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七十章 解把飛花蒙日月

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七十章 解把飛花蒙日月

慕長安這話未免說得就頗有些沒心沒肺的意味了。

所以在她一句話說完之後,不僅是修昭,就連一旁的白鶴都略略偏了偏身子,微微瞥了她一眼復才又低頭倒騰案上的茶具。

修昭冷不防聽見了她這句話,自然是不打算輕易揭過了的,所以也立馬堵著她問了一句。

「既然你也知道有些事不需要你去勞心勞力的,那做什麼大敵當前還要赤膊上陣?」

雖然是話糙理不糙,而且少將軍這話說得未免就有些不通情理,胡攪蠻纏了些,但是他真正想說的意思慕長安也是有幾分明白的。

所以她呷了一口茶,方才在置盞之後輕聲說了一句。

「為君者也該明白,天下之所以昌明,在於順服民心,若掌權者倒行逆施,背離民心治國,長此以往,政事所廢在所難免,不過是早晚而已罷了。」

民心若一旦背離了皇權,那當權者再多的籌謀睿智都無處可使,國家便更無異於是大廈將傾了。

白鶴為她添茶的手微頓了頓,不過一瞬之間他便反應過來了,繼續在她的茶碗里添了稍許,只是動靜越發輕了。

室內靜了不過一會兒,慕長安才又溫聲說道。

「阿昭,有些事情原不該我插手的,但我還是貿然涉及了,所倚仗的也不過是父輩留下來的那些恩義,其實這已然是有些不妥了。」

「至於其他的我尚還考慮不到那些地方去,也不該我去考慮,甚至他日再論是非功過,那都是我百年之後的事情了,就更與我沒什麼關係了。」

慕氏皇族的臉面,她不會輕易容人踐踏,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自己。

但是一朝一姓若想要千秋萬代地執掌這個天下,那卻不是她需要去考慮和謀划的事情了。

這世上,畢竟還是變數太多了。

慕長安從來不認為這天下必須得是慕氏家族的天下,也從不認為天下百姓就天生該必須是慕氏一族的擁躉。

千秋萬代的,應該是在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不斷繁衍生息的子民們,是這片廣袤疆土所積累孕育而出的文明。

是歷史,是文化。

而非一家一姓一天下。

慕長安與她的父親九章親王慕之琰的想法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她父王是慕氏嫡脈,雖然他的大半輩子都是在軍營之中度過的,但歸根結底,她父王骨子裡承襲的依然是慕氏皇族根深蒂固的一姓一天下的思想。

其實也不只是九章親王有這樣的想法,世家貴族裡的後嗣,稍有些志氣的都是這樣一個想法。

從最早可以追溯到的歷史來看。

在東洲大陸這片物產豐饒的土地上最初是由屈族人在此開國立廟的,後來,是池別人的祖先哈薩特人打敗了屈族人佔領了屈族皇宮。

從此廢除了母系氏族時期,屈族人所處時代的女帝制。

父系氏族自此興始。

之後的數千年時間裡,去除了矇昧的東陸人開始接觸到了因為戰爭而帶來的不同的外族之人、不同的風俗習慣,以及不同的異域文化。

自此之後,東陸在各方不同的文化的激烈碰撞之下,逐漸形成了東洲大陸今日是處皆有儒生言天地萬物皆有靈,并行仁禮之舉。

不復千年前的一言不合便是粗暴且野蠻地以武力相向的情形。

而血緣親情,家族傳承,則作為一個全新的信仰為越來越多的貴族之家所看重。

畢竟看了越來越多,也見了越來越多的東洲人,漸漸地也開始明白了古書里所謂的「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的意思。

與此固有的信念一同傳承下來的,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儒禮家教。

自古以來,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

但高門府邸教養女兒的第一件事兒便是得謹記家族的榮耀,才是一個女人所有的底氣。

而這些榮耀,來自於父親,來自於兄弟。

這些註定要傳承家族榮光的一代又一代的兒郎們,則或入仕,或從軍,無一不是押上全副身家在前方為大後方的家中女眷拼殺出一條路來。

所以長此以往,守護家族的榮耀,是每一個東洲人都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已經成了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們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了。

慕長安如此,不過也是因了榮宸年輕的時候一心忙著為弟弟籌謀,而且她又是那樣殺伐決斷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閑下來引導長安這方面的心思的。

因了榮宸自幼是先皇后教養長大的,所以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在潛移默化當中榮宸便已經接受了。

以至於榮宸可能在不知不覺當中就覺得一切都本該是如此的。

而長安則不同,榮宸未曾特意教導過她這方面,她的親生父母與她見面都不算容易,是以每次見面她的父王母妃無一不是順著她,寵著她的。

哪裡又還會分心思教導她,在他們看來如此理所應當的「只有血親家族好,才會惠及自身」這樣的涉及一族榮辱與共,責任同擔的道理的。

長輩不會,那下面伺候的人自然是沒有誰膽敢託大去將與她聽的,更何況這些道理本就是該是自小就受到的訓誡。

是以長此以往,因著從未有過人在她耳邊念叨這些個有的沒的。

所以慕長安在涉及到家族榮辱一類的問題上,她並沒有那些在正常的環境里長大的其他同齡人們對三綱五常那麼重視。

自然,她就也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因家族而生的優越感和所謂的永遠家族至上的責任感。

所以,因著她的這些個固有想法而衍生出來的她現如今這樣的態度,是修昭和白鶴無法理解的。

所以幾乎是慕長安的話音剛落,修昭身上的氣息就有些變了,不再是之前狀似懶懶散散的狀態,反而隱隱露出了些許的鋒芒。

慕長安這樣的的態度,是修昭所不能認同的。

但白鶴為他添注新茶時,茶具與几案碰撞之下所發出的聲響稍稍拉回了他的思緒。

於是修昭又沉下心來想了想之後,就理解成了長安是因為回南舊事,所以她這樣的態度只是因為對當朝帝王的不滿和怨懟。

修少將軍無論如何都是壓根就不會想到郡主殿下這一番話說出來俱是出自真心實意的。

當然,也正是因為此刻少將軍理解岔了,所以他也沒有再繼續說一些什麼話出來。

因為這會兒一開口,就難免會牽扯到她的生父生母。

少將軍其實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他是怕長安想起九章親王與王妃,心裡難過。

長安如今說的這番話的目的,無非就是在直白地告訴他,方戈她會救,不需要他插手進來。

但是方戈因何回京,這其中緣由是否會被不慎泄露出去,甚至於泄露出去是否會寒了邊關將士的心……

等等這些需要上位者一同考慮進去的方方面面,她都無心去分辨,也無力去善後。

他能怎麼辦?

其實細細想來,修昭覺得她也並沒有說錯什麼。

修昭自己因為是出身將門,所以自小腦子裡被灌輸的就是保境安民,也是家族榮辱,更是忠君愛國。

但他是男子,保家衛國本就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做的。

長安則不一樣,她年紀尚輕,又是個姑娘家,雖然天性敏慧,但到底是很少在外行走的,所以想事情難免會少了些周全,也是可以理解的。

少將軍已經在心裡如此這般為郡主殿下準備好了一番十分合乎情理的解釋,之後才又開口說道。

「你要記得你義父曾經跟你講過的話,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的。」

言語之間略有些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說話的聲音也是刻意放得柔和了些的,當然,這只是少將軍自以為的柔和。

「長安,今日之後你就要記著,你兄長日後無論何時何地,是何處境,他都會拼盡全力地護你周全。」

她的兄長,自然是指的修昭了。

昔年拜親禮之後,忠勇大將軍,她的義父曾對她如此說道。

彼時她與修昭早已相識,只是從未見過他口中的那個十分嚴厲,時常斥責他的父親。

彼時拜親時,那是長安郡主與大將軍的第一次正式相見。

彼時慕長安眼前的那個正值盛年的忠勇大將論與她說話時的態度是十分溫和的。

與修昭平時口中那個對他無甚耐心,且動輒就打罵他的十分嚴厲的大將軍形象很是有些相差甚遠。

所以那會兒尚還處在年幼吃軟不吃硬階段的長安郡主一聽見大將軍的話就十分聽話地乖乖應下了。

當然修昭的噩夢也提前到了,因為自從那之後,長安便猶如拿了個雞毛當令箭使一樣地更加得心應手地使喚他,並尤其擅長威脅他。

若是她闖禍了,又一著不慎地東窗事發了,那更是想也不會細想地,動不動就拿他頂上那窟窿,並且還毫無愧疚之感。

修昭最初滿以為他是得了個便宜妹妹的那一顆激動滾燙的心,就那樣被一次又一次地澆了涼水上去。

少將軍也是最後才想明白了,估計當時在場的人里也就只有他聽到的重點是兄長二字。

而長安對護她周全四個字的理解,與他對那四個字的理解也是不一樣的。

若是認真算起來,修昭年少時最信服的應當是洛水宮的榮宸長公主了。

原因無他,只是在少將軍頻繁背黑鍋的那段黑暗時期,得虧長公主是個心明眼亮的,才免去了他許多莫須有罪名之下的責罰。

不然靠他親爹?修昭心裡是十分清楚的,他爹是指望不上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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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翌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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