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八十四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畢竟莫說是天德一朝,便是慕氏一族執掌中原天下六百年來,也從來沒有過任何一任帝王加封皇族後嗣時是如此以名賜號的方式。
其實那個時候先帝賜號,也不過是看在千里之外尚在為國征戰的弟弟的面上,以帝皇親賜的封號為剛出生的小侄女抬一抬命格罷了。
畢竟當初盛京城裡有頗多謠言瘋傳,說是九章王府身懷六甲的那位九章王妃原本就身嬌體弱。
在聽了九王在城原被困的消息之後一下子就病倒了,恐於她生子不利。
而類似這樣的傳言逐漸被編排得有模有樣的,在盛京城裡如此類謠言一度是甚囂塵上。
這些傳言,手眼通天的帝王不可能不知一二。
更何況事實上九章王府里,他弟弟的那位王妃也確實是真的病倒了。
是以即便是為了他唯一的同胞弟弟,對於九王府里即將出生的獨苗苗,九王迄今為止唯一的骨血,帝王也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而給了九章王府里剛剛安然降生的孩子無上尊榮的同時,仁宗當然也就未曾想到女子閨名之重。
畢竟以他的身份,無論是以當初的嫡皇子之尊,還是後來的執掌政權的當朝帝王,都是從來不需要去忌諱這些的。
而底下那些真正需要忌諱這些的人,卻又忖度著當時正在城原戰場上與敵拼殺的九章親王,一時之間也是沒有人敢貿貿然就開口的。
於是長此以往,有些不曾立在明面上的規矩,便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因此這些年來,盛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們都十分有默契地從來不在與長安郡主同在的場合喚其封號,以示對其的尊重。
又更何況如今是在此類有外族覲見的大宴之上,唱禮太監更是不可違了這等雖然不是禮制,但卻是整個大翌貴族之間默認規矩的規矩。
是以殿門前的小太監瞧見了這二位殿下相偕而來時,並未當眾唱出郡主長安的封號。
而另一邊,隨著小太監唱的這一聲,此時大殿內眾人的目光也就紛紛投向了自殿門處走來的兩位年輕女子的身上。
位份低的,已然開始行禮了。
著眼望去,走在前頭的那一位明顯年長一些的女子,行動之間不如一般尋常貴族女子之間講究的蓮步輕移,反而步調與普通男兒一般無異。
再看她面上雖然是端整肅容,眉不畫而翠,可那一身的正紅色華服卻更是映得其人方桃譬李之姿,簡直足以媲美日月之耀,光彩攝人。
然而即便如此正紅艷絕,但卻又絲毫不損她那一身的赫赫威儀,平添幾分英凜之氣,十足的儀態萬方。
待她走近了,眾人便看得見她面上尤為引人注意的是那一雙長而媚的眼睛,只是那一雙本該柔媚婉約盡顯風情的眸子里卻盡數是一派肅殺之色。
但奇怪的是,這卻並不會讓人輕易就對此產生絲毫矛盾之感,反而讓人覺得,她便就應該是這樣的才是。
環視著滿殿人幾乎都在看向走來的兩名女子時各有不同的面色變化,南懷意不禁嬌笑了一聲才悠悠嘆道。
「這便是翌國的長公主,榮宸呀。」
那輕呀的一聲,初聽如鶯啼之聲,待細細品時卻又會發現比初時格外多了幾分嬌柔婉媚。
她身邊的年輕男子在聽見她這言語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時便側身看了她一眼。
而後那男子才又轉首看向了殿中的方向,只是他口中卻道,「中原史書有言,宸,即帝王星。」
少女回之一笑,卻又並未再開口。
南,是南疆王室的姓氏,南懷意,則是如今南疆唯一的一位嫡出公主。
只是南疆一帶的嫡庶之分並不比中原地區,而且南懷意的生母早逝,並不受寵。
而現任的南疆王后是繼后,其所出的唯一的一位王子便是方才說話的年輕男子。
南疆太子,南懷澤。
只是這位南王室的太子臉色蒼白,頗有幾分病容,儘管此時大殿內光影綽綽,但他的面上卻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沒有半點血色。
待榮宸與長安二人緩緩向主座之上的方向走來后,除了各國來使及諸王府,宴席兩側桌案后的人也紛紛起身行禮。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才落後榮宸幾步的年輕女子的面貌也漸漸地在眾人的眼中清晰了起來。
她是如此的年輕。
只見其眉目如畫,容色高華,青絲如瀑,長發及腰卻只以一個極為簡單金環作扣。
一身白衣以金絲綉上祥雲紋於領口及袖口各處,迎著殿門口送來的風,衣袂翩翩,一時間似乎她周身都籠罩著薄霧輕煙,鍾天地靈氣應運而生。
直教人不敢逼視半分。
尤其是行走間不曾如時下高門貴女之間流行的裙裾飄飄之感,反倒是極為妥帖的,可見她的步態禮儀是極為出色的。
儘管如此,卻又不給人絲毫板正之感,反而還透著一股子說不盡的閑適逸然,從容自若。
她一步一步走來,七分矜貴,兩分雅緻,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驚心動魄之感,周身氣蘊天成,實在是令人驚嘆。
眾人心裡大約也只能嘆一聲,風華榜三,名不虛傳。
「《唐書》有言,神女照日迎風,精妙無雙。攸寧,你如今可還怪我使計將你強帶了來?」
一位面貌姣好,五官俊爽,鼻樑很高,膚色是淺淺的麥色的年輕男子對著旁邊桌案上的男子低聲如是問道。
回答他的,是男子拿起自個兒桌案上十分精緻小巧的酒壺在他這一方作虛虛敬酒之狀。
於是鎮南侯府的世子爺也就知道了好友此時已經脾氣盡消了。
鎮南侯府世子柳澈,少得先帝元后所喜,常來往宮中,當然,他同樣的也是當年還是四皇子的聖英帝的伴讀之一。
因了現任的鎮南侯爺身子骨一直不好,已有數十年未曾上朝了,這次芳華宴,鎮南侯自然也是未曾列席的,所以柳澈便代父親來了。
他旁邊的侯夫人,也是他的生身母親,此刻正在與他的庶出妹妹們囑咐交代著一些話,自然也是沒空管他的。
是以他此刻便將心思放在了身旁這個被他拐來的年輕男子身上。
而那位在他的言語之中被他設了計策誆騙來的男子,便是公子攸寧。
因他尚未娶妻,所以他與風祺一樣,也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坐在一處。
只是這一方坐著的都是可以世襲的侯爵府邸,所以也沒多少人文武百官會認真地看向這處,並注意到他是獨身而來。
因他少年時便行走江湖,於江湖中人多有助益,天下人皆慣以「公子」之稱以敬之。
公子攸寧,河西柏家少主,仁宗親封其為「清平侯」,爵位可世襲罔替。
河西柏家是傳承已有千年的老牌世家了,只是數百年前的那一代柏家家主柏宜辭官謝爵,攜柏氏一族歸隱河西,並有家規傳與後代子孫。
「凡柏氏一族嫡出血脈,男兒不可入朝,女子不可入宮。」否則便會逐出家譜,只是後面這一句,卻是早在慕喜帝一朝時便被抹了去的。
公子其人,一代名將九章親王曾以「風姿特秀」贊之。且自其入世以來,與他相交之人無不仰慕,是故世人皆以其為君子風儀。
且他身後的柏家遠離朝堂之後,在河西經營了數代,如今是日益繁盛,根基穩固,等閑不可小視。
楞伽閣就以古語評柏氏少主其人。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閣主白昀曾經更是親自下筆添註:「君子攸寧」,足見公子其人的人品貴重。
他是一個極溫柔的人,即便是拿著酒壺的動作燁透著幾分淡淡的溫柔。
「意恆,這是九章王府的那位郡主殿下罷。」
意恆,是鎮南侯府的世子爺柳澈的字。
極為篤定的語氣,彷彿並不需要好友的回答來應證似的,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把眼神放在身旁好友的身上過。
其實這位清平侯的眼睛是細長上挑的,柳澈也不止一次地在心裡想到過。
若是文遠願意認真地看著一個人,他的眼睛在那個時候一定會盛滿了星星,會發光的。
文遠,是柏氏少主,年輕的清平侯爺,公子攸寧的字。
越過這一方低聲淺談,方才進殿的二位皇家貴女已然走到了丹陛之下,只聽得一聲清淡之聲道。
「臣妹請皇兄大安,請兩宮太后金安,請皇嫂安。」慕長安微微俯身行了肅拜之禮。
榮宸正欲一道拜下時,卻不想與此同時,年輕的帝王早已沒了方才的心不在焉,此時端的是意氣風發之姿。
只見他此時大步下了玉階,親自扶起了姐姐還未拜下的身子,又一併攙起了妹妹,這才抬首看向殿內,朗聲道,「平身吧,各自歸席。」
而帝王攙扶著皇姐走向上座坐下時那位長安郡主也剛好回身走到了九章王府的桌案后坐下。
這時候,方才榮宸進殿時行禮的眾人才終於起了身。
這時候,聖英帝拿起了內侍遞上的酒杯,眾人見此便也起身舉杯,帝王環視了殿內一圈才道。
「芳華宴為我大翌傳承數百年的古宴,今值諸國使節來朝,當為天下賀儀,諸使、諸卿皆不必拘禮,務必乘興而歸,開宴!」言罷便飲盡了杯中酒。
「吾皇萬歲!」
眾人山呼萬歲,亦舉杯飲盡。
禮樂起,殿內輕歌曼舞,宴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