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董青,司馬青

第十一章 董青,司馬青

只聽哐啷一聲,板門洞開,段府後進院子里的人齊齊一震。

角落裡頂著倆包子頭的灰衣僕人差點咬到舌頭,蹦起來就往後門石頭路上一跪,眼淚都快出來了。

「哎喲我的衙內欸,小的可等到您了,您要再慢點,小的怕是要一頭碰死在門上了!」

他說完就叩頭,不曾想先進來的確實一隻白毛小狗,而後才是那弔兒郎當的紈絝少爺。

段三郎回家從不走正門,因為正門上總有段久的人在盯著。

段久要壓他讀書,他志不在此,書房裡的書都背下后就開始遊手好閒,段久氣他玩、物喪志整日家毫無正經,又總在外面惹是生非、被人暗算,便想方設法地要把人鎖在屋子裡。

可段三郎不以為意,該跑還是跑,讀書也讀,只不求精,聰明腦子都用在了段久最擔心的地方。

段久見關不住他,回頭夜裡一想又憐他沒娘教養,愧疚難當,又不忍太過苛刻,只是千叮嚀萬囑咐叫他每月讀幾本書,其他事也就睜一隻眼閉隻眼罷了。

只是上次段三郎被人圍毆,段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時之間草木皆兵,段三郎無語,每每出門都只好暗暗避著他了。

往日也不見這段仆這般驚慌,今兒就跟火燒眉毛的矮腳雞似的,段三郎挑眉,「老爹發現了?」

「並不是老爺!」小僕站起來,心急如焚道:「只家裡來了貴客,老爺親自招待的,叫小的帶少爺過去拜見,這都叫人來尋了三遍了,小的沒法子,這才在後門檻上等著。衙內您快隨我去更衣見人吧!」

「見客就見客,更衣多麻煩,」段三郎不以為意,「縱是官家來了,說的也是正事,與我這陪襯有甚相干?」

段仆無語,便見段三郎低頭將小白狗又抱起來,他暗暗嘆息,如此貌好少年,好歹做個人五人六的樣子也能裝個天之驕子了,但這位段衙內卻偏我行我素,狡而不正,令人對其印象大打折扣。

今兒上門的人卻是連個下人都氣度不凡,恐怕來歷匪淺,還有老爺幾番遵遵叮囑,讓他領少爺去時務求恭謹、態度端正,就這麼去了,回頭受罰怕是也得他來擔。

段仆一咬牙,幾步上前,「少爺聽仆一言,今次老爺可是切切吩咐過了的,您這次去必然要謹言慎行,不可得罪京師的貴人,否則老爺也難自處啊。」

段三郎腳步一頓,懶懶挑眉,明艷的眉眼竟露出幾分古怪。

「這麼大的人物?」

段久已經是臨安知府,從四品的官,雖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何等人物竟然讓他爹都要如此小心謹慎?

那高一品半品的怕是不可能,他爹那性子也不會輕易對人點頭哈腰,若不是三品之內的大員,便是京中蔭封的貴人,總不可能是皇子龍孫吧?

嘖,麻煩。

「我知道了,一邊去,叫廚房準備點吃的,將我昨日帶回來的酒取出一瓶來。」

既然是貴人,那就正好拿那酒試試,若是那所謂貴人也喜歡,倒是可以想辦法把那酒館的名氣給打出去……

等等,那酒館好像還沒取名字?

段三郎無語,小丫頭莫非以為釀出好酒就能高枕無憂了不成?

笨死了。

打後院去前廳,一路女使僕役眼觀鼻鼻觀心,廊廡左右,峻桷層榱,朵樓庭闕交相輝映,過中門入外院,乍見游廊闊亭中亂坐著幾個陌生面孔。

小白打著呼嚕,睡得很快、很沉。

段三郎面不改色,足下未有半分遲疑,直接走了過去,不意外地同那幾人對上了目光。

他們乍一看像是酒館里的閑漢,段三郎嘴角緩緩上揚,距離幾人十來步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看了過來。

「什麼人!」

那人條件反射地大喝。

段仆登時頭冒冷汗,忙幾步上前解釋,「幾位相公見諒,這是我家少爺,不是什麼壞人!」

那人也是喊了之後才知不妥,忘了這裡不是京師了,只是抬眼對上段三思的時候,卻一時無語。

「怎麼……」長得這樣一張臉?

四下幾個侍衛,也都是瞳孔一縮,面面相覷,神色微沉,十分吃驚的模樣。

段三郎也沒在意,滿不在乎地走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補刀。

「本少爺還以為這是進了別人家呢,段仆,回頭四處問問,咱們段家什麼時候輪到外人呼三喝四了?」

那人冷下臉,「你——」

「行了!」左側青衣男子沉聲,皺著眉頭收回放在段三郎身上的視線,「記住你的身份。」

那人訕訕,頓時不敢多言,只尤不忿地坐了回去,瞪著廊廡上邊的牡丹盆景。

過了會又忍不住開口,「那張臉……」

「天下之大,形容相似者不在少數,」青衣男子語氣冷淡,「休要大驚小怪,做那沒見識的事出來。」

·

段三郎一眼不錯,完全沒將那幾人放在眼裡。

看他們臉色不好,段仆也不敢多待,拱了拱手就趕緊追上了段三郎,心虛道:「公子,您何必跟他們置氣呢,沒得落下話柄,到時候叫別人反倒蹬鼻子上臉了。」

段三郎鄙夷道:「鐘鳴鼎食之家,自該懂得上下尊卑。天子垂堂尚且要對大臣以禮相待,他區區一個護衛,不知揖讓,出言不遜,若我這主人還要如你這般逢迎作態,豈非叫人覺得我臨安段家與蠅營狗苟的跳樑小丑毫無區別?」

段仆啞然。

這說得什麼啊,他反正是沒聽懂。

段仆憨笑,眼見正廳就到,遂又壓低聲音,「那少爺,您至少將這畜、生放下吧?別回頭驚了貴客。」

「既是貴客,怎懼這巴掌小物?」段三郎擰緊眉頭,不耐他羅里吧嗦嘮嘮叨叨的,顯得小家子氣,沒好氣道:「你話怎麼這麼多?你不煩我都煩了,滾遠點!」

段仆被他呵斥,也不敢惱,反而鬆了口氣,「是,少爺。」

段三郎大踏步走了進去。

堂屋之外竟然也有陌生面孔站著,不多,只兩個。更多的還是段家的家僕,且老遠就能看見那廳內左上正坐著一個龍章鳳姿、清新俊逸的男人。

打側面看,竟跟自己還有幾分相像。

段三郎心情微妙,腳邁過門檻就定住了,只盯著那男人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冷不防那男人也瞧了過來。

乍一對視,彼此都下意識一怔。

堂上段久摸著美須長髯,見他本就來得遲了,懷裡還抱著個玩、物,一分氣頓時生成五分,將茶杯一放,頓時沒好氣。

「又跑哪裡野去了?這成日家就沒見你讀過一本書,倒是招貓逗狗溜得利索!」

段三郎回神,上下打量他好幾眼。

奇了,以前都是直接撩袖子抽掃帚,今天居然只是呵斥兩句,有貴客就是不一樣啊,老爹居然也知道愛面子了。

段久見他打量自己,不禁有些耳紅,隨即眼睛一瞪,「還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見客!」

說完他就對那年輕俊挺的男人嘆道:「董公子見笑,吾兒年紀尚小,有些頑劣過了頭,這麼大了也沒個家室,一應只知道四處閑逛,沒得叫公子笑話。今後在府里只當沒看見這個人便是,才不沖、撞了公子。」

段三郎飛了個無語的眼神過去,大刺刺地直接坐到了男人身邊,懶懶地翹、起二郎腿。

「沒錯!我爹說得對極了!」

他一勾唇,瓊玉冶艷的面孔就露出幾分邪氣,直勾勾地打量那男人,「本少爺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東走走西逛逛,府里左右沒我的位置,公子只管將這裡當成自己家,我不介意,我一點~都不介意!」

段久的臉瞬間黑了,抓起茶杯要扔不扔的樣子,額上青筋直蹦,估計是看在男人的面子上,才沒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抽他。

男人比他年長,如今二十有五,比段三郎大上八歲,性格亦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段三郎態度散漫,語氣欠揍頗帶嘲諷,但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那麼平和溫柔。

他轉頭看著少年,將少年姣好的面貌納入眼底,視線尤其在他那眼角的紅痣上停了停,凈眸含笑,幽幽一嘆。

「竟生得這般好……」他微微搖頭,意味不明道,「在下倒是自愧不如了。」

段三郎摸著小白狗的手一頓,表情微露古怪,驚疑不定地盯了他一眼。

有病吧?你管我生得好不好?

段久掀了掀眼帘,不動聲色,放在桌上的手指緩慢地敲了敲桌面。

氣氛無來由的一緊。

「汪!」小白狗靈敏地動了動耳朵,從段三郎懷裡抬起頭。

「在下董青,內閣學士董萬年子侄。」

董青彷彿未曾察覺堂中氣氛詭異,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十七年華,正是生機勃勃叫人陌上回頭的好時候。

少年忍不住想起諸多斷、袖龍陽的傳聞來,登時頭皮發麻,蹭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沒見過男人?」

董青表情不變,他的笑容似乎永遠都那麼完美。

他瞄了眼那懷裡的小白狗,微笑莞爾,帶著段三郎還未養成的成熟穩重,溫聲笑道:「你如今才十七歲,四個月後才行冠禮,不過是個男孩罷了,比我最小的弟弟還小一歲。」

他怎麼知道自己還有四個月才滿十八?

這想法一閃而過,來不及深思,段三郎就聽自家老爹欣慰道:「世侄說的是。董兄與我也是同窗,三郎,這段時日世侄便要在府中落腳,喚他表哥便可,平日里……嘖。」

他似乎本來想讓段三郎多親近、親近董青,話到嘴邊卻忍不住嫌棄地看了看自家兒子,長長一嘆,「我也不求你跟著人家長進,只不要去給老子惹麻煩,把你表哥往那勾欄青、樓裡帶就好!」

「……」

段三郎臉都綠了。

這是親爹?!

董青忍俊不禁,不知想到了什麼,對段久笑說:「依小侄看,世伯嚴重了,衙內年少風、流,正是性情中人,然也是世家出身,當也是知道輕重的。」

段三郎寧非知他身份貴重?不然。

他若不知,方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便足以叫他口出惡言了。

其言談舉止說是無禮,卻也可說是落落大方,頗有幾分放浪不羈、威武不屈的姿態。

段三郎卻被誇得有些警惕叢生,「我覺得我爹說得對,今後我們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段久微笑。

董青卻一挑眉,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表弟……可是誤會為兄了?」

誰是你表弟?

段三郎忍不住快要爆發了,正在這時,段仆卻去而復返,驚慌地跑進來道:「不好了老爺,那……那洛家長女來了!」

「她來幹什麼?」段三郎一驚,「又是來逼婚的?」

「不是!」段仆尷尬,「她帶著人,捧著咱們家當初送過去的定親禮和……和生辰貼呢。」

洛家同段家也算是臨安的舊族世交,兩家早早定了親的,在洛家放了一年不到,卻叫人送回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來退婚的嗎?!

屋中驀然一靜,有人歡喜有人憂。

段三郎怔了怔,眸中精光一閃。

董青抿唇,柔和的臉上劃過戲謔,看了看右手邊喜形於色的少年郎。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可是叫他撞著大戲了。

段久嘴角一抽,「既無拜帖如何就登門?洛家也太沒有規矩了……就說我們在招待貴客,有什麼事叫她大人過來談!」

「欸,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來都來了,說不定有什麼迫在眉睫的急事呢?你好歹也是青天大老爺,哪有問都不問就把人打發走的?」

段三郎一臉正色,眸子里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飛快地將小白往桌子上一放,眉飛色舞,「未婚妻來了,本衙內當然要親自去迎接!」

話音剛落,那腳就已經邁出了門檻,那迫不及待的樣子,看得段久眼皮直跳。

這個混小子,真以為自己不知道他有多不想成家是吧?!

「你給我回來!」段久氣結。

董青目光一閃,「聽聞臨安洛家還在鄭國侯九族之內,雖是分支,卻也是遵儀之家,表弟若能與這樣的人家結親,於仕、途也是大有裨益的。」

段久長嘆,站起身來,「仕、途?世侄莫要說笑了,這孩子如今童生都未過,讀書也不求甚解,談何仕、途?他早年喪母,我只盼他今後在臨安做個普通富戶也就罷了。」

「令郎天縱美玉,可惜了吧?」董青也站起身,提腿欲往外走。

「人活一世,平安順遂便可,」段久笑著,額頭卻溢出一滴冷汗,被他不露痕迹地擦去,「……這孩子也就在臨安當個土霸王可行,至於其他的,還是不要多想得好。」

董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出堂屋。

段久跟在身後,眸中的怒火卻漸漸消失,只有一股莫名冷意,纏繞不下。

董青,東青……東宮太子,司馬青!

終於還是找來了嗎?

段久苦笑。

而此時段府門前,鳳眸紅衣的女子亦浴火重生而來,踩著前世凄苦,冷然丟下生辰帖……

「等一下!!」

女子被自己的口水給噎了一下。

段久與董青剛出影壁,就見一個急赤白臉的女孩一把將段三郎往身後推,而那英姿颯爽的紅衣女郎卻咳得昏天黑地,段三郎……段三郎猝不及防,一頭撞在猛上,痛得直抽抽。

兩人:「……」什麼情況?

杜三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看到一堆人擠在這裡,場面非常契合小說女主重生逆襲第一幕——退婚殺人。

這特么是正在斷她的財路啊!

杜三思腦子一熱,面紅耳赤地邊喘邊抖邊威脅:「你、要是敢亂來,我……我跟你沒、沒完!」

像紅了眼的兔子在護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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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娘子慫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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