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他鄉故知

第126章 他鄉故知

兩人進了內院,繞過前堂,進入中院兒,左拐穿過西偏院進入內院後堂。一路上,院內各處,都有一群一群衣衫襤褸的病患,其間,時不時會有些醫官和醫女,在病患之中問診、施藥,分散的官役和官婢,也都做著自己分內的事情:移動病患、端葯、收拾院落、擦地板,等等諸如此類的勞作,看上去有條不紊。

兩人最終走到了一處破舊的屋舍前,孫審葯讓小梅去敲門,等了會兒,門開了,走出來個滿臉鬍子拉碴的男人,頭髮又硬又糙,胡亂編了個辮子,盤在腦袋上,半眯著眼睛,顯然是睡半截兒被吵醒的,因此神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小梅低著頭,見此人小腿肌肉十分發達,縱然是現下這般鬆弛的狀態,小腿三頭肌仍舊高高隆起,想來彈跳力極好,說不定是練家子。

「他誰啊?」小梅頭頂上傳來粗重而低沉的問話。

「新來的」孫審葯走上前,抓著小梅的一隻胳膊,將其拽到自己跟前「住這兒,你負責。」

「他奶奶的。」

「嘔吼!」孫審葯有些不滿「怎麼安排人我說了算」又換了些商量的語氣「這人是在宮裡犯了事兒才被貶的,你多擔待」看向小梅「他叫朴浩,這裡人都叫他三哥,以後你就聽他的」抬手給了小梅後腦勺一巴掌「機靈點兒,別添亂。」

小梅嚇了一跳,趕忙點點頭「是是是,知道了」遂向朴浩躬身一禮「三哥。」

朴浩眯著眼睛打量了小梅好一會兒,方道「跟我進來。」轉身進了屋子。

方才開門時,屋內腌臢已是令人作嘔,如今進了屋,小梅直覺要昏過去了。屋裡其實並沒有人,大概都在外面幹活呢,滿屋子的鋪蓋,一個挨著一個,一些鍋碗瓢盆兒,零星散落其間。朴浩指著角落裡一個髒兮兮的鋪位「你睡這兒。」說完,也不理小梅,轉身便走。

「那個.....」小梅小心翼翼道「剛才孫大人為什麼.....」

「少打聽。」

「知...知道了。」

朴浩在自己單獨辟出的鋪褥邊翻身躺下,雙手枕著腦袋,看向小梅「喂,新來的。」

「哦,是。」小梅趕緊應著。

朴浩伸了伸腿,指向堆在角落裡的東西「把那些給洗了。」

小梅趕緊放下包裹,走過去發現,原是堆衣服,已髒得不成樣子,悄悄瞥了眼仍舊合目靜養的朴浩「現在么?」

「以後這裡的衣服都歸你洗」緊接道「少問為什麼。」說完背過身去,再不理小梅。

小梅只得將那堆衣服拾起,頓時,滿臉充斥著刺鼻的酸臭,公平來講,柴胡真的不算最不講衛生的,小梅在心裡,默默地向曾經被自己嫌棄過的柴胡道了個歉,也不敢問朴浩哪裡去洗衣服,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小梅在屋子後面找到口井,一旁正晾著幾件洗完的衣服,知道找對地方了,便將衣服堆在井邊,找來個木盆和一個小板凳,打了多半盆的井水,又在場子里尋覓了一會兒,於牆角處找到一桶皂莢,另從一旁散落的幾個木盆中,取來塊木板和一根搗衣杵。

小梅拾起幾件臟衣服放到盆里,沒揉搓幾下水就變渾濁了,想著反正還沒最後沖洗,省些水,便直接將衣服隨意疊了疊,鋪在木板上,撕了些皂莢灑在衣服上,又淋了些水,用衣杵捶打起來,不一會兒,皂莢被打出了些許汁子,泛了不少的沫子,小梅捶打間又撒了些碎皂莢,如此這般,捶打了好一會兒,污穢才漸下去了些,露出了少許本來顏色。再後來,搗衣杵也不管用了,只好用手搓揉,有些污穢已浸在衣服的經緯中,不是一次便能洗掉的。

小梅洗了兩過兒,幾件衣服才差不多恢復了本來面貌,卻還不是很滿意,便又撒了些碎皂莢,捶打一番,再用手細細揉搓一遍,方才投洗了,擰乾,晾了起來,此時周圍已是萬籟俱寂,小梅想著大概都睡了,自己卻還有幾十件臟衣服要洗。

就著帶些混沌的月光,小梅一刻沒停忙到了後半夜,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住的地方,小心推開門,屋子裡已是人滿為患,再將門輕輕關上,立時一片漆黑,好在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再加上,昏黃的月光,穿過破敗的窗架,傾灑進來一片片斑駁,小梅如同走梅花樁般,一點一點尋覓到了自己的鋪位,摸索出包裹,又摸索著打開,感覺裡面裝著幾個饅頭和些許肉乾,心裡雖感動,卻也沒什麼精神去感慨,已十分睏倦的小梅,抱著包裹便鑽進了帶著濃重潮氣和狐臭的被子里,竟也沒有太多的不適應,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小梅感覺剛閉上眼睛沒多久,便又被一腳踹醒,迷迷糊糊中,勉強睜開些眼皮,感受到天還是蒙蒙亮的,屋裡的人,卻大多已經穿好衣服出門了,剩下幾個還在穿衣服的,正好奇地往小梅這邊看。小梅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睡自己對面,臉色蒼白,身量極瘦的年輕人身上。他也剛穿好衣服,瞥了眼,正暈暈乎乎地,四處張望的小梅,嘴角微微上揚,銜了一絲笑意,卻如死人一般,沒有多少生氣,隨手撿起,鋪褥旁的一套衣褲,起身向小梅走去。

小梅回神間,見一個跟麵條似的人,正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來,趕緊晃晃腦袋,使勁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快點兒清醒,再睜開眼時,那人已到了跟前,小梅趕緊起身,向那人躬身一禮。

「新來的?」『麵條』先開了口,聲音竟是有些稚嫩。

「是。」小梅低了頭,小聲應著。

『麵條』輕哼一聲,多了幾分懶散「三哥讓我帶你去砍柴,今後這活兒就交給你了。還有」帶了幾分譏誚又捎上一句「醫院的水缸,也歸你」掂量著小梅的身板兒「水缸可不能有空的時候,否則」湊近了小梅「有你好看的」見小梅慌忙地猛點頭,饒有興趣地一笑,將手中衣服扔給小梅「穿上。」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小梅趕緊接過衣服,發現都是沒洗過的,還帶了些,它們之前主人身上的氣息,比自己洗的那些,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也顧不得許多,怕『麵條』等久了,趕緊換上,又發現比自己的身量大些,好在有腰帶。

小梅出來便見『麵條』站在門口:他個子不矮,比小梅還要高出一頭,人又極瘦,可整個身子,卻又總是軟塌塌的,一個水蛇腰,七八道彎,後背也跟沒了脊椎骨似的總是馱著,看去更像根兒麵條了。『麵條』將一套麻繩兒和鐮刀扔給小梅,轉身從後門出了醫院。

「嗤~」兩人於市井走了不多會兒,『麵條』忽然笑道「你還真信我說的」湊近小梅的臉龐「無故找不到人,可是會當成蓄意逃跑的」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可是見過,有人被吊著打得只剩下半條命了,嘖嘖嘖,真是慘啊。」

小梅聽得此話,渾身一涼,頓住了腳步,當真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麵條』擺了擺手「你這人真無聊」似乎連騙小梅的興趣都沒了「我叫裴承男,你呢?」

小梅放下心,一笑「我叫賀小梅。」

「小梅?」裴承男微微揚了揚嘴角「你家人,很喜歡梅花啊」見小梅仍舊垂頭不語,好奇道「醫院的官役,不是殺人犯就是慣偷,不是流氓就是地痞」饒有興趣起來「像你這樣,從宮裡被貶來的,還是第一個。」

「那你呢?又是因為什麼?」小梅不禁也好奇起來,見裴承男伸手做了個抓的手勢,遂向上一提「偷東西?」

「我偷的可不是活人。」

小梅渾身一冷「你.....你盜墓?!」

裴承男無所謂地笑笑,打量了小梅幾眼「我倒是聽說,有在宮裡偷東西被抓的」湊近小梅,目光逐漸下移,調笑道「你該不會是內侍府的吧?」

「我...我......我是內.....內醫院的..」著急地著重了語氣「醫官!」

裴承男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你是醫官?」打量著小梅「開錯葯了?」自己先搖了搖頭「那也不至於啊」看向頭低得更厲害的小梅「不會把主上給打了吧?」

小梅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裴承男,反應過來后,更是慌亂「我....我...其實.......」

「呵呵~~」裴承男有些不敢相信「看不出來啊,你小子脾氣不小?」眼珠子一轉,又湊近了些「為了女人吧」說完,打量了小梅一會兒,長嘆一聲「哎,還是個情種呢。」

「你......你別瞎說......」小梅被裴承男這一句一句地,逼得有些手忙腳亂。

裴承男卻似乎覺得小梅慌張的模樣十分有趣,一手搭了他的肩膀「哎,不過你都這樣了,宮裡那姑娘你就別想了,松都也是有好姑娘的」說著,拍了拍小梅「我幫你看著點兒~啊~」

小梅掙扎開了臂膀「你.....你別操心了,對了」心裡多少還有個疑惑「你盜了那麼多墓,他們怎麼會只把你貶到這裡來做官役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當官老爺不覬覦那些陪葬么,對他們來說,我活著可比死了值錢。」小梅聞言,更多了幾分寒意。

兩人不知不覺穿過市集,一路向山上走去,小梅認出,這正是往松都教坊去的路,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莫名有些說不出的預感,卻不知這應驗來得也快,漸至半山處,正碰上幾名妓生領著下山的童伎,小梅遠遠便認出了翩躚間若隱若現的赤紅唐只,一時有些無措,心下躊躇要怎麼解釋才好。

「先生?!」文蘊荷吃驚的聲音,不早不晚,正正落在小梅的耳邊。

小梅只得看向已跑到自己身旁,一臉不敢相信的文蘊荷「文姑娘。」

「你們....認識?」裴承男滿是疑惑地在小梅和文蘊荷之間看來看去。

「啊?..哦...恩.......以前...見過...」小梅知道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而且就算有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麼跟裴承男說,只得支支吾吾地應著。

文蘊荷連看都沒有看裴承男,眼睛只落在小梅身上,盯了好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您怎麼在這兒,而且.........」

「我,被貶到醫院了。」

「可是...」文蘊荷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之前在教坊您還...」

「那是之後的事情了,一時,也說不清」小梅微微一笑「對不起,我還有事情,就,不打擾您了。」說罷,向文蘊荷躬身一禮,回身正對上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裴承男,後者一時恍然,點了點頭,卻還不忘打量了幾眼有些悵然若失的文蘊荷,跟著小梅繼續向山上走去。

「艷福不淺啊~」兩人穿行於上山的林木間,裴承男一把攬過小梅的肩膀「那可是整個松都最漂亮的童伎,我連見都沒見過幾次,倒和你像是舊相識」湊近渾身拘謹的小梅「不會是你相好兒的吧?」撇了撇嘴「嘖嘖嘖,還當你是個正經人呢。」

「你誤會了,我們只是見過一面,算是認識而已。」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兒肯定不只認識」拍了拍小梅的肩膀「哎,說說,說說,以後,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見小梅沉默不語,一手接下其肩上的麻繩,往自己肩上一抗「今天我幫你砍柴挑水」見小梅吃驚地看向自己,卻還是不吭聲,甩了甩手「得得得,以後這倆都歸我,行不。」

小梅知道他在醫院有些來頭,不想得罪他,卻更不想多生事端,斬釘截鐵地把麻繩搶了過來「真沒什麼,就不勞煩您了。」遂低頭繼續趕路,於耳稍處,沾染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心裡不由得一緊。

裴承男之後再未跟小梅說過一句話,小梅也只得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找那些枯死的矮灌木,並隨地撿些散落的枝子,不一會兒,收了一大捆兒,扛在肩上,快步跟著,不敢落下。臨近中午的時候,裴承男徑自找了一處樹蔭,將柴火卸下,倚著棵粗大的楓樹盤膝歇了,拿出帶著的乾糧吃起來。小梅這才想起,自己沒帶乾糧,更不好與裴承男討要,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不遠的一處陰涼地歇下,不想竟睡了過去,待醒來,裴承男早已不知去向,小梅緩過神,背上柴火,趕緊往醫院趕。

剛進院子,便見朴浩正和權教諭說著什麼,兩人身旁,是裴承男和孫審葯,見小梅進來,幾人齊齊看向他這邊,小梅心裡咯噔一聲,知道不好,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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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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