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帷幄山河 七十一、舊念當誅
豫州,潁川郡,許都。
四賢老經過太醫的悉心調理,已略有起色,但終究是年事已高,如今已然無法再下地了。
而今天,是劉協第一次來探望他。
之前劉協不來,並不是因為諸事煩雜,而是……他不知該以什麼姿態來。
天子?故友?或是晚輩。
但既然將四賢老接了過來,不管怎樣,終究是要見面的。
最終,他還是在曹操的陪同下過來了。
……
看着躺在床上的四賢老,劉協的心裏不免有些傷感。
初入皇城之時,這個老人還很有精神,可現在……
他就安靜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身後,立着曹操。
「賢老,在宮中住得還習慣么?」
「陛下日理萬機,臣不能為陛下分憂,反勞陛下挂念,死罪啊……」
「唉……」劉協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什麼。
「陛下,臣之前對……」四賢老才說了幾個字,就看到劉協不住地搖頭,便不再說下去。
「賢老,董妃之事,朕心中有數,怨不得他人。」
「陛下無須寬慰臣。」
「呵呵,朕並非寬慰賢老。其實自從朕離開長安,便深深覺得那些老臣的權勢之念太重,只是不想竟連董妃這般年紀之人亦是如此。賢老,朕可否問你一事。」
「陛下有問,臣豈敢不說。」
「賢老究竟視孟德為何人?」
「於私,他有恩於臣;於公,他……是大漢隱患。」四賢老毫不避諱,一邊說,一邊費力地看向曹操。
曹操卻只是回之以一笑。
「賢老因何如此決斷?」
「敢問陛下,如今許都出兵之處軍情如何,陛下可盡皆知曉?」
「孟德用兵,朕放心,便未曾過問。」
「陛下如此想,可朝臣卻不是。」
「嗯?」劉協有些疑惑。
「在那些舊臣眼中,便是孟德專權,換言之,他便與董卓、李傕無異。」
「賢老如此說,便是與那些舊臣不同,卻又為何要說孟德是隱患?」
「陛下太過依賴孟德,只會令他們心生失落,覺得自己不受重用。久而久之,必生怨恨啊。」
「唉……」劉協又是一聲嘆息。
四賢老的話,已經說得不能再明白了。
那些舊臣也是人,也只是凡俗之人,自然也有凡俗之念。
四賢老說得,其實只是人的一種最基本的感情——嫉妒。
劉協越重用曹操,那些舊臣便越眼紅,越惱怒。
當這種情緒爆發時,便會催生出變亂。
可悲、可哀、可嘆。
更可恨。
劉協真的有心將這些迂腐老臣全都罷免,但他卻不能這樣做。
他們在朝中根深蒂固,自然也有自己的黨羽。
一兩個或許還好,若是全部撤換,只怕自己會被他們說成是昏君。
到那時,許都便會成為又一個洛陽、又一個長安。
受苦的,還是百姓。
看着四賢老那雙蒼老的眼睛,劉協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天子、天子啊……蒼天之子,卻是萬民共督的囚徒。」
「陛下,」曹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劉協苦嘆,他忽然開口:「陳腐之念積深已久,可陛下若有心,臣願助陛下將之根除。」
曹操的話很簡單,但卻讓劉協從無奈中冷靜下來。
是啊,那些老臣嫉妒又如何,自己才是皇帝,若是自己都沒了主意,豈不辜負了忠心之人。
「陛下,」四賢老聽曹操這樣說,忽然有所觸動:「臣當初曾想,若是將孟德除去,或能平復那些舊臣之怨。可此時,臣卻慶幸涉獵之時未能得手。」
「哦?」
「明君賢臣,方能平亂世、救萬民,之前臣之愚見,太過狹隘了。」
「賢老亦是為了天下。」曹操拱手沖四賢老說道。
「老夫命不久矣,守護陛下之責,便全賴孟德了。」
曹操依舊笑着,沖四賢老點了點頭。
劉協不禁長出一口氣——糾纏在三人之間的死結,終於解開了。
望着窗外的萬里晴空,劉協胸中說不出地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