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經年

一別經年

我抬起頭,直起身子,垂眼。

地上躺的那少年長發披散,在地上拖出一片黑色的汪洋,有幾根落在我手背上,被風吹着,撓的很癢。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情況,也是從未想過我和顧南卿分別這麼長時間以後的見面,竟然是以如此尷尬而開場。

許是我躊躇猶豫太久,顧南卿有些靦腆而羞澀的笑了笑。

「如意……地下很涼,我有些冷……」

我一怔,聽懂了他那委婉而含蓄的意思,臉頰頓時有些發燙,趕緊掙扎著爬起來,立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衫。

「小郡主!」小嬌才反應過來,趕緊跑過來將我護在身後,虎視眈眈的看着從地上爬起來的顧南卿,冷聲開口,「你竟然敢當街攔我們郡主的馬車?」

「不是。」他搖搖頭,伸手指了指路邊那正吮着手指的小孩子,「這個孩子突然跑出來,我是去救他的。」

小嬌瞠目結舌。

我看看那在一旁點着頭,不停作揖卻發不出聲音的那個女子,猜想大抵這是那個孩子的母親,便揮揮手算這件事過了。

「你成了郡主?」顧南卿又轉過眼來,有些羞澀的撓撓頭,「我真沒想到……」

「大膽!」小嬌又瞪圓了眼睛,怒喝一聲,「你是何人竟然敢這樣對我們郡主說話?」

顧南卿一怔,伸出的手指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來,語氣有些複雜。

「這……對不住……我……草民……」

「小嬌你不要亂說話!」我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頭趕緊打斷他的話,「南卿,你我之間,不必做出如此尊卑有別的姿態!」

他眉眼頓時一彎,一雙晶亮的眼彷彿裝滿了漫天星河,耀眼奪目。

我知道南卿幼時便是極好看的,長大以後這容顏越發奪目,雖然比不上爹爹和陛下那般耀眼奪目,卻也能讓人捨不得移開眼。

「如意?」前面爹爹的馬車也一停,他掀開帘子,彎著腰出來,目光在我身上掃了掃,接着就定在顧南卿身上。

「這是……」

「南卿,顧南卿。」南卿笑的和煦,「陸大人,我們曾見過的!」

「大膽!」左右侍衛頓時一怒,長劍一挑指向他,「這是我們大魏的睿王爺!你是什麼人,竟然敢這樣同王爺講話?」

眼看着氣氛逐漸劍拔弩張,我頓時有些擔心,急忙跑過去擋在顧南卿的面前。

「爹爹,我同南卿也算是舊相識,不若您先行回府,我同他聊一聊,馬上就回去。」

爹爹沉默的看着我,半晌點了點頭,「既是故人,那便與他小敘片刻吧,只是不要耽擱太久。」

我趕緊點頭應下,爹爹這才點了點頭,矮身鑽進馬車。

「如意,你為什麼成了郡主呀?」看着馬車越行越遠,顧南卿笑着開口,「我一時竟都有些不習慣。」

「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再說罷。」我也笑了笑,刻意忽視小嬌那警告的眼神,邁步向前走,「南卿,方姨說你在遊歷,我原以為你早已經離開宣京,可是誰知居然還能在這兒遇見你。」

「我是離開了宣京不假。」他搖搖頭跟着我,「只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走出去了不遠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積累足夠的知識。」

「原是如此。」我點點頭,「那你現今如何打算?」莫不是要繼續學些時日?

「可不。」他又有些羞澀的笑了笑,靦腆的道,「我得再學些知識,大魏的娘娘賢德,開設清北學堂,我有意去那裏再讀些詩書,增長些許見識。」

我沉默下來。

剛剛顧南卿說清北學堂的事,我突然想起楊先生因着年紀大了,這些日子都不怎麼教我書了,爹爹前些天還提過要不將我送去蘇娘娘辦的「清北學堂」里讀書,如今也沒個下文,不若回去問問,看看爹爹如何想的,若是可以,我便同南卿一同進學,這也算是件樂事。

「郡主。」小嬌似乎是實在忍不住了,追上來幾步拉住我的袖子,「您忘了,您還約了李家小姐賞花喝茶,不若早些上車,莫要遲了。」

我並不曾認識什麼李家小姐,也沒有約過她賞花喝茶,自然疑惑非常。

小嬌見我這樣茫然,只得又拉着我的袖子,壓低聲音,「於禮不合。」

我微微嘆了口氣。

小嬌說於禮不合的時候是我最頭疼的事,此刻雖然我也不想聽她那些長篇大論,但是也明白我同南卿畢竟男女有別,有些事情還是適可而止好一些。

於是我也停住了腳步,對着他微微一福。

「那今日,我們就說到這裏,有緣再見。」

不知是被我這周到的禮數嚇到了還是對我那句「有緣再見」有疑惑,總之顧南卿皺着眉頭後退了一步,靜靜地看着我不說話。

我沒有等他,自己轉過身。

「郡主小心腳下。」

小嬌扶着我上了馬車,在帘子放下的那一瞬間,我依稀看看他還立在原地似乎未曾反應過來如今這個局面。

我有些好笑,亦也有些手足無措。

如今的陸如意不在是單純的陸如意了,我讀了詩書,學了記憶,知道自己得有女兒家該有的模樣,這樣才能讓心儀的男人覺得我不輕賤,未來你才可以掌握主動權。

自然,這樣高深莫測的話不是我能說出來的,這都是我翻出來蘇娘娘偷偷藏起來的話本子裏寫的。

我撇撇嘴,讓車夫趕着馬車回去,回府後拜見了爹爹,告知平安,又問了日後是否要去「清北學堂」進學這件事,爹爹倒沒立刻答應,直說他再考慮考慮,我們便各自歇下。

對於顧南卿,我其實是想接近卻又不敢,想拉遠卻又有點不舍。

我寄希著同他一起讀書學習,關係更近,卻又懼怕和他一同讀書學習,生怕他知道我哪怕過了這麼久依舊腦子不好使。

於是這一夜,我在榻上翻來覆去也沒睡好,第二天雞叫時分才將將睡去。

迷迷糊糊間,我做了個夢,夢裏都是過往的那些故事。

依稀還是年幼無知的歲月,我拿着那銀色的小剪子剪出一個看不出形狀的人影子,說這是天上的仙女,顧南卿看了非但沒有誇我,反而笑的在地上打滾,氣的我剋制不住大哭,他反而手足無措的立在原地,最後為了安慰我,他撿起那些我剪碎的紙條,用漿糊貼在自己的臉上,下巴上,說自己是太白金星,我瞬間破涕而笑;

畫面一轉,又好像是我們一起打賭誰知道的故事多的那天。南卿講了雲城的好多故事都是我沒聽過的,可是我不願被他看不起,現編又怕他識破,便在雲城老街里轉了幾圈,醞釀出了許多故事,回來便講給南卿聽,那故事似乎無趣的很,但是南卿還是很給面子的鼓掌,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又似乎是那年我們分別的那日,讀了許多書已經知道典故的顧南卿紅着眼睛,捏著一條剛剛泛著青色的柳枝,踮起腳尖趴在高高的馬車下,伸着手遞給我,說——

「如意,保重。」

如意,保重。

我突然醒了。

爹爹最後終於同意我去清北學堂上學,我十分激動,進宮同陛下和蘇娘娘請安,打算告知他們一聲。

我進宮時,陛下不在勤政殿,也不在後花園。

我立馬目標明確的奔向蘇娘娘屋裏。

果然就看見陛下像個還未出嫁的大姑娘一般坐的筆直,捏著一根細細的銀針,正眯着眼睛穿線。

正好都在,省的我到處跑。

我向他們福了一福。

「如意來啦?」蘇娘娘從屋裏探出頭來,一頭長發被一根簪子束在腦後,往日看上去清秀的臉此刻更加溫柔,增添了一絲母性的光輝。

她伸手拍著那兩個睡的正香的小孩子,滿眼都是溫柔。

我見他們都似乎刻意壓低聲音,便也踮着腳悄悄走過去,果然見那兩個孩子睡的正香。

我笑了笑,挨個捏捏他們的小臉。

姐姐雨露均沾,公平的很,你們都得被我捏。

蘇娘娘看着我這舉動有些好笑,拉着我坐下,同我聊著天。

我同她說了幾句,回頭就看見陛下捏著針線,十分自然的在那紅色的料子上銹著花,頓時下巴險些驚掉。

這這這這……這還是我們那英明神武的陛下嗎?

他在幹嘛?綉繡花?

陛下似乎沒有被我吃驚盯着的覺悟,依舊專心致志的,一本正經的繡花。

一個時辰之後。

「這是你繡的?」蘇娘娘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挑起那紅色的小肚兜,語氣驚訝,「蕭衍,你和你閨女有什麼仇?」

我吞了口唾沫,看着那繁亂的花紋和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忘記取下來的銀針,直覺這位小公主實在可憐。

「我……大抵是太久沒做這樣的活生疏了。」陛下似乎有些苦難,抓了抓自己的發,「要不,要不給小七穿?夕夕皮膚嫩,別傷了她。」

蘇娘娘頓時一個枕頭扔過去。

我笑着搖搖頭。

小七是那個男孩子,夕夕是女孩子,連在一起便是七夕。

蘇娘娘說,因為在七夕那日得到這個好消息的,為表紀念,所以就直接給他們一人一個字取名了。

我覺得這名字甚是好聽,十分期待他們的大名。

同他們聊天至午後,我便回來預備明日去「清北學堂」的功課。

這一夜我又未曾睡好,腦子裏一直在想明日見到南卿要如何打招呼,又要如何解釋自己突然來這裏當他同窗的事。

但是我沒有想到,等我到清北學堂以後,哪怕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看過所有的學徒,也未曾再見到那個眼裏滿是星星的南卿。

我懷揣著這樣的失望,度過了漫長的十年,終於等到我的婚事被提上議程。

蘇娘娘他們忙活了許久,為我選來選去,終於選中朝中老臣柴德將軍的義子做夫婿。

我是聽過這人的。

雖是義子,卻深得柴將軍器重,在邊疆也屢屢建設奇功,總有捷報上報朝廷,為我大魏開疆闢土立下汗馬功勞,年紀輕輕已經被陛下授為大將軍,在宣京也有了自己的府邸。

難能可貴的是,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身側還無任何妾室通房,我嫁過去以後,一切都由我做主,直接當家做主母,也少了好多其他官員家裏嫁去前人家已經有了庶長子的壓力,也省去了要拿捏敲打妾室的麻煩糟心事兒。

蘇娘娘派人帶着畫像來問我的意見,我看了那人,長得也還算不錯,便也點頭答應了,於是婚事便如火如荼的準備着。

我沒有什麼插手的,只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直到大婚之夜,我才忙碌起來,一身紅衣坐在洞房,蓋着蓋頭,等着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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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謂我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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