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憂傷
天漸漸暗了下來,時間入夜,車廂里的壁燈亮起蒙蒙熒光。
潘朵伸了下腰,打着呵欠醒了過來,坐起身時卻發現身上蓋着一張白布單,單角一隻黑色蝴蝶紋綉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刺眼。
「我的床單?!」
殘留的睡意飛快的從腦海中消散,潘朵一下清醒了過來。
「蝶(姐)…你頂(醒)了。」
柳笑靠在車窗邊,手裏捧著書,嘴裏嚼著零食,含含糊糊的說道。
「嗯。」
潘朵用力搓了搓臉,淡淡的應了一聲。
「姐,吃點兒不?巧克力花生,挺香的。」
柳笑向潘朵遞去手裏的零食。
「丫頭,你給我蓋的床單?」
潘朵沒有去接柳笑的零食,而是直接問起了床單。
「是啊,我瞧姐睡的死死的,正好你枕頭邊的膠袋裏有個床單,我就給姐蓋上了。」
柳笑笑嘻嘻的說着,一幅邀功請賞的樣子。
「丫頭,謝謝你照顧姐。不過…以後別碰這張床單。」
潘朵瞧著柳笑,目光漸漸深沉。
「怎了姐,床單…怎了?」
柳笑瞧著潘朵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心虛。
「這是我…唯一的紀念。」
潘朵撫摸的著床單,聲音有些嘶啞,將床單疊好,放進了膠袋裏。
「明白,曉得了。」
柳笑連連點頭,一臉認真的表情。
「嗤。」
潘朵被柳笑嚴肅的樣子逗的笑了起來。「別那麼嚴肅,好像姐把你怎地了似的,這只是個紀念品,你不知道,姐不怪你。」
「姐,我猜你以前一定過的很辛苦?」
柳笑探過腦袋,仔細的瞅著潘朵的臉。
「嗯,是挺苦的。就像你說的,跳舞來着。」
潘朵噓了口氣,身體靠在車廂板上,躲開柳笑的眼睛。
「是咯,姐身材那麼漂亮,跳舞一定很好看。」
柳笑介面說道。
「跳的不怎麼好看,不過,看姐跳舞的人挺多。」
潘朵幽幽的說着,嘴唇彎出一個嘲弄的弧度。當初在夜總會跳鋼管舞的時候,她確實挺紅,幾乎場場爆滿。
「哇!看的人多,姐一定沒少掙錢!」
柳笑用力的讚歎著,彎彎的月牙眼裏滿是敬佩的神色。
「是啊,是沒少掙,每場下來至少能賺個兩三千的。」
潘朵苦澀的笑了笑。
「啊呀,兩三千啊,姐我佩服死你了,換了我連兩三塊都掙不來?,我除了會讀書,什麼都不會。」
柳笑嘴張的大大的,露出裏麵粉紅色的小舌頭。
「嗯。」
潘朵鼻子裏輕輕的哼了哼,沒說什麼,心底卻莫名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要是這丫頭肯下水,不見得比老娘掙的少!」
「姐,想什麼呢?」
見潘朵突然沉默了下來,柳笑不由得有點兒緊張,以為又觸到了潘朵的心事。
「沒什麼,姐餓了。噢,天黑了,笑笑你還沒吃晚飯?」
潘朵轉了個話題說道。
「沒呢,一直在等你睡醒。姐,我這兒有泡麵,咱們一起吃。」
柳笑說着,從行李架上拿下一隻大口袋,口袋裏鼓鼓囊囊的裝着不少東西。泡麵,麵包,火腿腸,水果,蔬菜……
「泡麵沒營養,垃圾食品,姐帶你去吃大餐。」
潘朵說着,站起身來。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我…」
柳笑扭捏的遲疑着,臉蛋有點兒緋紅。
「姐比你大,聽姐的。」
潘朵大咧咧的拉着柳笑的胳膊,綁架似的把她扯出了軟卧車廂,直奔餐車走去。柳笑一開始還在甩著胳膊想掙脫潘朵的「魔掌」,但很快就放棄了,潘朵力氣很大,柳笑根本就不是對手。
9號餐車。
潘朵點了四個菜,兩葷兩素,一大碗海鮮湯,又要了一打啤酒。
「吃!」
潘朵滿意的歡呼一聲,拉開一罐啤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睡了半天,潘朵確實又渴又餓,也沒跟柳笑客氣便自顧自的大吃大喝起來,很快,四五罐啤酒倒進了潘朵的肚子裏,涼爽的液體使得潘朵感覺輕鬆了許多。
潘朵抹了抹嘴,手再次伸向啤酒罐,卻發現柳笑正神色怪異的瞅着她。
「姐,你…沒事…」
「沒事呀。」
「真的沒事?」
「真沒事。」
「姐,你喝酒好可怕。」
「怎麼?可怕?」
「嗯,你喝酒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女人,象男人,我哥哥就是這麼喝酒的。」
柳笑一臉詫異的表情。
「哦…這麼回事啊。以前姐常拿啤酒當水喝,慢慢的就這樣了。」
潘朵不以為然的說道。
「喝這麼多不噁心?」
柳笑追問。
「不噁心。」
「不吐?」
「不吐!」
「姐,你真另類!你要是個男人,我一定會迷上你。」
「哪兒那麼多廢話,吃你的得了。」
潘朵好笑的彈了下柳笑的額頭。
「嘻。」
柳笑吐了吐舌頭,低頭往嘴裏扒菜。
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柳笑好奇心很重,總是時不時的提出問題,鬧的潘朵不勝其煩。
「姐…」
「又怎麼啦!」
潘朵甩了甩頭髮,對柳笑深感頭疼。
「你…抽煙?!!」
「咕~~(???)b」
潘朵低頭瞧向手指間燃燒了半截的煙屁股,咽了口唾沫,愕然,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剛才煙癮犯了,就習慣性的點了支煙。
正愕然間,柳笑突然身子前探,雙手扒在桌沿上,眼睛深沉的凝視着潘朵的臉,悄聲說道:
「姐,我想你過去一定活的很艱辛。你人長的非常非常漂亮,可家人卻不在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獨自生活,肯定會經歷很多意想不到的磨難,雖然我沒有你的經歷,但我能想像得出來……因為生活的艱難,為了有一天能夠上大學,你才去跳舞賺錢,接觸著各種各樣的人,不得已沾染了抽煙喝酒的惡習,你變得成熟、世故,但你卻沒有放棄理想,你保留的那張白色床單,就預示着你的純潔和嚮往,你在生活中拚命的掙扎,最後,考上了大學……姐,我說的對么?」
「我……」
潘朵張了張嘴,被柳笑突如其來的話衝擊的昏頭漲腦、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潘朵沒想到,她無非就是喝了幾罐啤酒,抽了支煙,就引起柳笑這麼多不靠譜的聯想。可憐的丫頭,腦袋裏裝的都是些什麼啊?唉,學傻了……
「別打斷我,我還沒說完。「柳笑急促的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所以,姐姐,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不管你過去經歷了什麼,不管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的心一直在嚮往光明,你堅強,自尊,自信,所以,你是個好人,我敬佩你。嗯…還有…」柳笑抓了抓頭髮,「吸煙有害健康,姐你戒煙…」
說完,柳笑深沉的嘆了口氣,抓起紙巾擦了擦嘴,眼睛望向窗外的黑夜。
「我…好人?我是個好人?我怎麼可能是個好人?」
柳笑的一番話,使得潘朵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好狠狠將煙頭扔在腳下,用力的蹭來蹭去。
「姐,我又惹你生氣了。對不起。可是我要不說出來,心裏實在憋的難受。」
過了半晌,柳笑將目光從窗外轉了回來,抱歉的望着潘朵。
潘朵淡淡的笑了笑,「沒有,姐不生氣。你說的對,我是該戒煙了。」
「最好把酒也戒了。」柳笑立刻打蛇隨棍上的補充了一句。
「乾脆點兒,你憋死我算了。」潘朵沒好氣兒的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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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列車向北,潘朵躺在鋪上怎麼也睡不着,甚至把那張雪白的床單裹在身上也無法讓內心得到片刻的安寧。柳笑的話象魔咒一般緊緊箍在她的心頭,「姐,你是個好人…你的心嚮往光明……」
你是個好人?
好人,好人!哼!好人!
我怎麼可能還是個好人?自打走進夜總會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個好人,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往客人懷裏一撲,發嗲,撒嬌,陪客人喝幾瓶酒就能收個幾百元的小費;開房,脫衣服,上床,假模假樣的忍一會,叫幾分鐘,就他大爺的能拿到一沓錢。要是碰上有特殊要求或者重口味的,只要能挺得住,就能拿到更多……干他大爺的,老娘能賣的都賣了,連肚臍眼兒都賣了,可賺可不賺的,只要能賺的都賺了,一份錢也沒放過,我這樣的怎麼可能還是個好人?
心向光明?
扯淡,老娘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好幾年都沒見過太陽了,曬太陽的時間也幾乎沒有,嚮往個屁光明。
堅強,自尊,自信?
算了,只要給錢,老娘就可以堅強,自尊早就丟了,那玩意兒當不了飯吃,自信到是有點兒,老娘自信只要脫光了讓人看,讓人摸,讓人上,就能拿到錢。
我他大爺的都這樣了,怎麼可能是個好人,怎麼可能還是個好人……
我………
一滴淚珠兒緩緩墜落在唇角,飛快的蒸發,留下一點乾枯的痕迹。
潘朵悄悄爬起身,深深凝視着熟睡中的柳笑,嘴唇彎曲出一個苦澀的弧度,探過身去輕輕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傻丫頭,只有你這樣單純的女孩兒才是個好人,姐不配。」
…………
夜色漫漫,列車向北。無法安睡的潘朵摸出手機,接上耳麥,調出一首常聽的老歌,闔上了眼睛。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到頭,
幾人能看透。
紅塵那滾滾,痴痴呀情深,
聚散總有時。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夢裏有你追隨。
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灑走一回。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灑走一回……」
蒼涼凄婉的歌聲在夜色中與潘朵的心融合,飄忽起落,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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