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婆娑

55婆娑

?眼見深秋,而以康熙為首的一行貴胄仍然耽擱在此。原先是一個皇子小十八,如今又多了一個名噪一時的八福晉。不知現如今的京城裡民間又是傳得如何沸沸揚揚。

不願皇阿瑪擔心,勉強留下了他三番幾次送來的幾個隨侍宮人在殿外候命,因為葛特的存在,不敢讓他們有絲毫近前,依然都是安茜料理我的起居,只是外間的活計漸漸輕鬆了不少。聽安茜說,個個都是宮裡最得力機靈的,可見皇阿瑪的用心。

於是,我又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這於我而言並不陌生。

先前的青霉素過敏,乃至後來我的失算敗陣,我早已習慣了清心寡欲,甚至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我不以為恥,反而慶幸這樣的日子來得還不算太晚。

個把時日下來,和葛特安茜三人的獨居,我開始有了不分今朝,不明親疏的錯覺。恍惚間,我以為自己仍然置身東廂,拂面而過的依然是京城中那獨有的乾澀又夾雜著淡淡青草氣息的秋風。

「格格,別站在風口上,快進屋吧。這圍場的夜風可是最凶的。」

我任憑安茜拉扯自己進了裡間,直到坐卧在床前,葛特都寸步不離。

「外面還是沒有消息么?」

葛特搖了搖頭,面無表情。

「一切如常。」

「也好…….」我喃喃自語,「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已經是好消息了。」

「福晉恕奴才無狀,奴才真不明白您的擔憂所為何事?

按說這個時候,您應該安心養病才是,萬歲爺恩典,又囑秦太醫日日來瞧,足見福晉在聖上心中非比尋常的尊貴。雖說奴才未見十八阿哥的病狀,但瞅著金殿那邊這麼大半個月的人心惶惶,可見其兇惡非常。您當初怎麼能就這麼義無反顧地螳臂當車呢?如今怎麼還有心思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哦?你知道我擔心什麼?」

葛特一急,沒了往日的分寸,仰首與我雙目對視。

「這奴才如何不知?!福晉當然是在擔心小阿哥的安危還有萬歲爺的境況了。可您別忘了,您如今也正身染惡疾呀!」

我被他說得一蒙,隨即笑了。

「是啊!你這麼說倒也不錯……」

頷首兀自尋思著,我也不願再多言語。倒是身旁一直沉默的安茜悠悠地開了口。

「格格……咱們如今能做的除了為小阿哥誠心祈福別無他法……」

心念倏地一動,不覺抬頭不加掩飾地向安茜投去讚歎的目光,隨即心中大慟。

我的安茜終究是不一樣了,是磨難讓她成長,也是災禍讓她智機,更是苦痛讓她變得敏感如斯。

拉近她,我含笑問。

「安茜,你就不擔心我?」

立在一旁的葛特聽我們二人之間一來一回,愈加不明就裡。他當然不會明白,大概這世上除了我和安茜之外,任是誰也以為安茜的話不過是示意我們二人是綁在了「痄腮」這一根繩子上,殊不知,這話里還有另外一番暗含。

因為,在這裡,在這個圍場之中曾經親眼目睹痄腮症的全部病發癥狀的只有我和安茜二人。也是痄腮,讓依蘭那麼小的孩子就再沒有重見光明的機會。

聞言,安茜不溫不火地笑了,笑得依舊溫婉,卻少了往日明媚的春色。

我登時明白了安茜的意思。

一聲無言地生死相隨,卻只是心照不宣。

若是以往也許我會為此好生把她一陣呵斥,可是如今我竟也開始習慣接受了她面對生死的決絕。

「如何能夠不擔心呢?格格說的是傻話了。」

正在我兀自思量的當兒,安茜麻利地拾掇著手裡的湯匙盥盅,聲音沉悶卻堅定。

我淺淺地笑了,不忘讓傻愣愣站在一隅的葛特遞上銅鏡。

眯著眼,我不禁對自己的病況細細琢磨,端詳了半晌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收拾利索的安茜這才支起了身子,瞧我對鏡愁眉,也忍不住開口。

「格格?」

我深吸氣。

「怎麼會……」

我低聲喃喃道,旋即又合眼搖首,困意如潮。

「格格?可是又燒了?」

安茜心涼的手背觸碰間,不用說也知曉了答案。

聞言,我闔目仰靠在床沿微點了頭。

「安茜,先不要為我忙活了,且回我一句話。」

不等她回應,我顧自開口。

「小籃子那會兒可是燒了多少時日才有了脹腮之症?」

豎起耳朵,用僅存的意識努力分辨著安茜的回答。

「這……兩三日便……畢竟是幼童……您已有……約莫再有……就開始……」

安茜……我又燒糊塗了么?為何你的聲音卻越來越飄忽了呢?

這大半天的光景,終於還是在安茜碎片般斷續的言語間畫下了休止符。

我知道痄腮之症是低燒轉高燒,繼而脹腮,到最後的生命垂危。這期間患者多是體溫持續升高,昏睡不止的。兩腮腫脹之時也是最難熬的關鍵時刻。而連日來,我也已見見開始睡多醒少,而且體溫一直處於低燒狀態時好時壞,內服外調一直未曾間斷過,卻也敵不過病來如山倒。我日日在安茜和葛特細心的照看下醒來,又在他二人一絲不苟的呵護中入睡。這樣的日子竟讓我有些依戀。

「福晉,眼瞅著就過了晌午。怎麼秦太醫還未來為您診脈?」

葛特在外間踱步的焦急就連我這個仰卧的病人都能夠悉數察覺到。

「無礙!興是十八阿哥那邊給耽擱了吧!」

我口中搪塞,心中卻也開始打了鼓。

「橫豎格格今兒個精神大好,倒是昨日也是這般情景,快至晌午才由孫太醫神色匆匆地親來為您把的脈,說是萬歲爺吩咐了秦太醫要事,無暇來為格格日診,看顧了好一會兒,口中還振振有辭,不過倒與秦太醫不同,未下處方,神色匆匆就走了,一句話也沒留下。」

難不成是十八阿哥的病情又有反覆?

越想越后怕了起來,自覺地開始為秦太醫的失約猜測種種。

是啊!不要說十八阿哥與依蘭相比年小體弱,饒是依蘭病癒也去了大半條命,最後病毒還是侵入了神經,造成終身失明。更何況十八?

「哦?還有這事兒……」

悻悻地應聲,心中的盤算卻越發打得響了。

可是,我還是心存僥倖的,至少這多日來,我的情況就有所緩和。燒也開始退了,兩腮之狀根本沒有腫脹起來。就如同我和安茜所共識的,對免疫系統健全的成年人來說,總好過孩子許多。只要多加休息和正確的護理調養,這一關也並非危乎生死。

時間卻不留情地一分一秒過去。

直到太陽就要落山,我竟全無了睡意,不耐...

地囑著安茜。

「安茜,快去讓小左小右打聽打聽消息。可是小阿哥那邊出了什麼狀況,讓把守的侍衛給咱們帶個信兒也是好的,好過咱們在這裡胡思亂想。」

興許也是按耐不住對十八阿哥的擔憂,安茜一口答應,轉身才要掀簾,只聽殿外一陣躁動。

葛特警惕地低呼一聲。

「福晉!」

我無言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萬歲爺口諭!宣八福晉面聖!欽賜!」

屋內三人面面相覷,一時均手足無措。

口諭?面聖?這個時候?!

我驚呆。

安茜、葛特滿臉愕然。

沒有時間讓我們納罕,外間又響起了尖啞的催促。

「八福晉郭絡羅氏速速領旨!萬歲爺急召!」

小左推門而入,滿臉驚慌,嘴裡也拌了蒜。

「福晉……帶刀侍衛……是萬歲爺的御前禁軍衛隊!」

什麼?!

頃刻間,大腦嗡地一聲,隨即便陷入一片黑白中。

我甚至記不得自己是怎樣孤身走出處所的殿門,只記得臨行前死死拉住安茜的手。

「等我回來。」

飄散在傍晚的秋風中的聲音氣弱懸絲,就連自己都不確定。

一路無言,我緊隨一行御前侍衛,雙眼卻不敢懈怠。

我如今身染惡疾,雖然短短几日已有好轉,但也不該此時急急渴渴地召見。

莫非……莫非是出了大事?!

心中一個驚嘆號突顯。

來不及深思,金殿近在咫尺。

幾步之遙,我駐足仰視,環廊瓦格如故。

然而,在我踏足殿門的一瞬間,身體像塑化的石膏,登時僵直驚呆。

大殿空曠得讓人膽寒。盡頭的高座一簾之隔,一個金黃的高大身形如雕塑一般端坐。

我知道那是我的皇阿瑪,但喉嚨卻生生被什麼卡得死死。

因為除了一身水綠袖袍福祿馬甲的我以外,偌大的面廳兩側齊齊直立的不是滿蒙親貴,更不是奴僕,竟是隨行的一干阿哥主子。而最令我為之一振的不是他們一字排開的陣仗,而是這大殿中一改往日的陳設裝潢。從殿側的頂櫞到正中央的熏爐,甚至所有殿內主子的腰際和奴僕的外衣,竟然都蒙上了凜冽的白。

這一刻,我的心倏忽間滑落。

下一刻,我對自己的無可奈何,回天乏術憎惡到了極致。

「皇阿瑪!」

這一聲顫抖傾注了我所有的氣力,雙膝重重地與石板撞擊,竟不覺得疼。

大殿餘音回蕩,卻沒有回應。

淚早已撲簌成線。

我的阿瑪,您的心一定也在落淚吧。

晴兒對不住您,晴兒幫不了您,晴兒救不回您的愛子。

原來,同在這一片歷史的蒼穹下,我們依然束手就擒。

我以為這一回可以例外……

我以為這一次可以倖免……

我以為這一輪可以皆大歡喜……

到頭來終究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十八……還是走了……

那個與我朝夕相伴半月有餘的頑劣孩提從此再不得見……

和十六形似的輪廓和神似的面容,讓我既憐且愛……

他,還那樣小……

「座下八福晉郭絡羅氏,你可知朕為何召你至此?」

雙臂一緊,我幽幽抬手望去,不敢置信皇阿瑪的出口一問。

是啊!為何召我至此?我又何嘗不覺疑惑?

是為了告之我小十八的噩耗?

顯然不。

大殿站無虛席,神色敬畏,驚懼竟勝過悲痛幾分。

膝下一涼,心中早已冷了大半,果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么?

但是,不應該啊!難道我的後路都一一落空么?

怎會?拋開八福晉的身份不說,我是御封的闌珊郡主,已故親王的乾女兒,更是蒙古草原的第一女巴圖魯。這份榮耀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不為過!

思及此,我闔目,輕吁了氣,遂坦然平視。

「回皇阿瑪的話,晴兒不知!」

又是死一般的靜,腰下大半的身體早已沒了知覺。

「不知么……」

時間在這一刻過得尤其漫長,皇阿瑪終於輕聲開口,聽不出心緒的高低。隨即,金色簾幕後的他大手一揮。

「遵旨!」

孫太醫一行太醫院御醫紛紛上前矮身行禮。

「孫某冒昧,還請八福晉見諒!」

孫太醫一步跨前,手裡拎著他幾十年傍身的陳舊樟木醫箱。

是要為我當庭診脈?

我懵懵懂懂地伸出小臂,任他切脈。

他神如鍾,目光深沉。又起身與身後眾太醫低聲交談。

之後,是素有太醫院泰斗之盛名的林太醫。我與他雖不熟識,但當初我還在宮中當差時倒與他一同入宮為醫的胡太醫交情甚篤,早就聞名他醫德匪淺,自然對他心生敬意,不敢怠慢。只是如今,他已年邁,胡太醫幾年前,在我借青霉素過敏之名的疫症大好不久后便告老還鄉,這也預示著他們這一代的老太醫已退居二線,把最光鮮的舞台讓給了諸如林太醫、秦太醫一代小輩。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用目光搜尋,幾位太醫似是對林太醫的診斷有惑,均親躬為我一診,卻始終未見秦太醫的身影。這不禁讓我心下大罕。

還不及我思慮明白,林太醫在幾位太醫默然搖首之後,恭謹揖身回稟,而我的腦殼也隨之像煮沸的熱鍋躁騰欲裂。

不為別的,只為林太醫在一番脈相生動細緻地描述最後直白地診斷結論。

「……綜上所述,又有隨侍八福晉處所的宮女親症八福晉從未有脹腮之症發作,微臣同眾太醫院大人一致認為林太醫昨日一診所言非虛,八福晉的惡疾……」老太醫頓了頓,「不葯而醫!」

我怔忡地望著自己的小臂,大腦除了一句不葯而醫往複,只剩下一片嗡嗡作響。

不葯而醫……

不葯而醫……

天啊!這……這怎麼可能……

明明秦太醫確診感染痄腮,現如今又如何不葯而醫了呢?!

我這才心中一息殘念,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環顧整個大殿尋找秦太醫的身影。因為我察覺到林太醫的一席話后,皇阿瑪隱忍不發的危險氣息。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目下的情形已非尷尬所能比擬,甚至可以說是危險。

要知道如今小十八已經故去!

理論上,這個時候我不葯而醫,又親侍小阿哥半月有餘,最重要的是治癒小阿哥的「偏方」可就是出自我手啊!同樣的處方,何以小阿哥就不幸夭折,我便不葯而醫...

了呢?這其中怎能不引人遐想?

這個時候,我最需要的就是秦太醫為我申辯,為我以正視聽!

然而,任憑我東瞅西看,卻也不見秦太醫的半個影子。

「……哼……」高座之上,一聲冷哼,我瑟縮不已,「怎麼?還是不知么?」

我茫然以對。

難道我只是熱寒之症?

難道是秦太醫誤診了?

難道阿瑪要將秦太醫誤診降罪於我?

「既是不知罪,又為何找尋秦太醫為你親證!」

啞然,我跪坐當下,竟是左右不是。

難道我不該么?

他的誤診何以要我按罪論處?

這豈不是有些牽強!簡直就是冤枉呀!

「看來你是要一路走到黑了!那就讓朕告訴你!」

皇阿瑪突然起身,幾步上前,徒手撩起了珠簾,雙目迸射出盛怒前的火花。

「昨日夜裡那賊子就已畏罪自盡!」

「啊!」

我一聲情不自禁地哀嚎,雙手緊捂顫抖不已就要失控的雙唇。

自盡……畏罪自盡……

這……

突睜了目,在光潔的石板上我甚至可以看清自己因驚恐而疏忽放大的瞳。

自盡……畏罪自盡……秦太醫……誤診……脹腮……不葯而醫……夭折……

一個個碎片連同這幾日縈繞心頭的疑竇,我一一拼湊。

只是一瞬的覺悟,我渾身痙攣般戰慄,喉頭不間斷地一聳一聳,關節皆不在自己的控制。

這……這是……

有人竟要置我於死地……

置我於死地……

我雙手不自覺地環抱了雙臂,天寒地凍了心,冷得徹骨。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完畢!華麗麗地開場了~~~大家期待吧!!!

另外,因為本章屬於宮斗,情節緊張,也就不另加背景音樂了,哈哈~~~這回全靠回回的文字了!大家多多支持呀~~~不準霸王!!!每次更新都看不到大家的回應,某回也是戰戰兢兢的呀!沒有動力咋更新么!謝謝大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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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雖然更新的不多,但是實在是為了交待清楚小十八的命運安排,以免再應了回回吊足大家胃口的說法!哈哈~~~接下來的情節大家可以猜測一下了,小十八夭折,女主身染惡疾又為何被康熙急招?尤其還是這個危險關頭?歷史走向究竟會否有偏差?每個人的命運究竟會向各自方向如何發展?下一章馬上為大家一一揭曉!大家擦亮眼睛等待八八的登場吧!闌珊的最**馬上就要徐徐揭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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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畢!這一章補齊!預計下一周把下一章完成,將全文推向**~~~請大家多多留言支持和打分!你們的鼓勵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呀~~~謝謝!多了不說!鞠躬謝幕~~~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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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闌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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