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清朝也死了

第十章 大清朝也死了

白墮雙手落在長案上,突然換了語氣:「您愛酒,劍沽更是舉世難尋,您當真忍心看著這樣的好酒,徹底從世上消失嗎?」

他清逸的五官里藏著銳氣,一雙眼睛晶亮如星,問這話的時候,堅定和挑釁各佔了一半。

「他們可以回赤水,」付紹桐向後撤開身子,「我沒說要趕盡殺絕。」

「回不去了,」白墮分毫不退地盯著他:「泰永德是貴州老字號,如果一直守在赤水,支應好那邊的老主顧,再加上外面慕名而去的,就算他們家子輩再無作為,這買賣也黃不了。」

「但如今的情況不一樣了。他們在黔陽城把口碑給砸沒了,赤水那邊必然會被牽連,回去后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酒家連手逼他們降價,可是前些年糧食價高,他們根本降不起。更何況如果這步退了,泰永德未來就再也別想翻身。」

「這裡面的每一件事,溫慎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會在黔陽城死磕。溫家不是只有一個德行有虧的五少爺,還有一個扛得起大局,對得起劍沽的溫慎,單憑這一點,好酒也不該絕!」

白墮一口氣說完這些,後退半步,彎腰行禮:「請付爺高抬貴手,不是對溫家,而是對劍沽,網開一面。」

付紹桐的神情慢慢鬆了下去,他思忖片刻,說:「我在城裡一共有十二家酒樓,從明天起,每家的櫃面上,都會擺好劍沽,至於剩下的那些小酒家,就要看泰永德他們自己了。」

白墮的眉目瞬間染上了喜色,「多謝付爺!」

付紹桐也跟著笑:「你和那個溫慎,是朋友?」

「算不上,」白墮想了想,才勉強找到了一個還算準確的詞,「算同行吧。我沒討飯之前,家中的行當也和酒有關。家父常說,一家之興不如百家之盛,同行間總要互相幫襯些。」

「你父親當真是讓人仰慕的大家。」付紹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奇怪,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隔了一會兒,他又笑著解釋:「人都說同行是冤家,我看著別的地方有土匪,就想給他一窩端了,可從沒想過幫襯他們。」

「幫襯也得分時候。」白墮順著他的話應了一句,他心裡存著個疑影,又隨便聊了幾句之後,趕忙尋了個借口告辭了。

白墮前腳剛邁出付宅的門檻,後腳就看到了陸先生。

他腕間纏著厚厚的綁帶,身後跟了足有二三十人,見到白墮之後立馬三步並做兩步地迎上來,探手一撩長衫,竟跪了下去!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陸雲開這條命從今天就是你的了!請老大受我一拜!」

他說完,低頭就磕在了青磚地上。

他身後跟著的人立時都跪了下去,齊刷刷地喊:「見過老大!」

白墮看著眼前的陣仗,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一把拽起陸雲開,「你幹嘛啊這是?」

陸雲開掙開他,重新跪回去:「你要是不認我這個小弟,我就長跪不起了。」

這事不僅突兀,而且還透著些怪異。白墮有些吃不准他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別的目的。

付宅地段繁華,這麼多聚在一起,過路行人不免紛紛側目。

白墮實在受不了,再次拉他起來:「我認,我認還不行嗎?」

圖謀也好,意氣也罷,先看看再說吧。

這下陸雲開高興了,他一笑,剛被打過的嘴角就疼得直吸涼氣,「這是老大你上次來我這當的東西,」他拿出一個小紅絨布包,恭敬地遞迴白墮手裡,「本來想等你殺完人就還你的,現在不用了。」

他一提,白墮倒想起來了,忍不住打聽:「是誰托你去殺溫慎啊?」

「這你都猜不到?」陸雲開揮手讓自己身後的人散了,說:「泰永德的那個五少爺溫惕唄。我有個主顧,喜歡收集有錢人的骨頭,溫惕聽說了,連夜挖了自己老爹的墳,拿出頭蓋骨,直言讓我弄死他四哥。」

白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陸雲開看了他一眼,就又說:「沒見過這麼大逆不道的吧?綱常倫理,在那個敗家子眼中,都比不上茅房的稻草。」

「不是,」白墮艱難地開口:「你是說溫正仁,死了?」

「對啊,」陸雲開點頭:「死了一年多了,死之前本來籌備著泰永德進京的事,誰知道他死沒多久,大清朝也死了,還進什麼京啊……」

白墮打斷了他:「那現在泰永德誰當家?」

「說是溫正仁死之前傳給四少爺溫慎了,」陸雲開邊答邊犯嘀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溫慎好像沒有實權。」

白墮從沒想過泰永德的局勢會複雜到這步田地,他想了想,又把方才的紅布小包壓回陸雲開手裡,「我能用這個,換你幫我一個忙嗎?」

陸雲開登時不樂意了:「老大,這麼見外不合適吧?」

「那你先幫我收著。」白墮到底沒把東西拿回來,「付爺已經答應不追究泰永德的事了,你能不能幫忙說服城裡的小酒家,主動去泰永德進酒?」

陸雲開:「自然能。」

白墮:「但是不能以你的名義去,我希望他們是承了溫慎的情,回去進酒的。」

「這也好說。」陸雲開答應得爽快,「但你幫他這一次沒用啊,溫家那池水不清,他就沒路可走。」

「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白墮答完,支走了陸雲開,自己沿著大道慢慢往回走,路過旺街,還順便買了兩籠包子。

他回到破廟的時候,鈴鐺已經快急瘋了,門一開就衝過來,撲了個滿懷。

「我以他們把您殺了呢!」他剛剛哭過,嗓子都啞了,整張臉髒得跟鬼畫符似的。

白墮笑他:「你看誰家男孩兒整天哭哭啼啼的?」

「我沒哭!」鈴鐺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裡,「怎麼這麼慢?那個黔陽王留您在那吃飯了?」

白墮搖頭,等他吃完,才認真地說:「鈴鐺,咱們不能在黔陽待了。」

「那咱就走,陸先生總不能見天兒眼睛都不眨地盯著咱們。」鈴鐺給他打氣:「四九城那麼難逃,咱不也逃出來了?」

「不是因為他,」白墮嘆著氣,滿臉愁容,「是黔陽王,他可能知道我是誰了,甚至還有可能認識我爹。」

他說起自己父親的時候,眼睛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很快地閃過去。

「您家老爺子?」鈴鐺狐疑:「不能吧,離得這麼遠……」

白墮:「我爹年輕的時候,組過一個局,叫酒伴仙。那個局裡一共有四個人,每個人在酒之一字上,都各有一項絕技。當時年紀最小的那個,算起來現在應該和黔陽王差不多大。」

鈴鐺依然不信:「我看八成是您想多了,您都不知道黔陽王多大歲數啊。」

白墮不想和他爭,他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還是離開的好。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上街先買了乾糧,溫紓給的那點錢還剩下些,白墮掂了掂,決定給鈴鐺弄塊肉吃。

但賣肉的瞧不起他,還沒進門就被往出轟:「我這門檻高,有命沒錢可別進來哈!」

「誰說他沒錢?」青白的裙擺上挑,綉著海棠的鞋子踩著門檻走來進來,溫紓眉目凌厲地護到了白墮身前,「他要買什麼,我替他給。」

白墮清了清嗓子:「呃……用不著吧。」

「為什麼?」溫紓轉身,笑得狡黠:「你怕欠了我,還不起嗎?」

「你先忙。」這話白墮不想接,乾脆轉身告辭了。

溫紓追出來,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找了你好久了,城裡的酒樓我挨家挨戶地走,叫花子常去討飯地方,我都派了人,在那裡守著,可就是沒找到你。」

「溫小姐,」白墮無奈地停了下來,語長心重:「我是不可能去泰永德的,再說,你以前不是挺看不慣我的嗎?」

「我現在看得慣啊。」溫紓雙手合十了,跟他撒嬌:「拜託拜託,工錢隨便你開,你就來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小紓,不必求這種人。」

是溫慎。

他一身雪青長衫,眉梢帶寒,從人群中幾步款行過來,蕭蕭肅肅。

「四哥!」溫紓瞪他:「我辦正事呢,你又耍什麼脾氣,從前不是你邀請他來我們酒坊的嗎?」

溫慎:「我從前以為他是個仗義直言的君子,昨天才知道,他就是個潑皮無賴!」

白墮摸了摸懷裡的那一兩銀子,很是心虛。

溫紓雖然不知緣由,卻分毫不讓,她慢慢正色起來:「以他現在的年紀,在酒上能有這麼高的造詣,已經非常難得了。用人,要用其長,避其短,他這樣的人,如果能為你所用,不論如何,都是利大於弊的。四哥,這點帳你都算不清嗎?」

「我算得清,」溫慎說著,故意橫了白墮一眼,「就是不想用。」

白墮氣結,故意拿話敲打他:「你們家門庭高,院子深,我才懶得去蹚渾水呢。」

他說完就走,溫慎在他身後幽幽道:「不去最好,反正除了泰永德,你也找不到什麼好去處。」

「溫少爺,我敬你替我出頭,你的事我是盡心儘力,」白墮忍不住折回來,對上溫慎的眼睛,「不就是騙了你一兩銀子嗎?至於嗎!」

「我的什麼事你盡心儘力了?」溫慎問他。

白墮語塞,他總不好當面直說出付紹桐和黔陽酒家的事,更何況他也沒想用這些跟溫慎邀功。

溫慎見他不說話,又諷刺道:「不是連讓你來我家做工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嗎?」

怎麼又繞回來了?

白墮一時想不出怎麼回,溫紓緊接著勸:「拜託你就跟我們回去吧,泰永德真的特別需要你。你也說了,敬我四哥為人,現在有些嫌隙,日後都會慢慢解開的。」

她說得極為懇切,白墮卻聽出一絲不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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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壺間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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