屈,她狠命地甩甩頭似乎想甩掉心底那一份奇怪的念頭,回神進屋給太后請安。

胡太后慈愛地將她拉起,坐在自己身邊,「才好些怎麼就出來,這幾日綺菬還不能下地,倚蓮若服侍的不周,你且告訴哀家。」

英娥慌忙答言,「倚蓮姑姑服侍英娥周到體貼,只是英娥覺得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太后這裡服侍的人少,也沒有倚蓮姑姑貼心,所以不勞煩倚蓮姑姑了。」

胡太后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輕置於自己手上觀祥,「卻是不滲血了,這次你為了哀家受委屈了,哀家都記在心裡。」

英娥受寵若驚地連連搖頭,「英娥沒做什麼,英娥不委屈,只要太后安然,便是英娥最大的福氣,做什麼都是情願的。」

胡太后深嘆口氣,「若是皇後有你一半的勇敢,哀家也不擔心了。明相那孩子做事也衝動,幫不了她什麼,當初哀家希望你可以留下幫幫皇后,可惜你心不在宮裡。哀家也明白你的心,況且自古這後宮沒一日安寧的,當年父親送哀家出家,都沒逃得過那句偈語,出不得這座皇宮。這段日子有時候哀家在想,這命是幸還是不幸,於外哀家位尊之極,省決萬機,於內你們承事孝敬,事無悖逆。就是皇上小時也是極孝敬的,怎麼大了卻就跟哀家不親了,當年為了他哀家拼了一命,如今思及,還不如讓那高英奪了我們母子性命。」

英娥見胡太后悲戚,無奈手指不能活動為她擦拭眼淚,只能著急地舉起自己的衣袖欲為她擦拭,胡太后心生安慰,為她的孝心感動,「丫頭,哀家知道你的心思,那年在城外送別你父親的時候,哀家就看齣子攸那孩子對你的心思不一樣。後來雖然你陪哀家在這個囚宮數月,那每夜你的笛聲,哀家也能聽懂,只是放你出宮你卻又回來了,你不後悔么?」

英娥見太后全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便也不想再隱瞞,「英娥知道太后是故意放我出宮的,英娥確實想過回爾朱川,只是太后待我極好,卻被奸人所害,英娥這樣走了太沒良心了。英娥已經知道皇上是誤會了太后,只要找到當年李妃的書信,皇上看了定會明白,到時候撥亂反正,太后便可母子團聚了。」

胡太后聽了英娥述說的前因後果,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一封書信,回憶起與李敏兒的舊時時光,胡太后不禁有些低落,「當年李姐姐是這宮裡唯一真心對哀家的,只可惜一個女人最終需要的,不過還是心愛之人的一點疼惜,為了那看不清真假的點滴寵愛,卻可以碾碎了自己,哪怕混入塵土,也不覺得是種卑微。以為自己樹立的就是男人想要的豐碑,不過得到是落寞的結局,哀慟的只是自己的內心,最後葬在他身邊的卻是別人,自己只能遙望,而不得親近。於她是求而不得,於我是聽天由命,我們所求的終歸不一樣,這也是現在不強求你的原因。」

太后那臉上的哀怨與無奈,讓英娥也讀懂了自己的心境,很多人的求而不得,於她們的得而不要,都是一種悲哀。如今清河王已死,太后的心估計也隨之死了,而她和元子攸又是怎樣的結局,她突然不敢往下去想,因為她不想心中那點希望被自己的恐懼清掃的一乾二淨。她知道太後有下面的部署,如今她自問也幫不上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佛祖憐憫,讓一切順意安然。

那日胡太后捧出她的秋雨疏雨,這把伏羲式古琴英娥耳聞已久,黑漆的琴身上隸書鐫刻著秋雨疏雨四字。倚蓮焚上清香,胡太后舒袖而坐,纖纖玉指輕撥琴弦,只寥寥數音,便讓英娥不禁感嘆,「《琴書》記載伏羲削桐為琴,琴音寧靜祥和,讓人有忘卻塵世、縹緲若仙之感。今日得見這趙飛燕的名琴,更有幸聽太后撫之,英娥此生足矣。」

到胡太后淺笑,「沒想到你也懂琴,哀家很久未染音律,皆是心不能靜,今日卻是突然想奏一曲《歸風送遠》以送故人。」只聽得太后撫琴輕唱,「秋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忘,感予意兮多慨慷!天隕霜兮狂飈揚,欲仙去兮飛雲鄉,威予以兮留玉掌。」歌聲凄婉悲涼,分明是對清河王的思念和對毓靈的愧疚,眼雖含淚,神卻堅定,琴音轉圜處豪邁自若,沒有半分躬身自悼。英娥對這個女人又生幾分敬畏,她自知自己是學也學不會這個女人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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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鳳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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