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瑤光寺事事謀划 西林宴步步驚心

19、瑤光寺事事謀划 西林宴步步驚心

燥熱的洛陽城,連風都吝嗇於給予一絲涼意,煩躁的悶熱被那聲聲蟬鳴,鬧得人無法睡眠。爾朱英娥斜靠著楊樹,看著那漫天的楊絮紛紛落下,聽著爾朱兆一遍又一遍的絮叨著,「這鬼地方能把人烤熟了,天天看著這群尼姑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都能把老子看的連女人都不想碰了,還有那菜都能淡出鳥來。娥兒,跟哥哥回去吧,這做皇妃有什麼好的,還隨時被送來當姑子。要依哥哥說,就殺了那個看守你的死太監,哥哥帶你回咱爾朱川去,騎馬射箭,好不快活。」

英娥才懶得理他,她一心算著還有一日爹爹就入京了,那時會不會看見元子攸。她想到這忽然臉紅了,瞥了一眼看爾朱兆上竄下跳的並沒有注意她,便慌忙故作用手帕擦汗,卻被一旁伺候的綺菬看在眼裡,對英娥一笑,英娥故作嗔怒的瞪了她一眼,輕輕擺手讓她不要說,不然她這個哥哥能從早問到晚上的把她逼瘋。她輕輕咳了一下,扯下都想爬樹的爾朱兆,「我沒讓你在這裡陪我,想爹爹也只是讓你在外圍護我周全罷了,你自說自話打了一圈侍衛,還用刀逼著白整,硬要留在這靜梧苑陪我關一起。我還沒怪你莽撞辦壞事,你又怨得了誰讓你不自由,沒吃沒喝沒女人呢?」

爾朱兆見妹妹提起女人,他早看上了綺菬這個丫頭,順勢腆著臉指著綺菬道,「哥哥還不是為了你么,你要想謝謝哥哥,不如把你那丫頭賞了哥哥吧,那丫頭真水靈,看著哥哥心痒痒。」

綺菬聽見爾朱兆找英娥要自己,嚇得花容失色,驚恐的看著英娥生怕她答應。英娥自小就知道這個哥哥性格莽撞好女色,剛曉人事就把府里的凡是有幾分姿色的丫鬟女奴便皆淫遍,後來他的母親怕他亂來落下荒淫的名聲,便四處為他尋親。只是爾朱川凡是認識爾朱兆的誰願意把自己女兒送入火坑,最後只得花了一百金去柔然娶了一個烏洛蘭氏族長的養女,這個叫烏洛蘭爾雅的女子也讓爾朱兆安分了兩個月,很快他又膩了這個妻子,繼續尋歡作樂。

英娥自是不會將綺菬給他,也要防著他哪天趁她不在時又起色心,便決定徹底絕了他的念想,便指著綺菬道,「哥哥果然好眼力,看上我最美的丫頭。我身邊的人隨便誰,任憑哥哥看上便可拿去,就這綺菬卻是不能給你,因為我在皇上面前不得寵,若得機會她要代我服侍皇上,哥哥,你怕是動不得她了。」

爾朱兆忿忿說道,「哥哥是白疼了你,尼姑庵都陪你一起呆著,你卻連個好丫頭都不願意給哥哥。唉,這嫁出去的女兒,真的不親自家人了。」

英娥對綺菬使個眼色讓她進屋去,裝作生氣的用胳膊肘重重撞了爾朱兆一下,「原來哥哥不是真心來陪我,是看上我的丫頭才來的,那你趕緊回去吧,跟爹爹說是我這不需要你便是,你也不用擔心回去受罰了。」

爾朱兆以為英娥真的生氣了,連連哄著,再不敢多說一句。

恰時,英娥看見躲在門口探著身子的白整,知他有事要說,因害怕爾朱兆這莽夫不敢進來,探頭探腦地往院內瞅著。爾朱兆也看見了白整,一個箭步上前,拎著白整衣領揪進門內,「你們這些不男不女的做事就喜歡鬼鬼祟祟,看的老子拳頭痒痒。」

白整哆嗦著賠著笑臉,「奴才是有事稟報娘娘,見將軍和娘娘敘話,不敢進來,不是鬼鬼祟祟,真的不是。」

英娥喝令爾朱兆鬆開白整,讓白整進屋說話,爾朱兆自是不敢跟著。入屋后,英娥見綺菬眼睛微濕,因著急要問白整話,所以也沒在意太多。白整回復說,劉騰已知道爾朱兆闖入瑤光寺,因爾朱榮已經到達城外,明日將赴晚宴,所以他做了順水人情求元詡讓英娥回宮。元乂調集御林軍的精銳在宴會的西林園布防,若爾朱榮有動作便以摔筷為號,直接射殺。太后雖然可以面見朝臣,但是大臣大多懼於劉騰元乂,所以難有為太后訴請之人。

英娥嘆了口氣,「我可以回宮再見到太后,便是不枉出來這一遭,白整,那封書信下落可曾探清?」

白整搖搖頭道,「劉騰行事一向謹慎,機密文件從不放在本府,他現在外院眾多,按照他之前的心思,奴才大膽猜想定不會放置極遠的地方,這樣有突發事情取回不便,但定不是他日常喜居之所。所以城西一個永思堂,城北的弘鈺樓可能性居多,這兩處沒幾人知道是他的居所,永思堂對外就是一個醫堂,弘鈺樓則就是個酒肆,且裡面的掌柜跑堂都曾是大內高手,想若無機密,何須如此。」

英娥沉吟片刻,讓他先行退下,然後與爾朱兆商議準備投石問路,現在自然不敢打草驚蛇,驚動了劉騰,於是決定先聯絡元子攸商量對策。卻未料元子攸與元子直全力部署夜探劉騰府,幾日不在府中,竟未能消息互通。兩邊只能按照各自的安排,悄悄進行。

宴會當日,英娥被元詡派來的王釗迎回宮中,她認識這個侍衛長曾是元懌安排一度護衛嘉福殿,元懌被殺后,便派到外庭。英娥奇怪怎麼劉騰會將他安排來接,是試探嗎?她狐疑的看著對自己行禮的王釗,淡淡問道,「有勞王將軍了,我不過一個待罪的冷宮妃嬪,還要勞煩將軍來接,該喜或悲?」

王釗低眉行禮回答,「今天連樹的縫隙都透出陽光,皇上命臣來接娘娘回宮,臣這一路聽來喜鵲不停啼叫,該是大喜啊,娘娘。」

英娥明白他們安排妥當,卻總覺得擔心,又不便再多問什麼,也許她怕去承受安排背後的變數。此刻她多想見到元子攸,聽他一句安慰,只要一個堅定的眼神,她可以忘記所有恐懼。

回宮后,英娥沐浴梳妝完畢,便去顯陽殿謁見胡繁懿,再由胡繁懿帶領眾妃親去宣光殿迎太后出宮,英娥再見高元儀卻無機會謝她探監之舉,二人只能相視而笑傳遞著心思。宣光殿迎出太后之時,胡繁懿忍不住微微顫抖,英娥看得出她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感,她想見太后卻又畏懼,而眼前這個被折磨了快一年的女人仍然強大的讓人不敢直視。

胡太后掃視一下人群后,低沉的問道,「皇后,該來的妃子都來了?」

胡繁懿跪下回奏,「啟稟母后,後宮中除潘嬪身體不適外,都來迎接母后赴宴。」

太後點點頭,看見英娥一身青綠色胡服跪在人中,那麼的醒目,她有些欣慰又有些擔心。她仰視天上的紅日,面對那刺目的陽光也未迴避,再視地上群妃時,威嚴的命眾人起身,廣舒朝服,由胡繁懿扶著登輦前往西林別苑。

那日,西林別苑的路上,風聲颯颯,地上的陽光縫隙處時不時露出尖矛的影子。英娥抬頭四顧,似能從那高牆后聽見隱匿侍衛的呼吸,白整說的都是真的,劉騰元乂果然布了重兵,只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英娥忍不住又看看已經下輦的太后,只見她忽做悲喜狀的拉過前來請安的元詡,愛憐地問道,「皇上這些日子飲食可好,作息可規律,宮人照顧的可周?」

元詡本以為母親出來肯定要對他一番責備,畢竟被囚禁又痛失清河王,沒想到太后這一番問候,反而讓他嚇得哆嗦。對太后的敬畏是他永遠邁不過的屏障,不管背後說的多咬牙切齒,決心多大,被她這一番寒暄弄的他漸心生愧疚。他儘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麼多年他已經學會了在太後面前隱藏情感,「兒臣都好,勞母后掛心。」

太后慈愛地一笑,「詡兒長大了,母后不在身邊,才是對詡兒最好的成長啊,看來真的是母后錯了,早該對詡兒放手,詡兒不怪母后吧。」

太后這一口一聲的詡兒,叫的元詡心中難過,兒時叫他最多詡兒的應該是李妃吧,他淡淡推開太后拉著的手,恭敬地說道,「母后,宴會已備,恭請母后入席。」

太后被他的冷漠觸痛了心,她微微顫抖的嘴角抖動了一下,很快化作微笑,在元詡和眾妃的擁護下儀態萬千地步入大廳,群臣跪地三呼太后千歲,皇上萬歲。

胡太后在殿中正位坐定后,讓眾人起身入座,環顧階下眾臣,淡淡笑道,「哀家許久不臨朝,難為各位愛卿還記得哀家,爾朱將軍更是不遠萬里與哀家朝賀,哀家甚是欣慰。爾朱將軍,哀家敬你一杯,謝你為我大魏的鞠躬盡瘁,保我北境安定。」說完舉起手中的酒杯,遙敬爾朱榮。

爾朱榮見到心裡思念的太后,雖容貌未盡變,卻是那眼中的憔悴讓他心疼,爾朱榮更加篤定她定是受了苦難。他連忙起身出列,行大禮跪於階下,雙手奉杯於頭頂,高聲道,「太后英才遠略,鴻業大勛,雷霆其武,日月其文。臣戍守北疆,日夜遙感太后儀德,太后恩重,臣肝腦塗地難保一二,願世代為太后驅。」

爾朱榮口口聲聲只重太后,讓元詡面有不滿之色,元乂若無其事的吃著面前的布菜,只等著元詡發作。

太后自是察覺各人的心態,鳳目微閉,莞爾一笑,「爾朱將軍勞苦功高,也是皇上知人善用。只是皇上畢竟年輕,偶爾傷了你們這些老臣的心,還請看在先帝和哀家之面,盡忠誠之心,秉鋤奸之義,方不負聖恩。」

元詡聽到鋤奸二字不由狠狠瞪了眼正要給他布菜的胡繁懿,嚇得胡繁懿縮回了手,默默地將身體往旁邊挪挪。元詡將手中之筷置於桌上,起身道,「朕是年輕,母后護衛已久,然則在母后清心修佛之時,元大人和劉公公外固朝綱,內穩後宮,我大魏也一樣的國泰民安,母後為國事操勞致鳳體違和,看著母后又添了華髮,兒子心裡不忍,實是自責,應該讓母后頤養天年,享享清福方才為孝。」

元乂嘴角上揚,得意的和劉騰一起行禮道,「為皇上盡忠職守,臣等義不容辭,臣做的還是微不足道的,怎及皇上辛苦。」

奚康生鄙夷的從鼻腔中哼了一聲,元乂轉頭看他,「怎麼奚將軍有話說?」

奚康生騰的起身,大跨兩步,洪鐘般的聲音響徹殿堂,「我是一個粗人,不會你們那些文縐縐的話,聽著都彆扭,不是宴會嗎?太后、皇上,臣最近習了套新劍法,臣粗俗取名力士舞,願獻與太后皇上圖個樂子。」

太後讀出了奚康生眼中的殺意,心裡暗嘆,到底是一個魯莽的將軍,他看不見門外那林立待命的兵士嗎?她知道現在這個局勢,再與元詡他們爭論誰對誰錯,沒有任何意義,她看到爾朱榮對她投來的期待眼神。

爾朱榮並未起身,附和奚康生,「久聞奚將軍刀法卓絕,這劍法卻是未曾領略,拭目以待啊,我爾朱榮也願意獻醜為奚將軍擊缶助興。」

英娥聽見緊緊盯著父親,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暗示,只是爾朱榮卻裝作無視。英娥突然不理解父親的行為,這樣劍拔弩張的環境讓她覺得窒息,這時她才想起在人群中搜尋元子攸,卻發現元子攸並沒到場,她心下想也對,按照元子攸侍讀的身份,這樣的場合卻是並不適合。

此時爾朱榮竟已親自為奚康生開始擊缶,伴著《敕勒川》的曲調,奚康生扭動著身體進入舞池。他本身是個胖子,笨拙的身體毫無美感,卻靈活的上下盤旋,左右翻滾,出劍迅猛若蛟龍出海,凌厲的劍鋒嘶嘶若風破樺林,紅色燈火映照下,劍劃過處銀光閃閃。爾朱榮漸漸加快頻率,奚康生目瞪露凶光,一個翻身躍起若猛熊撲食劍指元乂,嚇得元乂推起案幾避擋,摔杯為號。立時屋樑之上,屏風之後,宮門之外,瞬間元思輔帶領數百兵士湧入大殿嚴陣以待,一時間劍拔弩張,好不緊張。殿內大臣被這陣勢嚇得亂作一團,紛紛尋找躲避之所,劉騰怕驚著元詡,便安排白整引領元詡和眾妃從內室而出,卻執劍攔下了欲與元詡一同入內殿的太后。

奚康生見狀大吼一聲:「元乂你這個亂臣賊子,太后和皇上是母子,敘人倫綱常有何不可,你竟敢阻攔太后入內,老子砍了你。」

一旁的侯剛仗著自己是奚康生兒子奚難的岳父,欲上前阻攔,被奚康生一把推開。看著漸漸濃郁的火藥味,侯剛在元乂的暗示下將元詡和眾妃送往宣光殿護衛,光祿勛賈燦從旁拉起元詡便疾走,將太后和皇上分隔開來。英娥無奈跟隨眾人出門之時,只看見元乂已被奚康生刺傷左臂,元思輔護衛元乂之時被奚康生一劍刺死,爾朱榮怕混亂中太后受損,從上躍起突入人群中護住太后從窗逃出。背後廝殺聲,劍斧聲不絕於耳,聽得她心驚膽戰,父親為奚康生擊缶,會不會被視為同黨?她欲再看幾眼,綺菬怕她被誤傷,死死拽著她奔跑出殿。

那夜,她在蒹葭宮中,綺菬偷偷打聽到的信息便是太后重新被關入宣光殿,奚康生被處死,父親逃走了,這一次的撥亂反正徹底失敗了。然而具體細節她只能去猜想,夜風中,吹過的風透著一股血腥氣,英娥不禁覺得反胃,大口吐出了一天的食物,看著天上昏黃的月亮被雲聚集,她感到危險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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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鳳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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