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歸

第1章. 燕歸

撲通!雖然在短暫的下落過程中早有了心理準備,但入水的一剎那,大腦還是因巨大的衝擊力空白了一瞬。理智瞬間恢復,想掙扎,但只覺全身猶如散了架一般,使不出一絲力氣。五臟六腑更是灼燒得令我幾欲昏厥。該死!明明在入水前拚命調整了身形的,但根據內臟撕裂般的灼痛感判斷,我可以確定自己應該是斜向下,胸腹直接接觸水面入的水,恐怕心肺等內臟已經受損。

念及此,我不由暗暗苦笑,都快要死了,我竟還如此理智地為自己診斷,怪不得就連科長也說我是個醫痴。可我卻是個不務正業的醫痴,身為胸外科醫生,卻偏偏不愛手術刀,只愛擺弄中草藥。不是自誇,我對中醫藥的熟悉程度恐怕連那些科班出身的中醫,都難以企及。

唉······只可惜我這次怕是凶多吉少……

憋氣令內髒的灼傷感急劇加重,肺部好似要炸裂一般。呵,燕林宣啊燕林宣,你還掙扎什麼?掙扎了這麼久,就此結束不正是一種解脫嗎?剛思及此,我便再也憋不住氣,一股裹挾著沙粒的江水便灌入了口鼻,直入肺腑。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向深淵墜去······

我怕是······真的要死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識逐漸渙散······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地出現一道白芒。我有些詫異,難道我還沒死?往四周望了望,發現周身是一片虛無。白芒漸退,顯現出那個少年的身影。他向我嘶吼著,而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忽地,四周不再是白茫茫的虛無,而是高高的崖頂。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卻一步步後退,終於腳下一空,我忍不住驚叫出聲。混在驚叫聲中,飄來了一句滿含恨意的怒吼:「你去死吧!」

那是我墜崖前的畫面。四周景象漸漸退去,餘下的唯有那張怨毒猙獰的臉。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很可笑吧?相伴二十多年的弟弟竟會恨我至此。回想起小時候,我們是那樣親密無間,可不知從何時起,那個從小立志要保護姐姐的他變了,變成了今天這個將我逼下山崖的魔鬼。

其實,其中的緣由我十分瞭然。當我一次次從學校捧回獎狀獎盃,一次次成為同學、鄰居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時,我沒有錯過他眼中閃過的鄙夷。他鄙夷,不是因為他接受不了被人拿來與我作比較,而是因為他不知何時得知了我並非爸媽的親生女兒。在他眼中,我一定是個奪走本該屬於他的愛與關注的小偷,所以他才會自暴自棄,用自甘墮落的方式抗議,自此便成了派出所、少管所的常客。

這下好了,我把三十多年來受到的愛與關懷一併還給他。可是這樣就真的好了嗎?不,再也不會好了,他早已不是那個會給媽捏肩捶腿的小男孩了,如今的他只會一味索取。僅是一味索取倒也還好,想到他對媽惡語相向,對爸拳腳相加的畫面,我只覺得心中一片悲涼。罷了······輾轉在爸媽和弟弟之間這麼多年,我已無力,也無法再管······

又是一陣黑暗襲來,我再次失去了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唇上傳來一片清涼的濡濕。是水!有人在用濕布巾幫我潤唇!是誰呢?難道我被人救了?想睜眼,可眼皮卻重若千斤。只得屏息傾聽,努力分辨自己身在何處。可是四周卻靜得出奇,除了身畔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片刻,唇上又傳來了觸感。與先前的清涼濡濕不同的是,這次是極為柔軟的觸感,是什麼呢?

正思索間,一股略帶甜味的溫熱液體流入口中。我忽地全身僵硬,是有人在以口喂我進食!我想抗拒,可全身就如石塊一般,絲毫不能動。

這個人……是誰呢?能如此照顧我的人,必定是與我極為親近之人。可在我這三十年的生命中,真的存在過這樣的人嗎?一心鑽研醫學的我只談過三個男朋友,每段感情都毫不意外地以男友抱怨我只知工作而告終。

媽為此着實發愁,曾忍不住向我控訴:「難不成你要和醫書過一輩子?」

我調笑着回答她:「為何不行,反正一路走到最後,能陪伴我的也不過是我自己罷了。」

媽只得嘆氣搖頭。

正因如此,朋友們也均說我是個冷情冷性之人。冷清冷性有何不好?至少我不為別人,只為自己而活。

那再次出現的柔軟觸感,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的唇好涼。那唇覆上又離開,離開又覆上,一次又一次地將那溫熱的甜蜜送入我的口中。每次俯身,他的氣息輕撲在我的鼻翼,裹挾著淡淡的檀香味。

老天!我實在是經受不起這樣的溫柔與親密。我用盡全身力氣,卻連抬抬眼皮、動動手指都是不能。

我無力吞咽,只感覺那溫熱的液體順着喉管滑入胃中。

他的唇每次離開前,都會在我的唇上停頓一下,似是流連,又像是安撫,極盡溫柔。這樣輕柔又親密的接觸令我全身酥麻,真想睜開眼睛看看,面前之人是誰。

可不知為何,他這舉動,卻令我感到一陣心酸,還是說,真正心酸的人是他呢?

床邊傳來瓷碗放落桌面的聲音,一條絲絹隔着他溫暖的指腹在我的唇邊輾轉。

拭乾湯漬,耳邊傳來衣料窸窣摩擦之聲。手腕忽然一暖,我的手便被他攥在掌中,他的掌心微潤,覆在我的手背上。倏地,他將我的手反轉,我只覺得手背貼上了一片微涼的肌膚,那應是他的面頰。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身體微顫,低低喚道:「宣兒……宣兒……」

他的聲音同樣有些發顫,音色卻如泉水般溫潤澄澈,但卻是陌生的聲音。

他究竟是誰呢?這樣憂心的語調,究竟是誰才會有的呢?

此時只聽他又低喃出聲:「宣兒,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這麼多天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我?」忽然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記恨我,想離我越遠越好,所以你要快點醒過來,不然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聽着他的低語,我一頭霧水,他在說什麼?

他的聲音漸漸低啞:「宣兒,別再睡了,好不好?你都睡了那麼久了,還沒睡夠嗎?……」

他還在絮絮地說着,語氣甚是平淡,似是在談天。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平靜的語調之下似是強力壓抑着什麼,好似下一刻便會抑制不住,噴薄而出。我只覺得身畔之人壓抑地很是辛苦,心頭莫名湧上一陣酸楚……

真奇怪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可為何我的心情會如此輕易地為他左右呢?眼角有溫熱的液體滑落,默默地墜入發間。

我雖不是腦科醫生,但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能聽得到周圍的一切響動,說明是輕度昏迷,主要是大腦缺氧引起的,至於能否徹底醒過來還很難說。思及此,我不由得暗自苦笑……

我的意識浮浮沉沉,在夢中我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身穿青色古裝長袍的男子徐徐向我走來,而我似乎早與他相識一般,含笑迎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可以肯定他在朝我微笑。我們離彼此越來越近,最後他伸出右臂,緩緩擁我入懷。我的側臉輕貼着他的胸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自耳邊傳來,鼻尖縈繞着清幽的檀香。

檀香?我的心猛然一跳。是那個人嗎?我剛想抬頭再看一看他的面容,他卻俯下身,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溫柔軟語進數飄進耳中。而他具體說了什麼,我卻一個字都沒有聽清。只覺得這樣被他擁著,身體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

漸漸地,眼前景象如雲霧般消散,轉換為山頂的一片空地。不知為何,我的心猛然一痛。抬眼看眼前的青衣男子,他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但我卻能感覺到他臉上的溫柔笑意早已無影無蹤,換上的是一副狡黠陰厲的表情。只見他的嘴一張一合,嘴角撇起輕嘲的弧度。

真是奇怪啊,我明明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卻直覺得憤怒、屈辱、絕望一齊湧上心頭。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形象全無。而他卻是饒有興味地看着我,彷彿我是那戲台上的戲子,只在為他上演一場好戲。

我笑累了,也笑夠了,只是大口地喘著氣。他淡淡開口,說了句什麼,而後沖我攤開手掌,掌中躺着一枚瑩白玉瓶。

望着那玉瓶,胸臆間充斥的只有無盡的絕望。我輕輕啟唇,緩緩吐出兩字:「不必。」便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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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清歡傾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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