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個畫紅叉的危險分子

並未讓客人久等，魔君臨觴已至。

他身着黑袍，袖口領邊有繁複的暗紋，袍角綉了一叢火紅的曼珠沙華，那是忘川河畔的盛景，相傳是死去的生靈不願遺忘的記憶所化，一年花開兩季，花葉永不相見。

臨觴身量極高，寬袍廣袖，行走間風姿卓然，自有一派疏朗意蘊。他戴着半面銀色的面具，露出的下頜角弧度銳利，脖頸修長，掩映在交領處，不盡風流。

魔界諸人跪拜相迎，跟隨魔君的三長老十二城主依次入座。

不知為何，林越溪想起了在雲州城裏初逢的林師兄，後來與滔滔師叔在陵州又遇見了他，他說他叫淺山，其時酒肆欄桿半倚，涼風依依，河面微波粼粼，而那人伸手遞來蚌珠一顆，竟有種歲月雋永的感覺。

由客座上首起始，依次向魔君祝壽。冥界的人果然聲音和模樣一般麻木冰冷，唱辭也刻板規矩。而災殃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懶散地一拱手，大大咧咧道：「臨觴君上長我不少年歲，這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伴也是寂寞，我妖界三十六王族，美人兒倒是不少，花精一族模樣更是標緻，要不我就勉為其難割愛一二，替臨觴君上物色幾個？你喜歡哪款花花草草？」

前方魔界城主座次里的一名絳衣女子坐不住了，拍案而起，但她尚未開口，就被臨觴右下第一順位的魔界長老喝止了：「鴛機，今日是君上的好日子，你且坐下！」

「原來這就是魔界第一美人鴛機。」林越溪暗暗心道，那女子憤憤地坐下，絳衣帶起一陣風，吹得案上燭火搖曳，更襯得她周身凶煞之氣大甚，林越溪覺得這樣看她也不是很美。

此番鬧劇，臨觴倒是連唇線的弧度都沒變化，向災殃淡淡道：「聖主說笑了。」

殿堂空曠，他的聲音有些迴響，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有種莫名的神聖意味。

「今時與諸友會，幸甚至哉，本座借薄酒一杯，感念諸君。」

林越溪隨着三門諸人再拜，口稱：「後土光大，君上神通！」

這位魔君的氣度，有點像那位林師兄呢！林越溪微微抬起側臉，偷覷魔君，此時他已入座，堂上高朋滿座，觥籌交錯，而她莫名覺得魔君獨坐高堂，孤獨寂寥。

驀地，一道凌厲的視線從前方射來，林越溪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這股冷意與方才冥界的冷意不同，冥界的了冷意是全場無差別攻擊，而她能感覺到這股殺氣是精準地鎖定到她。

什麼愁什麼怨……在這大堂內，除了魔修門派的諸人，她就只認得災殃和夷英，且都只有兩面之緣，交情不深，雖然災殃很可能精神不正常，但還是沒有真正對她下手，而且……位置也不對……

她抬首，夷英遠在大殿出口，與其他幾名侍從站在一起；災殃仍在座上，墊着他六弟的皮毛，優哉游哉自斟自飲。她徐徐環視一圈，果然發現了，也立刻被發現了。

「那個卑賤的凡人，竟敢偷窺君上！該死！」鴛機滿臉憤恨，把剛才強行憋下去的怒火一齊撒在她身上。奈何不了妖界聖主，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區區凡人？更何況，這個凡人的眼神……真是讓她討厭，不，深惡痛絕。

方才阻止鴛機向災殃發難的長老這次並沒有出省，大概是不在意小小魔修門派的一個弟子吧。

然而魔君竟然開口了：「出去罷。」

林越溪有點懵，她好像……沒得罪過這位鴛機城主？而臨觴君上，好像也對鴛機很是維護。

不過穆子瑜暗暗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趕快離去，夷英也迅速上前，領着她躬身後退，退出大殿後即刻轉身拉着她疾走一陣繞了幾圈，還穿過了一道暗門，林越溪發現自己來到了忘川河畔。

「林姑娘抱歉，」夷英這才鬆開她的袖口：「鴛機城主性格暴烈，其父是大長老，在魔界底蘊深厚，連君上都不得不忌憚幾分，避其鋒芒。」

原來魔君讓她圓潤地滾出去，是在……保護她？「難不成那位鴛機城主真的做得出在魔君壽辰上當堂殺人的事情？」林越溪一路狂奔，氣都沒喘勻，不敢說出來，只以眼神詢問夷英。

沒想到夷英竟然秒懂，或者鴛機曾經干過什麼更加可怕的事情，夷英給了她一個確定又后怕的眼神回復。

「此處臨近君上寢宮，平日少有人至。林姑娘不妨就在此處，等宴席一散，我即刻將你的師門長輩帶到此處，你們走水路離去。」夷英交代：「只是不得隨意亂走，以免犯了忌諱，屆時我可救不了你。」

林越溪點點頭，看來那位鴛機城主遠比想像的更加厲害，她心底的危險指數榜上，災殃小頭像上的紅叉變黑，又緩緩下移，榜首新增了一個身着絳衣、凶神惡煞的女子，畫上了一個醒目的紅叉。

此處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忘川全貌，林越溪想着，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副畫面：江面煙塵翻騰，遠處青山逶迤，沿途彼岸花綻放，宛如一副寫意山水畫。

這樣美的景色，原來卻在此處。

此處應是更近忘川源頭，而忘川最終匯入虞淵，那是日落之地，也是魔界唯一能見到陽光的地方。

正是彼岸花的花期，這種植物花莖長而筆直，花開艷麗，林越溪仔仔細細地看了，果真沒有葉子。

「你在找什麼？」清冽悅耳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林師兄！」林越溪剛剛正在發愁得罪了鴛機，萬一錯過了與林師兄的約定可怎生是好？雖然她也沒有萬全的把握治好他的桂花樹，但是一想到他說出「一與之定，千秋不移」的鄭重口氣，她就不忍讓他失望。沒想到在此處偶遇，果然驚喜。

「不是說來參加魔君壽宴的嗎？」來人一襲青衫，面料也只是普通，並無任何花紋，但氣度卓然不群，眉目綺麗更甚女子，斜眉長飛入鬢，高高的鼻樑在深深的眼窩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被君上趕出來了。」林越溪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當初她的確是跟林師兄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