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河漢迢迢,倒映一河星輝,顯得極清極淺,遙遙綿延向天際,融入太陽初升之地暘谷。忘川寂寂,江面翻騰起無數煙塵,影影綽綽,沿途彼岸花次第開放,遠處青山逶迤,正是日落之處虞淵。

河漢與忘川之間,兩軍對峙。

一邊是仙界雄師,天兵天將銀甲鱗鱗,當先一人身着白袍,玉冠束髮,修眉高鼻,面容宛如刀刻一般清雋,面目凝重地注視着對面。

一邊是魔界大軍,佈陣不如天兵規整,前排二十餘人未穿戰衣,將一位青衫男子拱衛中央,那人眉目綺麗更甚女子,長眉斜飛入鬢,眼眸深邃,唇角輕挑,彷彿含笑,神色卻是冷峻。

「臨觴!你身為青華帝君,卻自甘墮落,與魔界糾纏不清,實在有負天帝陛下信任!」白袍男子身後有一員天將上前叫陣,卻是對着青衫男子大加指責,語氣中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遺憾。

魔界大軍陣前一個身着絳衣長相嬌媚的女子揮鞭欲向天將甩去,臨觴伸手攔下。「少主?」嬌媚女子有些不解又有些急迫。

臨觴上前幾步,右手一揮,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他淡淡地看着手中的劍,劍面上閃過一雙冰冷的眼眸,他的聲線也如破冰碎玉般冷清:「今日,我便與前塵做個了斷。」

他倏然調轉劍尖,刺向自己的腹部,如此出人意表,對陣兩軍分外驚詫。先前揮鞭的嬌媚女子急欲上前,卻被他驟然拔出的劍所阻,鮮血順着劍身稜角緩慢彙集,滴滴墜下,無影無蹤。

天軍陣列的最後,走出一位老者,寬額深眸,白須極長,讓人一看就心生親近之感,而此時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聽得青衫男子所言,也並不發聲。

白袍男子的身側,一名天將猛然揭開頭盔,長發飄散,面容姣好,眸中似有清輝,近如滿月。此刻月光結愁,一滴眼淚緩緩滴落,在虛空中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第一劍,」臨觴的聲音都不曾有變化:「贈予師尊南極炎天長生帝君,教誨之恩,就此拜別。」

臨觴反手將長劍插入右肩,劍刃擦過骨骼,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令人心緊。

「第二劍,贈予諸仙友,往昔交情,如今義絕,他日相逢,不必手下留情。」

此時他身上已有兩處殷紅,正緩緩滲出血來,將青衫染紅一片。他向天軍陣列看去,目光卻並不聚焦,好似凝望遙遠的虛空,隱隱浮現溫柔的神色,瞬間又不見了。

他將長劍抽出,一時之間像是在猶疑,天軍陣列的那名女子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終於對上了她的眼神,複雜得令他讀不懂,絕望中又有一絲明知不可能但又無法放手的期待。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第三劍……」

一聲輕咳,唇角輕抿,臉上一直維持的冷靜矜持都不見了,他眼底有深沉的痛,隨着刺向左胸膛的劍一寸一寸地被逼出來:「贈予木樨仙子,從今往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白袍天將猛地轉頭,緊緊盯着身旁的女子:「木樨,你和師兄……」

天界大軍中一片嘩然,連陣型都維持不住,竟不曾想青華帝君同木樨仙子……。

木樨眼神空洞,面上反而並沒有什麼表情,她開口了,聲音很輕很輕:「臨觴,你我傾心相許,而今你一言斷之,你,當真如此無情?」

臨觴將劍柄重重壓向胸膛,劍尖透體而過,瞬間拔出,鮮血噴涌,浸透前胸後背。他猛地咳了一聲,像是支撐不住,單膝跪地,撐著緩緩抬起頭,眼眸愈來愈黑,原本那種仙氣縈繞特有的清靈已經不見了,身上的氣息慢慢改變,漸漸變得厚重莫測起來。

他低着頭,看不見表情,不知是否因為傷重,氣息有些不穩:「昨日種種,猶如此劍。」語音未落,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來,原本握於手中的長劍已然折斷,他的雙手鮮血淋淋,將斷劍向空中拋去,所有人腦中似乎聽得一聲悲鳴,斷劍被主所棄,靈物自哀,突然迸發出灼目的光華,劍尖越過嚴陣以待的天軍,墜入河漢,攪碎了其中的星辰光影,河漢清淺,一眼就望到底,但也看不見劍尖的影子。劍柄沉沉落入忘川,江上煙波浩渺,霧靄沉沉,只見得劍柄沒入煙塵,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泛起。

太虛乃是上古神劍,浩劫之戰時,由天帝祝融親手斬下魔君蚩尤的首級。祝融登上封神閣后,太虛劍就蒙塵自穢,不再現世。三千年前,臨觴獲封東極蒼天青華帝君,六界各族來賀,大宴之上,太虛劍自神兵塔飛來,除塵祛垢,再現光華。神物有靈,擇青華帝君為主。

如今,太虛劍被臨觴親手摺斷。待他重新站起來,身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但他仍然下意識捂住左胸,破碎的衣衫之下,胸膛的肌膚白璧無瑕,映襯著剛剛染紅的血色衣衫,有種極致的誘惑。

「你……你竟然……竟然毀了太虛劍!」先前叫陣的天將連聲音都在顫抖:「不可饒恕!簡直……不可饒恕!」

「我已散去一身仙法修為,與仙界恩情也算償清。太虛劍不願回歸神兵塔,我只順應它的心意。」臨觴的聲音愈發低沉,周身魔氣縈繞,應是喚起了血脈天賦:「接下來,該算算這萬餘年來的舊賬了。」

臨觴的眼神陡然凌厲,他左手做了一個繁複的手勢,瞬間戰袍加身,黑甲泛著冰冷的光,魔氣更勝之前。

絳衣嬌媚女子率先跪下,朗聲稱頌:「恭迎少主歸來,鴛機懇請少主即位,率我魔界大軍踏平天界,為先君先後報仇!」原先那二十來名魔界將士均已換上戰袍,齊齊跪地:「君上神威,後土光大!」諸多魔界將士盡皆俯首叩拜,口稱「君上」。

「我父君彥,雄才大略,於仙魔大戰之中遭受暗算,至此氣息消散,蹤影杳無。兩軍對壘,背後放冷箭雖有失光明正大,但畢竟算不得不道義。我母於生產之際被擄,拼盡一身修為保住了我的性命,兩軍交戰,劍指婦孺,卻是小人之為。」臨觴不急不緩地道:「我雖自幼失怙,然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所述前塵,樁樁件件,均是天帝少昊手筆,今日他不在陣前,煩請哪位仙君傳話到九霄雲殿,就說君彥之子臨觴,討債來了。」

白袍天將上前一步,神色複雜:「師兄,莫要受了魔界奸人蒙蔽,切不可一錯再錯。」

臨觴一聲輕笑:「重淵上仙如今在南極炎天長生帝君門下序列居長,木樨仙子是你的師妹,不知重淵仙上所說的師兄是何人,又何故犯錯?況且,如今我既為魔界主君,那我魔界中人,自是忠臣良將,何來奸人?」

魔界大軍中傳來亂鬨哄的一陣笑聲,臨觴左近的幾名魔界大將面上浮起滿意的神色。

重淵氣極欲怒,正要呵斥,卻被木樨攔住,朝他輕輕搖了搖頭。她緩步上前,聲音輕且慢,但臨觴卻聽得真切:「大道幽微,仙魔之戰,非同小可,冥冥之中涉及輪迴,萬望魔君陛下以天下蒼生為念,勿要再起浩劫。」

「你是什麼東西?君上是我魔界至尊,你有什麼資格跟君上說話?讓天帝老兒出來!」鴛機眼中閃過一抹嫉恨,卻作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木樨定定地凝視臨觴,可他連餘光都不曾分給她一絲一毫,當真所有的情誼,都如幻夢般不復存在。

「半刻鐘,天帝不來,本座就從你們開始清算。」臨觴轉身,不懼將後背暴露於天軍刀劍之下。魔界大軍躍躍欲試,急不可待。

長生帝君看着昔日大弟子,既悲痛又憤怒。臨觴是最年輕的帝君,天資卓絕,眾仙莫不心服口服,這等關口,天軍還未從青華帝君的反叛中回過神來,軍心渙散,而魔界大軍卻因主君新立,氣勢如虹。仙界領軍的是他的大弟子重淵,雖也是驚才絕艷,但畢竟年資尚淺,差了臨觴不止半點火候。關門小弟子木樨竟和臨觴有了私情,看起來雖無異樣,實際卻是神思不屬。這一仗,仙界委實沒有分毫勝算。

凡人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天帝當然不會出現。

時間一到,臨觴緩緩舉起右手,決絕地一揮,轉過身來,眼神深幽:「開戰!」

魔界大軍橫衝直闖,觸不及防就破了天界將士的第一道防線。戰鬥瞬間白熱化,重淵身先士卒,天兵天將奮力拚殺,漸漸將剛開始的頹勢慢慢挽回。局面一時膠着。

臨觴壓陣,卻是並沒有動手。重淵遙望過去,突然從戰圈包圍中脫身,沖向臨觴:「重淵求請魔君賜教!」

魔界諸將紛紛避讓,重淵毫無阻礙地與臨觴直面相對。

兩人交手,周邊圍出來一圈空白地帶。臨觴失了兵器,但攻來的一招一式都無比熟悉,他應對起來根本不吃力。重淵紅了眼,他的招式大半都是臨觴教的,毫不費力就被破解了。他長嘯一聲,周身騰起雲氣,蒼穹之下,一尾角龍攜風雨而至。

臨觴終於有了凝重的神色,重淵有應龍之資。他是無法戰勝自己,但龍族天賦神通強大,有的是辦法與自己同歸於盡。臨觴突然變招,出手角度刁鑽怪異,與往日大不相同,重淵游身擺尾,左支右絀,突然被臨觴一拳重擊在背,不由高昂起龍頭,而臨觴已經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脖頸之下,凌厲的攻勢朝向重淵逆鱗,電光火石之間,一抹銀光閃過,木樨的長發滑過龍鱗,顯露出黑髮下蒼白的面容。

臨觴好像失去五感,遠處的刀光劍影,重淵的悲鳴和急劇縮小的真身他都似乎無知無覺。漆黑中浮起一張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木樨的笑眼彎彎猶如娥眉月,眸中清輝溫潤,唇邊梨渦淺淺,空氣中有馥郁的花香氣息,濃得像酒,飲下去有甜蜜的味道。

「聞君有雅意,竟生歡喜心。」

「帝君脾氣漸長,原先得你指點的規矩已經應付不來,還請單獨賜教。小仙自曉得備上一壺桂花酒、一碟桂花糕、一隻桂花精賄賂帝君。」

「臨觴,凡間有日夜交替,有四季更迭,凡人一生如同蜉蝣,朝生暮死,可是他們也有許多快樂,你陪我去玩好不好?」

……

戰場上有一瞬間的靜默,化為人身的重淵聲嘶力竭地一聲呼喊:「木樨!」伸手接住了從雲端跌落的女子。臨觴的手,堪堪伸出,拂着她的髮絲而過,瞬間落空。

「木樨,木樨……」重淵輕聲呼喚,她的眼神凝聚在臨觴身上,嘴唇翕合的幅度很小,好像說了幾個字,言無語,淚無聲,漸漸化為虛無。

一莖細軟的長發在臨觴的左手無名指上纏繞半圈,空氣中飄來絲絲縷縷桂花香的餘味,臨觴的左手動了動,緩緩握緊。

「相逢無悔,今生遺恨。若有來生,不願見君。」

那是她最後對他說的話。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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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獨寵:神醫有點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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