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契約(一)

1契約(一)

地牢裏傳出鞭子抽打在身上的聲音。

被嚴刑拷打的人卻始終緊咬牙關,只有在痛極的時候才會輕哼一聲。

抽打那人的鞭子上沾的是瓊英宮秘制的鬼蟻噬骨粉,這東西只要沾身,便像有萬千隻鬼蟻在啃咬皮膚一樣疼痛入骨,莫說是尋常人,就算是教中那些二百來斤的壯漢,只在皮上稍稍沾上一點便會哭爹叫娘的疼得滿地打滾,而抽打她的鞭子,也是瓊英宮所特製,牛皮粗麻與銅絲混在一起絞成手指粗的一股細鞭,幾鞭下去就足夠叫人皮開肉綻。可是此時被打的這人實在是有志氣得很,即便痛到極致也一直咬着牙,別說是求饒,就連哼也不肯多哼幾聲。

這人混入瓊英宮一年多,在教中一直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若不是一個多月前赫燕霞設下圈套引姦細現身,她大概一輩子也想不到姦細竟然是這個在教中絲毫不起眼的人物,而且能耐還這樣大。

和這人一起混入瓊英宮的是她的同門小師妹,一年多來二人混跡在普通教眾之中,隱藏得滴水不漏。這一段時間赫燕霞一直都懷疑教中有姦細,只不過因為瓊英宮裏教眾上萬,根本不可能一個個去調查清楚。所以她才想出引蛇出洞的辦法,假意動身去西域的分部,又讓手下在平日裏重重佈防的密庫故意露出破綻,若是教中真有姦細定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這師姐雖然心中懷疑,可是也明白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以後便再也等不到這樣好的機會了。於是她們師姐妹二人想好詳細周密的計劃,選好了宮中祭祀密庫的守衛最少的那一日,放迷藥迷倒了守衛,拿出千辛萬苦從寒冰令主那裏偷偷複製的密庫的鑰匙打開了大門,結果一進去便中了埋伏。

不過對姦細的實力,赫燕霞倒是估計得太低了一些。那師妹的功夫雖然只算中流水準,她的師姐卻是一等一的高手,兩人中來了埋伏時雖然有大批的人馬將她們團團圍住,那個師姐卻還能憑着自己的身手殺出一條血路,硬是從包圍中沖了出去,二人對瓊英宮的地形早有研究,繞了幾次便甩掉了大批的人,要不是赫燕霞及時趕到,兩個人肯定早就跑出去了。

看到赫燕霞追過來,兩個人也知道這次沒辦法輕易脫身了。後來那師姐為了掩護師妹離開,一掌將師妹打下了水讓她順着急流被沖走,自己留下來和赫燕霞拖延。

她在剛才突圍的時候已經受了重傷,可是對上赫燕霞卻還是死撐著接下了好幾十招,後來體力不支被赫燕霞生生擒住,之後被關進地牢,連着兩個多月酷刑不斷被瓊英宮裏的人折磨得沒了人形。

面前的人身上早已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身上密密麻麻的青紫淤痕,一道道迸裂的傷口,密佈全身的針孔,還有被烙鐵燒傷的印記,就連那些給她上刑的人看着都有些可憐她。可是就算這樣她還是一臉的傲然,問什麼都不屑回答,不是說不知道便是叫他們直接殺了她。

赫燕霞這一個月來不時會過來看看,看了幾次之後對這個人的興趣也慢慢多了起來。

能夠被他們折磨一個月還死不低頭,的確比以前抓住的那些有骨氣多了。

瓊英宮以前也抓住過一個姦細,不記得是青鯊幫還是飛鷹盟的,功夫不怎樣心思也不夠細密,沒進來多久便露了馬腳,後來被他們抓住關進牢裏,四十九道大刑只受到第三道便差不多要把他們家祖宗十八代都供出來了,比起面前這人來,實在是無趣到了極點。

瓊英宮裏四十九道大刑受了二十多道還能這麼硬氣的,她還真的沒見過幾個,所以這人能撐到這個時候,連她都忍不住覺得意外。

赫燕霞走下樓梯,沖着牢房裏那幾個人拍了拍手。

那些正在逼供的人聽了聲音都停了下來,見她做了個讓開的手勢,一行人都退到了房間的兩側,給赫燕霞讓出一條道來。

赫燕霞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並不看她,可是避開的視線卻並不是恐懼,而是滿滿的輕蔑。

赫燕霞也不生氣,只是笑盈盈地走到她身邊,叫她抬頭。

那人卻一直低着頭不看她,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

赫燕霞笑了笑,只伸手用三指便將她的臉扭了過來,赫燕霞的手指修長,可是力氣卻十分大,那人雖有極好的武功修為,自己的臉卻還是被她硬生生扭轉,逼着她與她直視。

「這眼神倒還不錯。」

被自己捏住下巴的那人眼中射出怒極的火焰,像是巴不得用眼刀凌遲赫燕霞,實在是讓赫燕霞覺得很有趣,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一個月的折磨讓這人面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頭髮沾了血和水粘黏在一起,散亂地垂落在眉間耳後,她的額頭上隱隱看到青筋,想必剛才的酷刑定是讓她痛苦到了極致,所以才不得不咬牙忍受……只是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只怒極的小獸,被她困住卻又無力掙脫,便只能惡狠狠地看着她泄憤。那雙墨黑的瞳子似乎要噴出火來一般,不知道為什麼讓她莫名想到瓊英宮后的禁地那種詭譎美麗卻劇毒致命的墨焰芙蓉。這種想殺人的目光,威脅,憎恨,殺戮,那眼神里透露出來的東西她很喜歡。

手指拂上她胸前的鎖骨,胸前的肌膚曾被火紅的烙鐵烙傷,那烙鐵是瓊英宮為罪犯特製的東西,烙鐵打製成墨焰芙蓉的樣子,只要肌膚上碰一碰便會燒掉肌膚,留下一朵黑芙蓉的形狀來,以後就算生出新肉那個痕迹也沒辦法去掉。而這個東西烙在身上便表明這人是瓊英宮的囚徒,就算有朝一日她能逃出瓊英宮,瓊英宮的教眾也能憑着這個記號把她找到,抓回來伏法。

她的烙傷是幾日前留下的,傷還未痊癒,所以在竟像是開在胸前的一朵血色的芙蓉,映在她如霜雪般白凈的肌膚上,不是一般的好看。

「叫什麼名字?」赫燕霞輕聲笑着,那人卻不回答。

赫燕霞的聲音一向溫柔,可是卻總是透出森森的冷氣。

赫燕霞的笑容也是極好看的,可是卻總是讓看過的人背脊發涼。

赫燕霞是世間少見的美人,便是說她有傾城的容顏也毫不為過,可是卻沒有人敢多看她幾眼。

因為赫燕霞這個名字,在武林里是和殘忍,冷血,以及無數的殺戮聯繫在一起的同義詞。

赫燕霞是被上任宮主幽露瑤撿回來的,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何人,沒有人知道這個神秘的孤兒來自何方,據說她自入了瓊英宮后便跟在宮主身畔隨她習武,宮主念她天資聰穎根骨奇佳,把她收為入室弟子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她自九歲起就開始修習瓊英宮的內外功法,每日除了練功吃飯外幾乎不做別的事情,十二歲時已精通瓊英宮的萬魈刀法,可以毫不費力地和幽宮主過上百招,十四歲時已通過了瓊英宮的鬼門試煉,至十五歲時已是瓊英宮裏宮主之下的第二人,教中無人能出其右,武功精進的速度實在是快得讓人可怕,十八歲時籠絡瓊英宮的多門令主,她的追隨者也漸漸與幽宮主不相上下,甚至還有隱隱吞沒之勢,到了她二十歲時,幽宮主想要醒悟已為時過晚,赫燕霞早已布好棋局,將那些反對她的教眾一網打盡,毫不手軟地剔除,之後順理成章地將幽宮主取而代之,將那個一手把她帶大的師父送進了瓊英宮禁地的湖底牢籠之中。一年後幽宮主得了失心瘋,不出三個月便死在了碧山湖底。

江湖上都說赫燕霞冷血殘酷,狼心狗肺,竟然連自己的師父都能下得了手,而且手段殘忍實在是人不能所想。可是罵歸罵,大家也只敢偷偷摸摸地背着她說,沒有一個人敢真正跟這個大魔頭對上。

赫燕霞的眼睛墨中帶血色,江湖上不少人說她是煞星轉生,只要招惹上她便會引來殺身之禍,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是血光不斷,甚至還有人說連她父母都是被她害死的。那些東西赫燕霞其實都聽過,不過不管他們怎麼說,她根本一點不在乎,任他們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都當做沒聽過。只不過後來那些人聽聞赫燕霞殺人的手段之後,在背後議論她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靖州有名的焦家堡三兄弟,只因在酒館多看了她幾眼,多說了幾句戲弄的話,便被她刺瞎了眼睛割斷了舌頭,焦家堡失了三個當家的兄弟,從此敗落,在江湖上再也無法立足,那之後也再也無人敢明目張膽地直視瓊英宮的赫燕霞宮主。

木陀江畔的虎牙幫,只因不小心劫了瓊英宮押送回宮的貨物,七天之後,門派里的人不論男女都被赫燕霞挑斷了手腳筋,那個打聽劫鏢消息的「軍師」還被她割掉了耳朵,只說是他耳朵長來太沒有用處,沒好好打聽下主人是誰就敢下手。那之後虎牙幫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人人說起赫燕霞都背後發涼,如此歹毒的手段實在是讓人膽寒,江湖上的人都說她是地獄來的惡鬼,只要惹上了她,她能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還有那位背叛過赫燕霞的曾經的雷霆令令主,最後被赫燕霞掛在綏州城的城牆上,全身筋脈盡斷,肌肉腐爛,身上還喂滿了瓊英宮的蠱蟲,一點點啃噬掉身體的每個部分。可是就算被折磨成這樣,赫燕霞還是不肯讓她痛快地死掉,那半個月綏州城裏的百姓天天一抬頭便能看見掛在城牆上的瓊英宮的叛徒,那慘狀實在是令人食不下咽,只盼她能早早歸西不要再污染了眾人的眼,可是那赫燕霞卻不願意給叛徒或是綏州的百姓一個痛快,硬是折磨了那人半個多月,還每日讓人給她喂水喂葯,讓她捱到最後全身盡爛而死才肯罷休。

被她殺的人多了,她的名頭也越來越壞,到了後來江湖上只要一提到赫燕霞這個名字,便人人談之色變。她手段歹毒,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師父都能親手殺害,可是即便人人都對她恨之入骨,卻是連她名字也不敢,只怕什麼時候招惹上她,厄運便會連連降落在自己身上。只要想到那些招惹過她的人的下場,即便赫燕霞擁有絕色的容顏,卻也無人敢去多看她幾眼,更不要提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了。

可是眼前這人卻似乎並不害怕。

甚至還敢用這樣放肆的眼神看着自己,就連赫燕霞的那些手下都忍不住替她膽寒。

赫燕霞覺得十分有趣。

「你叫什麼名字?」

赫燕霞又問了一次,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看起來柔若無骨的撫弄,力道卻大得讓那人不得不轉頭直視,這等功力實在是強大得令人害怕。

輕蔑之外看着赫燕霞的眼神卻多了幾分嚴肅,彷彿也認識到眼前的敵人有多麼可怕,讓她不由得多了幾分認真。

可是她還是久久沒有出聲。

赫燕霞的眼神對上她的,燦若星辰的眼眸卻透露出讓人顫抖的寒氣,似乎還是在詢問剛才的那個問題。

「和你無關。」

那人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

赫燕霞卻笑了,勾魂攝魄的笑容,眼神里卻沒有一絲溫度。

「你不想說,那讓我告訴你怎樣?」

那人的眼光集中在赫燕霞的臉上,看着她的眼,彷彿想從中探究什麼一般,可是那沉沉如墨的黑眸中卻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你叫穆紫杉,你師妹叫梁錦月,你們的師父叫殷明楓,你們都是被天禹門派來的……你和我說是還是不是?」

赫燕霞兀自在笑,被鐵鎖綁在木樁上的人卻頓時瞳孔緊縮。

穆紫杉看着面前的人,秋水般明眸,艷紅似要滴血般的朱唇,柳葉眉笑起來如月牙一般,可是這笑容卻如此陰寒,這兩個月她可以受盡折磨也不哼一聲,可以見到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也不低頭,可是聽着她剛才說的那句話,她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凝結,周身冰凍般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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