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刻薄

70刻薄

?正月初五,胤禩不眠不休三日周折於皇陵、王府、朝廷之間,以最快的速度將良妃入殮皇陵,終於得享安寢。但由於良妃歿於大年三十兒除夕之夜,聖上沒有任何加封、追縊,就連頭七以及日後的祭日皆不可張揚。在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旨意時,道義上似乎並無不妥,且在情理之中,但感情上卻是萬分接受不了的。一個母親,一個皇上的女人,得此終了,也難免讓人唏噓,更何況,這麼多年來,她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維護。

更遑論她的愛子胤禩,我不敢想象……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老八除了日常奔波無休,卻絲毫不露疲態,更確切的說是情緒丁點不顯其表,沒人知道他心理在想些什麼。表面上,他一切如常,正是這樣不正常的正常,令人更不敢輕易揣度他的心思。家事國事於一身,□乏術的老八,又哪裡能夠尋得到人影。只聽府中下人的這些耳聞,我已心存不安,說不擔心那是假話,又念起往日與良妃相處之種種,這幾日來的心焦與日俱增。好不容易尋得了今天弘旺的三歲誕辰,雖礙於新喪不宜大辦,但身為賢王獨子,府中吃碗壽麵還是要得的。我也難得尋得個機會可以一探老八的究竟。

「安茜,通知門房,一旦王爺回府立刻來報了么?」

「格格且放寬心吧!一早我就招呼了,保管王爺前腳進門,後腳咱們就去請了。」

大概是許久沒有與他相處,又或者是太久沒有這樣忐忑又期許的踟躇,竟整整一天坐立不安,直到晚間,也沒有等來老八的消息。

「格格,已經派人去尋了兩回了。面都快涼了,要不……」

我撫額輕嘆了一聲。

「罷了!大節下的,正是內務府最忙的時候,王爺一忙起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不是!晚飯的時候楊順兒還特地捎了口信回來,說爺今兒個又不回府,留工部理事,連吃食都是草草令廚房撿了幾個頂簡單的菜色提了去的,倒是留了句話,說是阿哥爺年歲尚幼,壽誕依著福晉的意思辦就是了,只不可鋪張,恐折了孩子的福,府裡頭也不可大興金銀禮隨之舊例,違者重罰!」

我失神地點點頭,一眼瞄到身前已經冷得坨了的壽麵。

「既是如此,也不必太計較俗禮。今兒個是子誕日,卻也是母難日,最挂念孩子的莫過於母……」言至此,不由得又想到了良妃冷清的一世,心上更不是滋味兒,聲調不禁低沉了不少,「讓蘇媽媽叫上兩個貼心的丫頭,領著小阿哥去和西廂的一聚吧,來我這兒也一年多了,母子間定是想念得緊。只囑咐蘇媽媽好生服侍著,切不可太打眼嘍!不知王爺是個什麼意思,自己拿捏好分寸,要是不知進退地拉扯起來鬧到王爺那兒去,誰也得不好了,大伙兒臉上都無光不說,以後再想要這樣的方便可不能夠了!」

安茜應了一聲,出門就遣了院中資歷最久,眼界兒最精明的張婆子去張羅了,轉身才替我又把冷麵重新過了水,拌了菜碼和炸醬,剛要入口,張婆子又折回來賠笑道。

「福晉菩薩心腸,這不,蘇媽媽領著阿哥爺給福晉磕頭來了。」

我皺眉,張婆子立馬接茬說。

「這是舊例兒,福晉福厚壽廣,是咱們阿哥爺嫡嫡親的額么,就是您再寬厚,禮也不可廢不是?」

詢問的眼光落定在安茜身上,她會意微笑。

「是這個說法,格格也莫要辜負了蘇媽媽的好意。」

我暗自無奈,卻也只能答道。

「理當如此。」

安茜得到我眼神的提示,轉身去內間封了個紅包出來。

我正襟危坐,耳聞門外的窸窣,眼神竟有些無措,隨手抄起不知多久的冷茶,垂眼凝神。

「福晉,阿哥爺給您磕頭,祝您歲歲平安,福壽安康。」

蘇媽媽領著蹣跚的小人兒,一板一眼地磕了個頭,嘴裡說著吉祥話。

安茜雙手遞上齊整的紅包,我放下茶杯,接過,手中頓了一頓,禁不住輕咳做掩,倒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自在。

「格格……」

怔愣間,安茜出聲提醒,我回神,低□子,手裡晃動著鮮紅。

「乖……」

我啞聲道,再不能多說一字。

蘇媽媽隨即放開了手,眼前的小人只距離我五尺距離,卻始終垂頭至胸,一身湛藍的新裳襯得膚色白皙得透明,鑲著和田的御賜氈帽下我尋不到半分的面目顏色。

半晌,我僵持著胳臂,久久沒有落下,眼神焦灼在這個同處一年,卻依舊陌生的孩子身上。

一旁的蘇媽媽按耐不住,牽起孩子的小手兒,拉扯到我一臂之隔的面前。

「謝額娘賞。」

蘇媽媽的聲音在初春尚未轉暖的夜風中回蕩,屋內一大一小的兩人卻絲毫未動。

咬唇,我蜷縮了手,緩緩起身,狠狠地吐納著,竟不知自己不覺中鼓了多大的勇氣。上前一步,踩著花盆兒底,蹲□,猶高了那孩子多半個頭。

開了又合的口,始終叫不出那個熟悉又苦澀的名字。

「……拿著吧……生日快樂……」

艱難地抬起千斤的手,輕撫他細滑的髮辮。

還是這樣小的孩子,連辮子都沒有續久,暗嘆一聲,掌心自然而然地執起他嬌嫩的小手兒,心驟然一縮。

他竟然在發抖!

感知到我的觸碰,這個將滿三歲的孩子抖做一團。

失神的片刻,執拗地忽略他微弱的反抗,翻掌將喜錢放進了他的手中。

騰地起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雙手緊攥成拳,無法自抑地夾著雙臂,再沒勇氣多看一眼。

也只是那一眼,不可自制的一眼,眼看那孩子緩慢地仰起了無暇清透的童顏,精緻如瓷娃娃的一張臉上卻是一雙深幽至空茫的毫無焦距的眸子。

彷彿剎那被攝住了心魂,我趔趄地向後仰倒,跌坐。

而此時身後的安茜及時拖住了我的肘臂,卻一時不明所以,回頭一看,臉上意料中的震驚。

「這……」

還不等安茜成話,蘇媽媽撲通伏地跪倒,哭搶道。

「福晉,奴才知罪……

求您饒了老奴一命……

嗚嗚嗚……

是老奴辜負了王爺和庶福晉的厚望……

如今阿哥爺這般……這般……

要我有何顏面……」

「安茜,讓丫頭把小阿哥領到我內室的耳房裡休息,茶果侍候著,有一點不仔細,當心我揭了她們的皮!你……」

我厲聲打斷了蘇媽媽的聲淚俱下,小人兒才仰起的臉倏忽垂下,瑟縮不已,立時自己收住了聲。

安茜也才恍惚地緩過神,招呼了門口廊下兩個年紀大些素來穩重精簡的二等丫頭捧了茶水吃食,領了孩子一腳進了門,我手中的茶杯就落了地。...

「蘇媽媽的用心良苦呀!」譏笑一聲,我勾唇,「都算計到我的頭上來了!」

聞言,門外的張婆子膝下一軟,也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地求饒。

「福晉火眼金睛,福晉息怒,老奴聽憑福晉發落。」

我冷哼,眼刀掃過匍匐的張婆子,心中被愚弄的燥熱鬱結於心。

小主子痴傻,擱在往日也不過是先天不足,可是落在我這裡,那干係如何,可想而知,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遭逢突變,嘴落在他人身上,哪裡還能容我說的清楚。

蘇媽媽自知自己難脫連坐,但究其根本畢竟是我教養的罪過,全府誰人不知這賢王爺唯一血脈赤金一樣的珍貴。為了自保,我也斷不會讓此事聲張。

「好啊好啊!一個個兒的全當我是個軟柿子一樣拿捏!」搶過兩步,一腳花盆踢在那張婆子的肩胛,她癱坐一團,咳嗽不止。

「說!她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樣勾搭她一起處心積慮害我!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了!別以為我失勢了,你們就能得意!明兒個我就把你們統統活埋了,一個活口都不留下!」

被我以威嚇,張婆子身子一下子軟了,聲嘶力竭地哭嗓。

「……嗚嗚嗚……

福晉明查呀!

老奴全無半分惡意呀!

老奴是眼見著福晉您在這東院里一日日熬過來的呀!

就是當年,您病中,不忘菩薩一樣的慈悲,從自個兒的份例里生生擠出了半棵老山參給我那癆病的兒子吊命,機緣里救了他已經一腳踏進閻王殿的一命,如今我早已是死了兒子的寡婦,萬念俱灰了呀!」

言罷,她猛然抬首,膝行到我腳下,沙啞著嗓子說道。

「福晉,老奴世代為奴,到了老奴這一輩什麼樣的主子也都是見過了的,像福晉這般面冷心熱的主子,只有萬死追隨的份兒,哪裡還能不知好歹,敢有半分的異心?

今兒個老奴這麼做全是為了福晉呀!

阿哥爺這樣……這樣的……木訥寡言,就去見了西院的,惹了什麼誤會,讓爺知曉了,福晉還不知如何的委屈!

老奴句句屬實,絕不敢欺言半個字!

福晉,求您明查,求您開恩呀!」

哭天搶地了一番,我疾喘著起伏的胸腔也漸漸得以平息,轉過視線,定定地直視著埋首的蘇媽媽。

「要活命要活埋!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下一刻,她俯首,光亮的額頭咚咚咚地磕在了石板上,不一會兒血污了一片。

「福晉饒命!福晉饒命……」

「那還不快給我如實招來!既能將我算計進去,就該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麼!

我也告訴你,我郭洛羅﹒舒晴也是經過風浪的,這宅院之間的勾當還從未放在眼裡!

你要是活著膩歪,我自當成全了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緊逼一步,蘇媽媽早已癱軟不堪,聲容萎頓。

「福晉……福晉,饒命呀!

奴才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福晉呀!

阿……阿哥爺前兒從西院……從西院出來的時候……確是已經能夠開口了……雖說……雖說還不利索,可已經能叫額娘和媽媽了……

按理說……男兒開口晚也是常事,可是阿哥爺兩歲不到已經能叫得屋裡幾個婢子的名兒了……只是與王爺相處不多,遲遲還未能開口叫阿瑪……

來了東院……東院之後的半年多里也……也並無什麼不適……

老奴奶過的阿哥格格也不在少數……這樣乖順有聰敏的阿哥爺也是少見的……

來了東院沒有多久也就如常了……

可是這後半年裡,從去年七月中就越發孤僻,不愛搭理人不說,往日愛吃的愛玩的也全無了興緻……漸漸的……漸漸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後來連人都不看了……

嗚嗚嗚……」

蘇媽媽泣不成聲,全然沒了府中老人的臉面,哭得稀里嘩啦。

「福晉,老奴一個字兒都不敢做假呀!

這東院西院的下人全可為老奴做證!

阿哥爺從前是好好兒的呀!

今日若不是……若不是福晉恩典,老奴萬萬不敢興此大不敬的念頭呀!

但求福晉給老奴做主,為老奴指一條明路呀!」

仰首,我長嘆一聲。

「此事還有多少人知曉?」

「自阿哥爺……阿哥爺……就大半日地呆在屋裡,甚少外出……

如今知悉者僅我一人,方才也是實在沒有法子,才央了張嫂子,俱實以告……」

「回下房給我安安生生地呆著,一步也不許出屋!」

轉首,我指著張婆子呵斥道。

「派幾個精壯的,給我看牢了!有一個不規矩的就速速來報!

看我怎麼整治!」

腳下的張婆子乾脆應聲,搖晃著起身,又拖又拽地推搡著早已腳軟的蘇媽媽出了屋。

東側的帘子打起,安茜扶著我坐穩,才開口。

「阿哥爺雖然……雖然痴傻……可倒是聽話得很,饒是耳房牆厚,這麼大的動靜,這麼小的年紀也不聲不響的,給什麼吃什麼,水熱了冷了也不計較,更何況哭鬧了,尋常孩子的心性全無半分。這會兒睡著了,兩個丫頭看著呢。模樣是個可人疼的,就是這樣也討人喜歡得緊……」

覺察我的心不在焉,安茜也不再說下去了。

「此事非同小可,阿哥爺是王爺現如今的獨子,就連萬歲都上心,要是捅出去,這後果不堪設想……

格格,你可有打算了?」

良久得不到我的回答,安茜也不再追問。

回過悶兒來,她才要再道,那張婆子去而復返,折回來進門一福。

「福晉放心,都安排好了。」

我點頭。

「張家嫂子,你看咱們這一出願打願挨的,可嚇住了她?」

張婆子一雙眯縫的眼閃動著,安茜疑惑地看了看我。

「老奴原還是不明白的,開始也被福晉的暴怒嚇得大氣不敢出,倒還是福晉那一腳,讓婆子我醒過點味兒來,福晉那力氣要是正在氣頭上真下了死力凶人的,穿著花盆底,老奴的命還不去了半條。老奴自知福晉是別有用意,倒一時也想不通透,橫豎順著福晉的意思嚎了兩嗓子作罷。

方才老奴回來還想請福晉點撥示下的,這會兒才全然明白過來!

福晉是在踢給蘇媽媽看,為了先治住了她,讓她吐出實話來。」

頷首,張婆子所言非虛。

在那樣的情況下,阿哥爺的真實情況除了身為奶娘常伴左右的蘇媽媽,再沒有人更清楚的了。

這般刻薄的兇狠不過是做給蘇媽媽看,讓她知道,她有罪沒罪,是生是死不過是捏在我的手裡。...

說白了,就是讓她甘心,讓她老實點,坦白所有的經過。而這經過里,我最關心的莫過於,阿哥爺在進東院前後的異常。這無疑也傳達了一個事實,阿哥爺的「痴傻」究竟是先天還是後天,這結果直接關係到自己的厲害關係……

「你說她說的幾句真幾句假?」

思量片刻,張婆子利落地回答。

「福晉,老奴是跟您從梅苑就服侍過來的,今兒個全憑福晉的信任,老奴多言一句。依老奴看,蘇媽媽所言八成是不假的。方才急急渴渴地央著替她通傳一聲,老奴看她已然是病急亂投醫,可見她也自知此事棘手,除了福晉出面,她已全無生路。這蘇媽媽原就是個直腸子的老實人,不然也不會讓爺看中,後來又戶主有心,來東院時衝撞了福晉……」

「說話前先掂量自己的分量!」

安茜出聲呵斥。

我擺手。

「無妨!繼續說!」

她矮身一揖,也不多做贅言,直切主題。

「蘇媽媽若是奸惡之徒,想保一時之安穩,完全可以誆騙福晉阿哥爺……的……的痴傻是娘胎里的,這樣不僅自己撇的一乾二淨,也是福晉最有利的證人,往後就算有東西院的眾下人做證,可福晉由著只有她一人可為您撇清嫌疑,也會維護她到底的。

可如今……蘇媽媽全然交了底,可見她並沒有這些花花腸子,也不知她這一番事實,說不定就能送她入黃泉,讓福晉滅了口!」

安茜輕呼了一聲。

「原來如此!方才這麼一時半刻竟有這樣一出!」

我幽幽地背轉身,將她二人放在腦後。

「不錯!正是這樣的道理!

蘇媽媽說的應該不假……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忽然就……

「安茜,吩咐兩個丫頭把小主子抱回阿哥方里去,張家嫂子這幾天先費心照顧著,你們且先下去,讓我好好想想。」

好一會兒的進進出出,安茜最後柔聲囑咐。

「格格也早些休息吧,心思過重,莫要傷了身。」

抿唇,我沉聲回應。

「安茜,那孩子並非痴傻……」

掩門的安茜腳下一頓。

「格格您的意思……」

揮了揮手,我頹然地轉身。

「去歇著吧,我需要靜一靜。」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完畢!

身份證不翼而飛~哭啊!怎麼這麼苦命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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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全本章!下次來捉蟲修改!

弘旺終於如願上場了~~~

大伙兒多留言呀~不許再霸王了~讓我知道大伙兒還在關注某回和闌珊!!!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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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闌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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