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麼還不跳啊

華威大廈門前的行車道，果然被暫時性封閉了半邊，樓下的人行道上，黑壓壓站了幾百號人。

一輛消防車停在路邊，人行道上大約百十來平米的範圍，被警戒線圍了起來，五六個消防員正在圈裡，動作迅速地鋪起一個明黃色的氣墊。

「啊！」一聲女人的尖叫，一個黑點從空中落了下來。

艾薇閉著眼打了個哆嗦。幾秒種后，睜眼定睛望去，氣墊中間躺著只黑色的皮鞋。

她連忙抬起頭，右手放在額前，擋住刺眼的陽光。樓頂的男子坐在水泥護欄上，兩條晃晃悠悠腿懸半空中。

一架飛機呼嘯著從她頭頂的上空飛過，不知是剛起飛還是已經返航的客機。

「禍害！到底跳還是不跳，害得老子上班遲到。」

「願賭服輸，賺錢的時候洋洋得意，輸了錢又在這裡作秀。」

「是不是男人啊，快點跳吧，都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人群開始嗡聲騷動，大部分人在嗤笑起鬨，冷嘲熱諷地說些無情的話。

艾薇手忙腳亂地掏出背包里的攝像機。以前每次出去採訪，都有大頭罩著自己，拍攝的事都由他負責，她基本不用操心。

她剛剛按下機子上的錄製鍵，便聽得身邊響起撕心裂肺的哭聲。

「爸，嗚嗚，你快下來！嗚嗚——」

一個十六七歲，扎著馬尾辮，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小女生，癱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子像篩糠一樣瑟瑟發抖。

周圍的人對眼前這一幕，都選擇冷眼旁觀，有人甚至拿出手機拍照，沒有人上去拉她一把，或是告訴她此時該怎麼做。

艾薇扭頭看了看她，心裡掙扎了一下，又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攝像機上。

「嗚嗚，爸，嗚嗚嗚——」

少女的哭聲越來越凄慘，艾薇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她咬了咬嘴唇，合上攝像機的液晶顯示器，三兩步走擋在她身前，對圍觀拍照的人喊道：「別拍了，她還是個孩子，你們有沒有同情心。」

「憑什麼！你不是也在拍嗎？」一個中年男人指著艾薇的鼻子。

「我是記者。」艾薇解釋道。

「記者了不起啊！」

「記者？不就是狗仔嗎？」

「最討厭記者了，一天到晚會瞎編亂造。」

周圍人紛紛起鬨。

沒工夫跟他們理論，艾薇蹲下身，用手抹了抹少女臉上的淚珠。少女瞪著一雙驚惶的大眼睛看著她，抖動了兩下嘴唇想說點什麼，卻哽咽著發不出聲音。

「小妹妹，樓頂上那個人是你的爸爸？你趕快上去把他勸下來，你的話他一定能聽。」艾薇語氣急切地對她說。

臉白如紙的少女，眼中有了一絲亮光，她雙手撐著水泥地面，掙扎著想站起來。

艾薇雙手托著她的腋下，用力將她扶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指著華威大廈側面的入口，「快，從那裡坐電梯上去。」

少女沖她點點頭，邁開虛浮的腳步，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上。

「小心！」艾薇上前將她扶住，攙著她向入口走去。

大廈的入口被警方封閉了，幾個男女堵在門前，正在與協警交涉，他們手拿攝像機、話筒或照相機，一看便是艾薇的同行。

「讓我們上去吧，我們躲在花壇後面，保證不會驚擾到上面的人。」

「你憑什麼不讓我們上去，我告訴你，記者的採訪權是受法律保護的。」

協警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無論幾個記者說什麼，只是搖頭重複著一句話：「奉領導命令，不行。」

艾薇帶著穿校服的少女，對守在電梯門口的協警說：「警官，我們是樓頂那個男人的家人，讓我們上去吧，拜託拜託！」

協警看了兩人一眼，少女紅腫的眼睛和恍惚的神志，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他放開鐵馬，揮手示意兩人進去。

艾薇拉著少女，快步跑向電梯，兩個記者也想趁機溜進去，被協警一把揪住攔在門外。

七樓，八樓，九樓，電梯「叮」一聲，停在頂層十樓的位置。艾薇拉著小女孩衝出電梯門。

天台花園裡，男人垂頭坐在水泥護欄上，地上散落著幾個空的啤酒瓶。護欄只有半米高的樣子，看著都讓人不寒而慄。

頭頂沒有半點遮擋，陽光霸道地自頭頂直射下來，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離男人幾米開外，站著個警察，身上的警服都濕透了，人被曬得發蔫，他雙手叉腰，有氣無力地對男人勸道：「兄弟，想開點，錢財身外物……」

警察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轉頭望向剛衝進來的兩個人，他用手指著她們，大聲訓斥道：「喂！你們是什麼人，誰讓你們上來的？」

「警官，這是他的女兒，我們是來勸他的。」艾薇指了指身邊的小女孩，連忙解釋道。

「爸！」少女沖著男子的背影，尖聲喊了一句。

男人緩緩轉過臉，他眼圈發黑，嘴唇發白。看見女兒后，他眼中泛起了水光，艱難張開口說：「小媛，爸爸死了以後，你去找你媽，她不會不管你的。」

少女哭得更加厲害，近乎崩潰地叫道：「爸，我求你了，快點下來，我不出國留學了還不行嗎？我不找我媽，她有自己的家，早就不要我了。」

「爸爸不想連累你，我死了，犯過的錯就一筆勾銷，一了百了了。」當女兒的面做出這樣的舉動，男人羞愧難堪，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父女倆的對話，刺痛了艾薇心底的某處。她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沖著男人大喊道：「膽小鬼，你憑什麼這麼自私！」

她的一句咆哮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繼而聲色俱厲地說：「樓下那幫人，都在等著看你的笑話，你以為用死可以彌補犯下的錯，其實是把錯誤轉嫁給你的女兒，還有你的親人，讓他們一輩子走不出這個陰影。大叔，快下來吧！活著，沒有什麼錯誤是不能改正的，但是死了，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聽了艾薇的話，男人的肩膀在快速地抽搐，他把頭埋在胸前，開始低聲抽泣。

這個時候，誰都沒有留意到，少女像是瘋了一樣，奔向一側的護欄，邊哭邊喊：「爸，你要是跳下去，我也不活了。」

男人被女兒的舉動嚇傻了，笨拙地從護欄上翻了下來，摔倒在天台的地面上。

不好，危險！少女騎坐在圍欄上，突然重心一偏，瘦小的身體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艾薇的位置離她最近，她來不及思考，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臂。她自己也被巨大的下墜力拖著，失去平衡。她重心前傾，兩隻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兩人眼看就要雙雙墜樓！生與死，就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