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告別

「嘩~」

楊銘跨入浴缸，激起水波陣陣。他覺得有些疲乏，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漸漸滑入水裏。

「咕嚕嚕。」

一圈圈氣泡浮起，炸裂。他在水裏睜開眼睛，莫名有些悵然。

他想起自己身體里麗桑卓的力量，那本屬於陳夏。沒了它，麗桑卓也陷入沉睡，作為陳夏的守護神，也是陪伴她的人……

妖女應該會很寂寞吧。

那又如何呢？他心想，總不能把力量還回去，何況自己也還不了。

混球的力量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想像，總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自己現在也沒有確定掌握了它。

這個發現讓楊銘有些欣喜，也有些無力。

喜的是自己的守護神也許出奇強大，但是自己又無法完全了解它。

所幸今晚檢測中心沒有為難自己，正常做了檢測，若是挖掘自己的記憶，楊銘嚴重懷疑會被檢測中心抓去當標本。不過現在這情況又能瞞多久呢？

楊銘鑽出水面，深呼一口氣，悠悠在水裏擺動四肢。

哦對，為什麼陳夏的記憶那麼混亂陰暗，她口中的城裏人又是什麼意思？

他仰著頭想到。

城外難道有什麼不一樣么？電視上播放的，也都是智控系統，智能機械，覺醒者，跟日常也沒什麼不同啊。

說起來，自己好像還從來沒有離開過L城。

莫非真的會不一樣？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楊銘的思緒，他睜開眼，扭頭看向浴室外面。

這個時候還有人來找自己，梅涼鑫的事情還沒完么？

楊銘蹙眉。過了一陣，敲門聲又想起。

不重，而且很有節奏感。不像是找茬的。

楊銘站起來，從浴缸里走出，裹了一塊浴巾就出去了。

到了家門前，楊銘從監視器上看到站着的居然是陳夏和老劉——變成少年的老劉。

楊銘直接拉開門。

「你們怎麼就出來了？不是要等到明天么？」他問。

「提前釋放，遣送出城。」陳夏微笑道，「五小時內。」

「謝天謝地，那還不走？」

「想跟你說聲謝謝……」

「那不用了。」

「順便請你吃個夜宵。」

「請稍等。」

楊銘扭頭鑽進房間，不到一分鐘，穿戴整齊出現。

「燒烤火鍋麻辣燙？還是牛排披薩海鮮？奶茶蛋糕小甜品也不錯！」他舔了舔嘴唇道。

陳夏微笑着沒有回答，樓上傳來一陣響動。

「奶茶？！」楊晨晨尖叫道，「哥你偷喝奶茶不叫我？！」

楊銘不由捂臉嘆息，這妹妹，居然還沒睡。

過了一會，楊晨晨穿着一件恐龍睡衣跑了下來，一把揪住他手臂，哼哼道：

「哥，奶茶我得要一份！」

「一起去吧。」陳夏開口道。

楊晨晨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口的人，呆了一下，小聲問道：「那個，你，沒事吧？」

陳夏沒有回答，而是說：「我時間不多，走吧？」

說完，她轉過身，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她雙手成掌負在背後，步調有些輕快，燈光下，長發青絲微微顫動。

楊銘幾個人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楊銘看着身邊的少年劉浩然，疑惑道：「劉……劉老師你怎麼也過來了？難道你也要遣送出城？」

「啊，不是。」劉浩然一臉慌張。

「劉老師是怕老婆，不敢回去！」前方陳夏喊道，咯咯直笑。

「陳夏！說好不講的！」

「噢！原來劉老師你怕老婆。」楊銘兄妹看着劉浩然擠眉弄眼。

「我才沒有！我……我只是不好交代！」

「交代啥？」

「小屁孩別問！」

「你現在也是啊哈哈哈哈哈！」

幾人鬨笑着，搭上了電車。

二十多分鐘后，L城長安樂園。

此時已至深夜，臨近街道的小吃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一個燒烤攤前，楊銘一行人有些尷尬地站着，目光全都落在陳夏身上。

「你不是說你請客嗎？」楊銘問。

「對啊，我請客，你出錢。」陳夏咧嘴一笑，茲拉咬下一口剛加烤的雞翅。

「快付錢啦，儂擋在這裏，我做巴做生意啦！」燒烤攤老闆娘拎着菜刀拍著案板大聲喊道。

「他付！」陳夏指著楊銘，大聲道。

楊銘看了一眼滿嘴流油的她，回頭看了看剛剛吃得不亦樂乎的烤串，渾身顫抖。

算了，反正這妖女要走了，就當花錢消災！

他瞪了陳夏一眼，後者吃着雞翅，咯咯笑着，眼睛彎成月牙。

「算啦，算啦，還是我來吧。」

劉浩然嘆了口氣，攔住楊銘，在老闆娘面前付了帳。

結果老闆娘一臉震驚看着他，感嘆了一句：「乖乖個親娘欸，你個瓜娃子儂個這麼有錢哦！」

劉浩然一臉無奈，總不能告訴她自己其實是個小老頭？

付完帳，轉過頭卻發現楊銘和陳夏不見了。楊晨晨抱着一杯奶茶，站在原地嘬著。

「陳夏和你哥呢？」

劉浩然問。

「喏。」楊晨晨指著不遠處奔跑的兩人。

陳夏拉着楊銘，一路狂奔。

「你幹嘛！才吃完飯，慢點！慢點！他們還在那裏呢！」

楊銘一路大喊。

陳夏卻一手拽着他，一手握著吃了一半的雞翅，哈哈大笑往前狂奔。

沒一會，兩人跑進了長安樂園的遊樂區。

時間已經很晚了，遊樂區絕大部分的設施都已經關閉。除了——

「帶我玩它！」陳夏拿雞翅指著一艘巨型摩天輪，一臉希冀地看着楊銘。

「不帶！」楊銘果斷拒絕。

那玩意，要錢！

賊要錢！

「我！要！玩！」陳夏一字一句道，然後扔掉雞翅，一把從後頭抱住楊銘，鎖住他的雙手雙腳，沾滿油漬的手在他臉上亂摸。

「不玩我就不鬆手！」陳夏很無賴道。

「停！」

楊銘大吼，欲哭無淚。

他想把陳夏晃下來，結果這妖女像橡皮糖一樣粘在自己後背上。一雙油膩的手胡亂在自己臉上頭上摸。

「行行行，帶你玩！」

實在受不了妖女的無賴行為，楊銘還是答應了。

反正這貨馬上要走，就當好人送到底，送人送到西。

聞言，陳夏立刻從楊銘背後跳下，拽着他的手臂，哈哈哈笑着往摩天輪那裏跑。

楊銘一臉狼狽的用衣袖擦自己的臉。

到了摩天輪下，楊銘交了錢，坐進剛落下的一間載室。

載室還算寬敞，有個高座椅，陳夏總算鬆開楊銘，跳上椅子，興奮地晃着雙腿。

「你第一次坐？」

看着她這副模樣，楊銘猜測道。

陳夏雞啄米似地點了點頭。

「進城第一天就想來啦，但自己沒空。」陳夏吐了吐舌頭道，不知是興奮還是如何，臉頰有些緋紅。

「現在自己又沒錢，就找你幫忙。」陳夏道。

「那你還說請我吃夜宵！純粹坑我呢！」楊銘瞪着眼睛道。

「對啊！」

「喂，做人不要這麼囂張，坑了我好歹低調點行嗎？」

「這不坑你覺得特別有成就感嘛。哈哈哈！」

陳夏看着楊銘笑道。

楊銘無言以對。索性看向窗外。

這時，載室內的燈光滅了，它緩緩移動，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某個人的心情一樣。

楊銘覺得自己有點傻叉。

人生第二次摩天輪，居然是跟一個自己看不順眼，還總想辦法坑自己的妖女一起。話說這玩意，難道不是應該跟自己喜歡的人，或者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坐么？

他心有不平，轉過看向陳夏，卻看到對方正一動不動盯着自己。

天色黑暗，外面的燈光斑駁，從載室的窗口照入，落在陳夏身上，她那雙清澈淡然的眼睛彷彿在閃閃發光。

「你幹嘛？」楊銘有些不適應，一身雞皮疙瘩冒起。

「你說……這裏到底叫什麼呢？」陳夏晃着腿，開口問道。

「這裏？你是說這座摩天輪么？」楊銘聳了聳肩問。

「啊，算是吧。」陳夏露齒笑道。

「這座摩天輪，有個名字叫雲頂。是除了檢測中心，城市最高的地方。」

楊銘轉頭看向窗外，高度在緩緩上升，周圍的景色仍舊是被房屋當着。

「它高有365米，足有檢測中心的一半。在摩天輪的最高點，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所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城市之眼。」

「你坐過？」

「五歲時跟我妹坐過。」

「真羨慕。」

陳夏從椅子上跳下，在載室里走來走去，像只好奇貓咪。

「別着急，再等兩分鐘，就可以看到景色了。」楊銘說道。

聞言，陳夏伏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搖頭晃腦。

兩分鐘，載室窗外的景色突然開闊起來。

高度超過旁邊的建築，城市一隅的燈光，在此刻從下而上照射進來，昏暗，卻似夏天田間的瑩瑩光影。

陳夏頓時趴在椅子上呆了。

她的側臉，呈現在楊銘面前。

楊銘看着她，想起這妖女悲慘黑暗的成長經歷，心裏不禁多了幾分同情。心中嘆息幾聲，也轉頭看向窗外。

在夜色下坐摩天輪，還是第一次。

城市的燈光星星點點，五彩斑斕，彷彿在自己腳下，是滿天的精靈，眨巴着眼，看着自己。

「要是阿卓在就好了。」陳夏突然開口道。

楊銘轉過頭，沒有說話。

他感受到了悲傷。

今天他也想到，麗桑卓於陳夏而言，就相當於親人。她掙脫了詛咒的束縛，卻失去了親人。

這難道就是得失？

只見陳夏跨坐到高椅上，繼續道：「楊銘，問你個問題。」

「什麼？」

「我以前聽別人說，坐上摩天輪的情侶，會一生一世在一起，你說是真的么？」

「假的。」

楊銘聳了聳肩，「要真有這麼回事，那世界還有不在一起的情侶么？話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陳夏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尷尬地笑。

「沒什麼，就是有點好奇。」

陳夏湊近窗口，嘀咕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楊銘看她說話的神情，就像是小孩看到夢寐以求的玩具，見到自己崇拜嚮往的英雄，充滿期待，也有些失落。

畢竟理想很豐滿，現實總差強人意。

他覺得有些心酸，可能陳夏只是想詢問一下這種事情，現在她沒了束縛，做回了普通人，那就會做普通人都會做的事。

期待戀愛，結婚，生子。

在泥潭和地獄中長大的她還能保持這種希望的光芒，屬實不易，也可以理解，自己直接戳破她的希望也太殘忍了吧？

「其實吧，有一個傳說倒還是可信的。」楊銘咂吧著嘴說。

「什麼？」陳夏兩眼放光看了過來。

「就是當摩天輪到達頂點的一瞬，情侶若是能夠親吻在一起，就能一輩子在一塊了。」楊銘面不改色胡侃道，「不過那一瞬很難得，基本沒人做到。」

「哦。」陳夏應了一聲，雙腿又開始歡快地晃了起來。

摩天輪已經升到一半高度了。

腳下的燈光越來越多，遠看如一條溪流，燈光就像是精靈睜眼，將目光投向這裏。

載室陷入一片寂靜，兩個人默默看向窗外。

漸漸地，那些燈光越來越小，街道的燈光化作一條條河流卧在城市當中，縱橫交錯，偶爾的閃動就像是波光；

居民樓的黃白燈光，娛樂區的彩色霓虹，像在黑色幕布上鋪上畫卷。

群星點綴的畫卷。

「你聽過一個故事嗎？」陳夏突然開口。

「什麼？」楊銘問。

他覺得妖女今天話特別多。

「就是從前有一個巫妖王，他被封印在地下。那裏無人能夠到達。在第一個千年，巫妖王發誓，如果有人能救他，他就分享自己一半的權力和天下一半的財富；

第二個千年，巫妖王發誓，如果有人能救他，他將天下所有財富分享給那人，並享有與自己同等權力；

但是到了第三千年，他發誓，如果有人能夠救他，他將會……」

說到這裏，陳夏頓了頓，轉頭看向楊銘。

「他將會殺死那個救他的人。因為他無法容忍權力和財富都在自己之上的人。」楊銘笑着回答。

陳夏卻搖了搖頭。

高空之中一陣風吹起，她的發箍脫落了，長發剎那如瀑布垂下。

「那是什麼？」楊銘不解。

這個故事的套路不就是這樣么？

「他發誓將自己奉獻給那個救他的人。」

陳夏躍下高椅，猛地摟住楊銘，然後臉湊了上去。

這一刻，摩天輪到達頂點。

天上，是黑夜星辰；

腳下，是夜幕繁星。

風有點聒噪，燈光有些刺眼。

楊銘整個人呆在原地，眼睛瞪得像個銅鈴。

他面前的少女也睜着眼。

兩人靜靜看着對方。

星辰和繁星倒映在兩人的眼裏，如同無垠星河。而眼瞳中的那一點，是星河中心。

楊銘覺得自己的大腦都空了。

此時此刻，他再也想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描述自己的感受。

過了很久，兩個人分開。

黑暗中陳夏的臉色似乎通紅滾燙，她故作鎮靜地擦了擦嘴，笑道：「上次都是被迫，這次算我自願。反正都你賺。」

……

摩天輪下，劉浩然和楊晨晨喝着奶茶，仰頭看着天空。

「你說他們倆這會在幹嘛？」劉浩然問。

「寡男寡女，該幹嘛幹嘛唄。」楊晨晨坐在長椅上，晃着腿道，「虧你還是我哥老師。」

劉浩然一臉無奈，愣了半響，吐出一句話：

「唉，不許早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