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先生,我有事求你

第十八章 先生,我有事求你

其中以從赤水來送曲的小個子為最,他義憤填膺:「四少爺好歹是當家,老夫人當著這麼多人,一點面子都不給留,老爺泉下有知,非心疼死不可!」

二子馬上接話:「可不是,對自己的兒都能如此,更別說對我們這些夥計了。」

「你們這些從赤水來的是不知道黔陽王的厲害,」又有一人悄聲說:「反正到了日子,東家要是籌不到錢,我可就告假不來了。」

他一說完,周遭立馬有人點頭同意,更有人好奇打聽的。

李平夏狠咳了兩聲,他身板消瘦,但眉目卻威嚴,夥計們不敢得罪,頃刻間噤了聲。

「您今天出息了啊,」鈴鐺半開玩笑地損起了白墮,「竟然沒衝出去攪和。」

「挨了幾句罵而已,又沒像昨天似的動手。」白墮低頭仔細看著杵下的粉末,「再說她幸虧走得急,沒看著我在這邊,不然說不準又要把我趕出去了。」

鈴鐺看著他,老懷安慰似的說:「早這樣多好,凡事多低頭,忍一忍,能保一世平安。」

「鈴鐺,哥哥告訴你,做人有時候自己吃點虧沒什麼,但如果遇上所有的不平都不敢出頭,那就不是人了,是烏龜。」白墮最後三個字說得俏皮,惹得旁邊的女孩子咯咯直笑。

鈴鐺把眼皮翻上了天,「那也得量力而行吧,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

這回白墮沒搭理他,而把曲粉倒出來,交給管此事的王師傅過目。

王師傅看完就誇:「雖然沒研得多快,但是研得精,比那幾個女娃都強。」

白墮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研曲是要下功夫的,從前我看書的時候,蘇姐姐總坐在我旁邊,低頭細細地研完一杵曲……」

他突然意識自己說多了,遮掩地笑了一下,又去忙活了。

人多,自然出活,曲料很快備好。李平夏特意去請示老夫人下曲的事宜,結果沒說幾句就被趕了出來。

許是上次那麼隆重的準備被攪和了,這次老夫人和五少爺都極為敷衍。甚至扔出來一句:「事事都要問我,還養你們這些夥計做什麼!」

李平夏無法,自己算好了時間,次日上午帶著人進窖池,依舊禮,鳴鑼啟封。

灰黃的窖泥被砸開,大師傅極盡本分,擔心新夥計們下窖有什麼危險,自己最先跳了下去。

白墮二話不說地跟上,李平夏笑著訓他:「莽撞了吧,啟封的火候掌握不好,窖里就會有沼氣,人一下來,連聲都出不了,直接就暈了。」

「我信大師傅能掌握好。」白墮理所當然:「再說我跟著您學東西,本來就應該替您沖在前面的。」

李平夏沒再多言,讓人把曲粉順下來,矮身一點一點地耐心教他。

五窖酒全忙活完,天已經擦黑了。

有夥計猶豫著,站在外面不肯走,等到李平夏上來,便小心翼翼地說要告假。

白墮這才想起,明天就要交餉的日子了。

溫慎自前天進城之後,就沒有回來。他們在這邊忙著,壓根兒沒察覺到外面的夥計們早已經人心惶惶了。

李平夏好脾氣地准了假,等人都散去后,他像是擔心白墮也害怕一樣,安慰說:「你放心,少東家肯定有辦法,就算真沒辦法了,老爺走之前還留下一箱金子呢。咱們踏實守在酒坊里,不會有事的。」

「錢的事我擔心不著,咱們低頭釀好自己的酒就得了。」白墮忙著拾掇,頭都沒抬。

李平夏面露讚許,也跟著收拾了起來。

因為酒坊里的人走了大半,人手不夠,兩人忙到月上柳稍。

白墮回去之後倒頭就睡,直到溫紓把他搖醒了。

他睜開眼,天光已然大亮。溫紓急得眼角泛紅,捏著白墮的手格外用力,她見白墮醒了,脫口就問:「你能不能幫幫我?」

「怎麼了?」白墮從沒見她慌張成這個樣子,不敢怠慢,起身問:「酒坊出事了?」

溫紓點頭,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剛剛一隊散兵衝進內院,把母親和惕兒帶走了。他們個個背著槍,我硬搶也沒有勝算,所以就偷跑出來想找到四哥再去周旋,可是……」

白墮奇怪:「東家還沒回來?」

「昨天夜裡差人送了一千五的大洋回來,說是剩下的他繼續想辦法。」

溫紓的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我知道不應該求你,上次付紹桐在盛泰酒樓幫你平事,他欠你的人情就應算還完了,可是聽剛剛那些人的意思,母親和惕兒恐怕要賠上命去,眼下只有你一個人和付紹桐說得上話,你哪怕幫我拖一會兒,等到四哥回來也好。」

如此性命攸關的大事,她自然心急如焚,可偏偏還能極盡克制地沒有將任何東西強壓到別人身上。

懂情理、知分寸,這樣的性子讓白墮不由生出幾分佩服來。他忙和溫紓一同騎馬出了門,路上問:「知道帶去哪了嗎?」

「應該是付紹桐家裡吧。」溫紓猜道。

白墮打馬直奔付宅,可是大門緊閉,連敲了半柱香也無人答應。無法,他只得讓溫紓等在這邊,如果回來人好能及時知道,自己匆忙去了陸雲開的當鋪。

陸雲開沒在柜上支應,而是坐在椅子上翻著棋譜。

白墮衝進去,拽住他就說:「先生,我有事求你。」

陸雲開見他明顯一怔,旋即放下書,把他讓到椅子上坐好,慢條斯理地勸:「別急,在黔陽城,天大的事我也能給你辦好了,先喝口茶緩緩。」

他吩咐手下沏茶,白墮卻攔下他:「我要見付紹桐。」

「啥?」陸雲開的態度立馬就變了,他推了推自己的圓片眼鏡,無奈道:「老大,我上次就是因為給你忙活見付爺的事,差點沒把命搭上,這回你又來。想見他直接去就不完了嗎?你倆之間我可得躲遠些。」

白墮:「我去了,他家連個看門的都不在。溫家母子因為餉錢的事讓他綁了,眼下也不知道被帶到哪去了,再晚我怕會出人命,請先生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

「是因為錢沒湊夠嗎?」陸雲開支著下巴「嘶」了一聲,奇怪起來:「不應該啊,付爺昨個還說,餉錢的事可以緩緩呢。他們家怕不是又有別的什麼地方得罪付爺了吧?」

說著,他一屁股坐在白墮旁邊,氣道:「溫家的那哥倆誠心的吧,怎麼總在付爺跟前惹事呢!」

白墮滿眼焦急,陸雲開便沒再耽擱,利落地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打聽。

一共出去兩個,頭一個估計連門口那條長街都沒走完就回來了。白墮正驚訝於此人能幹,他就說:「付爺往城西南的集市口殺雞去嘞,好多人都奔過去看熱鬧吶。」

看來是滿大街都傳開了。

陸雲開問:「知道因為什麼嗎?」

那人搖頭:「齊哥找付爺近前的人打聽去了。」

白墮不再耽擱,起身就走,陸雲開追在後面叫了人力車。

車夫健談,跑開步子,興奮地說:「今天這陣仗可大,半城的人都圍去看熱鬧,就一會兒的工夫,我已經跑了三趟集市口了。」

集市口是朝廷未改之前,處決刑犯的地方。那本就熱鬧,人來人往,還有終日無事的,守在那邊閑談。

人力車夫很快把兩人送到了地方,圍觀的人烏泱泱一片,根本瞧不見裡頭的情況。

陸雲開給了錢,順便問:「知道今天鬧這出是什麼嗎?」

車夫:「交不上餉錢唄,年年不都得鬧出點動靜嘛!」

白墮一聽臉就沉了,陸雲開卻愈發疑惑:「怎麼可能呢,付爺親口說了今年的餉錢得變變啊……」

他邊琢磨,邊靠著自己欺行霸市的拳腳,帶著白墮擠到了最裡邊。

雖然早有準備,但白墮還是被眼前的情形震得一怔。

付紹桐端坐在後面的棚子里,兩旁邊站著六個黑衣夥計,再旁邊,是兩排背著槍的散兵。

人群的正中央立著兩根十字木樁,上面五花大綁的,正是溫老夫人和五少爺溫惕!

老夫人的腳下架著乾柴,而溫惕卻光腳站著冰上,他不停地用腳搓著冰,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了,依然不肯停下,樣子看起來十分詭異。

「這是在幹嘛?」白墮脫口問出,身側的陸雲開也是一臉茫然。

旁邊有好信的人替他答了:「付爺說了,這兩個人,只能活一個。兒子腳底下的冰化了,正好能把老娘腳下的柴火洇濕。未時點火,要是柴火沒濕透,就燒死老娘,要是濕透了,就打死兒子。那兒子急的,已經尿過兩回褲子了。」

「這也……也太……」白墮從前在京里,不是沒聽過酷刑,但如今事情放到他眼前,仍舊覺得駭人。

「你知道什麼哇?他們家心黑,有錢還不給付爺交餉。」那人竟有幾分得意:「活該收拾他們。」

木樁之上的老夫人已經快要暈了,若不是有繩綁著,許是早就癱到地上了。

溫惕更是一臉慘白,連聲哀求:「你放了我們,我四哥有錢,他一定會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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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壺間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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