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赫連蕪歌

第171章 赫連蕪歌

太華殿的夜,總透著冷傲的寂靜,沒有蟬鳴,沒有蛙叫,連窗欞口投入的月光都是冷傲的。蕪歌很不喜歡宮裏的夜,尤其是帝王寢殿的夜。

月媽媽不在裏屋,她犯不着再扮作滿不在乎。她撂下那捲一字都未入眼的書,伸手探了探兒子的額溫,確認他未出汗,便又替他掖了掖薄毯。

盯着小傢伙的睡顏看了許久,實在是百無聊賴,她才起身,信步走向大開的窗欞,順着皎潔的月光,望向那輪圓月。

其實,今夜,並非是對拓跋的考驗。是對她自己的。原來,她也並非自己想像的那般心如止水。

她勾唇解嘲地笑了笑。

忽地,周遭那種冷傲的寂靜,被驀地打破了。她聽到外間掀起一陣壓抑的喧囂,她回身,扭頭看向殿門,便見一道明黃身影夾裹着水汽和慍怒,雷霆般疾步而來。

她的心,驀地突了突。心底那處忐忑不安的隱秘角落,驀地安穩了。

她看着那個她曾經處心積慮謀心謀情的男子,頂着濕漉漉的蓬鬆束髮,只草草裹了套寢衣,衣襟微敞,眉目冷沉,似風似電地沖她大步走來,在她還來不及裝模作樣地行禮時,就已攥着她的腕子,拽着她一路出殿。

蕪歌被他拉拽著,近乎一路小跑,卻是一聲不吭。她只在臨出殿那刻,不放心地回眸看了眼兒子,確信那小傢伙不曾被吵醒,這才緊趕幾步,努力趕上身側瘋魔一般的男子。

滿殿的宮人,早識趣地避開了。

直到出了偏殿,蕪歌才總算出聲了:「這是去哪?」

拓跋燾只覺得心口翻湧的氣血近乎吞噬了他。天曉得,他在睜開眼,看到貼在心口的女子竟是赫連吟雪那刻,他有多氣血攻心。

他沒回眸看身側可恨至極的女子,更沒開口回答她,只手下的力道更加重了幾分,步子也邁得更加急了。

「拓跋燾!」蕪歌哪裏跟得上健步如飛的他,才出聲就是一個踉蹌,栽倒下去。

身側的男子總算是回過神來,戛然住步,回身眼疾手快地撈起她,穩在了懷裏。

蕪歌順勢攀住他的胳膊,驚魂未定地淺喘著。還不及她喘口氣,身子卻是一輕,整個人都被半拎起,砰地抵在了偌大的朱漆宮柱上。

後背有男子的臂彎阻隔,蕪歌並沒撞疼,卻也受了些驚嚇。她強作平靜地抬眸看向拓跋燾,這才發現他雙眸通紅,也不知是被太華池的熱湯炙烤的,還是被攻心急怒給氣的。

眼前的男子恣意隨性,她素來是知曉的,卻也不曾見他如此大動肝火。她莫名有些心虛,便垂了眸。

「徐芷歌,你欺朕太甚!」拓跋燾生平還不曾如此急怒過,「看着朕!」

蕪歌心跳有些急亂,抬眸間目光卻很清淡。

拓跋燾一手掌着她的腰,一手卻滑到她身前,一把托起她的心,揉在掌心。他薄唇輕顫,夾着隱忍的怒意:「朕真想看看這裏是什麼做的。為何如此鐵石心腸!」他邊說,邊揉着她的心。

蕪歌心跳越發急亂,心口更湧起慌亂的疼意。只是,她素來是個要強的,連示弱都帶着凌傲。她抬手,捋起拓跋燾鬢角的一縷濕發別去耳後,柔媚地笑了笑:「我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拓跋燾道不清當下是何感受了。那隻纖細的手全然不像是劃過他的鬢角,更像劃過他的心房,指尖那點似有似無的觸碰,帶着巫蠱誘惑的意味,似是一霎就泄了他掌心的力道,連帶着一路的心火都熄滅了。

阿蕪最是會拿捏他。眼下,拿捏的功夫越發爐火純青了。

「既然招惹了你,就不該一走了之。既走了,就不該回來。既回來了,就不該拖泥帶水。既婉拒了你,就不該再霸着你。」蕪歌的拇指婆娑著月色下,男子俊逸出塵的面頰,「你忍我忍得很辛苦吧。」

拓跋燾心口微微起伏着,眸子裏的慍意卻褪散了。他貪戀面頰上的那隻縴手,他清晰地感覺到心跳在不爭氣地加速。覆在她心口的手,也染了貪戀的意味,順着淺灰睡袍微敞的衣襟滑了進去,真真切切貼上了那片他思之若狂的凝脂。

蕪歌背抵著宮柱,被桎梏在男子的懷裏,難以動彈。她其實一直都沒有退路。無論拓跋對她情意幾何,她其實都走不出平城宮,也走不出魏國的。她一早就知,只是不甘心罷了。

她想,她是做不回曾經的徐芷歌了。

徐芷歌沒她這般知進退,更沒她這般心機城府,拿捏人心:「對不起,拓跋。我一早就說,我是個頂自私的人。若是情路有一百步,我連一步都不想邁出去。我不信山盟海誓,卻偏偏強求山盟海誓。我不守三從四德,卻偏偏強求你為我守身如玉。哪怕我們沒有肌膚之親,我也不想你被其他女子染指。」

拓跋燾錯覺還是置身在太華池裏,眼前女子甜糯的聲音就像氤氳熱氣,直叫他上腦,有些意亂情迷的意味。

他捏着她的心,抵住她的額:「徐芷歌,你終於肯承認,你在乎朕了嗎?」

「嗯。」蕪歌微抬下巴,清潤的唇堪堪擦過他的,她撫着他的臉,點頭道,「我以為我不在乎,其實,是在乎的。」

拓跋燾閉目,心口微微起伏着。他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覆著她的心,聞聲,都是下意識地緊了緊。

蕪歌被他緊箍著,有些窒息。他的氣息灼熱,夾着濃烈的情意和隱忍的慾望,噴灑在她臉上,她呼吸都有些不暢。「拓跋。」她呢喃,「松……鬆手。」

貼在眼帘的那雙桃花目唰地睜了開,拓跋燾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蜻蜓點水地擦過她的唇:「你休想朕鬆手。」

「徐芷歌,你聽着。朕要定了你,知難而退這招對朕也是不管用的。」他鬆開她的額,抬眸望向圓月,勾唇哼笑,「今夜,朗月為證。」

蕪歌當真有些喘不過氣,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輪月,耳畔不真切地響起男子恣意低沉的聲音。

「我拓跋燾要你,餘生只要你。」

語畢,她只覺得心口一松,總算能自由呼吸了。可才堪堪吸了一口氣,心口就是一涼,耳畔是絲帛撕裂的聲音,她垂眸,就見自己像一尊玉雕曝露在皎潔的月色下,而那個男子……

「拓跋嗯——」蕪歌在心口被吸附那刻,倒吸了一口氣,無助地摟住男子濕漉漉的束髮。巫女說得對,男人發起瘋了,不僅不要命,更不要臉。

這宮闈里,看似空無一人。可隱匿在暗處的暗衛,數不勝數。

「別,拓跋,別。」蕪歌有些語無倫次。

拓跋燾卻像徹底沉溺在狂亂的深吻里,全然未聽見似的。

蕪歌在感覺到衣襟近乎全開那刻,羞窘到無以復加:「阿燾,別,別這樣。」見他全無反應,蕪歌自知今夜在劫難逃了,她識趣地改口:「別,別在這裏。」

身上肆虐的狂吻總算頓了頓,蕪歌的心才稍稍安落,卻又聽到男子邊吻邊含糊地呢喃,「朕就要在這裏。朕要朗月為證。你休想再反悔。」

這回輪到蕪歌氣急了。只要一想到滿殿都是隱匿的暗衛,她就心血翻湧。可這個恣意瘋魔的男人,她實在是不敢再招惹刺激他了,「不反悔,不要在這裏。」

話音剛落,蕪歌只覺得身子一輕,已被拓跋燾熊抱起,一個轉身,砰地一腳踹開了身後的殿門。

殿內,未掌燈。

時值酷暑,窗欞大開,月光投落進來,倒並不昏暗。

蕪歌掃一眼四下,這是拓跋燾的練功房,周遭全是兵器櫃,白森森的冷兵器和那具銀盔甲在月光下泛著凜凜寒光。

蕪歌的心,驀地突了突。她想說,她也不要在這裏。可似乎是為時已晚了,在她再度被抵在柱子上時,隔絕彼此的衣裳早不知何時已被狂亂地撕扯殆盡。她被高高地托舉起,心口的肆虐越發恣意,她錯覺自己的心當真要被他吞去了。她不得不攀住拓跋的腰,摟住他濕漉漉的束髮。

「阿蕪,為了你,朕都成和尚了。」

「阿蕪,朕想你快想瘋了。」

「你好狠的心,這樣折磨朕。」

那個恣意時,最愛說情話的男子回來了。

「阿蕪,你要怎麼補償朕,嗯?」拓跋燾溯著凝脂一路吻回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唇,抵着她,一下又一下:「說,你該怎麼補償朕?」

蕪歌被桎梏著抵靠在偌大的柱子上,當真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錯覺。可今夜,她不得不配合他。她不想這個癲狂的男子更癲狂:「你想怎樣?」

拓跋燾邪邪地笑了笑,吻着她,反問:「你說呢,阿蕪?」

蕪歌心底其實是有些莫名的恐懼和不安的。她再裝作雲淡風輕,她其實是在乎禍國妖妃這個罵名的。她驀地分了神。

拓跋燾覺察到她出神了,不忿地喚她:「阿蕪,看着朕。」

蕪歌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交接的那剎,拓跋燾重重地傾身。那刻,彼此都是微仰著下巴大口呼吸著。

「阿蕪。」拓跋燾自覺終於活過來了,恣意狂亂地不能自已,「朕的阿蕪,回來了。」

「阿蕪,阿蕪……」

這夜,拓跋燾都道不清究竟呢喃了多少句「阿蕪」……

翌日清晨,蕪歌是被窗欞穿透的日光曬醒的。她睜開眼,便見他們昨夜竟相擁著,席地睡了一夜,身下是那件銀色的披風,身上蓋的是他們的衣衫。

她揉了揉眼,耀目的朝陽灑在男子玉白的臉上,像鍍了一層金燦燦的光環。拓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了。

「醒了?」拓跋燾抬手揉了揉她如瀑的長發。

「嗯。」蕪歌在他懷裏動了動,清秀的眉蹙了蹙,練功房雖鋪了木板,這樣席地而卧還是硌人的,她感覺腰酸背疼。

拓跋燾笑了笑,順勢撫住她的背,輕柔地揉了揉:「累了吧。」

自然是累的。蕪歌莫名地紅了紅臉,她曲肘想撐起身,卻被拓跋燾一把摁回懷裏。

「再陪朕躺會。」

身下的男子,素來是個痴纏的。蕪歌貼在他心口,有些無奈地嘟囔:「拓跋,我餓了。」她以為這個男子能聽出她的眼下之意,她想起來了。

可哪知這潑皮一樣的男人,端著清明裝糊塗:「朕也餓了。」翻身就把蕪歌壓在身下,又是一番胡攪蠻纏……

待到雲雨停歇,日光已大盛。

蕪歌被桎梏在他懷裏,刁蠻地捶了一把他的心口:「你都不用上朝的嗎?」

「朕早就罷朝了,懶得聽那幫老頑固嘮叨,都是些以己度人,心思齷齪的,朕要過繼,他們就滿腦子都是以子為質的齷齪心思,哼。」

蕪歌微微有些出神。

「不說他們,煞風景。」拓跋燾勾起蕪歌的下巴,淺笑着啄了啄,「咱說回正事。」

蕪歌眨著一雙美眸,問詢地看着他。

「十日之後祭天,朕的皇后想姓甚名誰?」

經過一夜痴纏,那個愛笑愛鬧的男子似乎又回來了。蕪歌伸手撫住他的臉,帶着點繾綣惆悵:「拓跋,你還是笑起來俊朗。」

「哈哈。」拓跋燾爽聲一笑,摟着蕪歌覆在心上,「阿蕪這是在誇讚為夫嗎?」

蕪歌像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勾唇笑了笑。旋即,她垂眸:「還是赫連蕪歌祭天吧。」

「阿蕪。」拓跋燾再次勾起她的下巴,正色道,「朕的皇后,可以隨心所欲。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做回徐芷歌。」

蕪歌的眸子亮了亮,有水霧蒸騰。

徐芷歌,是回不去的過去,她也不想回去了。九泉之下,父親也不會願意她頂着徐家女兒之名登上異族的后位。

她笑了笑:「姓氏只是符號,血脈才是維繫。徐家的香火和昌盛有齊兒傳承,用不着我了。赫連蕪歌挺好的。」

她抬眸,望向窗欞投落的日光,眸子裏似種了迷離的霞光:「父親為我取名芷歌,是止戈天下之意。其實,蕪歌更好。天下無戈。赫連家無歌,徐家也無歌,我只是我,不屬於任何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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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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