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萬瓦宵光曙(七)

第二十一章 萬瓦宵光曙(七)

楊寒星同許泛打了一架——打不過,但是盡全力了,很狠,受傷了,殺人術,許泛同意了,楊寒星出來,王青給她上了葯

楊寒星伸手接過了許泛手中劍。

她當然想到了十有八九會是這樣的結果,武人又不同文人,從來都是更喜歡憑本事說話。但她接過劍時,還是沒辦法覺得不沉重,答應的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她確實曾經是蘇俞唯一的弟子沒錯,但許泛並不知道,她遇見蘇俞時便已經十六歲了,武道向來都要求童子功,她再有天賦再努力也已經錯過了練劍最佳時候。劍術上的修為,她連蘇俞一成都未必有。一會兒許泛真拿她當蘇俞來同她比劃,她大約就是一個死。

何況她走的也不是能用來比劃的路子,萬一……她是說萬一啊,她不小心傷了許泛,這事還能成嗎?

楊寒星心裏翻來覆去的憂慮。

「怎麼,不願意嗎?」

她長久的不回答,許泛難免會覺得她是不願意。

「不願意便算了。」

許泛將手中劍放回了桌子上,剛才提出要同她比試時偶爾揚起的瀟灑意氣消失不見,語氣又是之前的死水不生瀾:「只是話那樣說而已。姑娘的提議,我會認真考慮的,我也並不是你們這些意氣用事的小年輕,真對我有利的話,我也會答應的,現在姑娘還請回……」

「卑職願意。」

雖徐嘉說不着急,但這事情對她來說卻是拖不得。徐嘉為什麼不願意讓她查正陽門大街的案子她也明白,真查出來時便是馬永成同劉瑾撕破臉之時,馬永成再沒皮沒臉也不好再去求劉瑾事情。

所以許泛得在她將吳大勇交給胡波元之前去見馬永成。

楊寒星手中劍出鞘,她雙手握著劍朝下,向許泛彎腰作揖:「還請許大人指教。」

話音剛落,她也不管許泛到底是怎樣的態度,直接手腕一翻轉,直直的朝着許泛心口刺了過去。

許泛反應極快,楊寒星劍還沒到他跟前時他便已經先側了身,劍到他跟前時,他早已從楊寒星突然出手的驚異中平復了過來,從容伸出兩根手指,往楊寒星劍上輕輕一彈,楊寒星的劍便偏離了方向。

許泛一拍桌子,方才放下的劍彈起來,他握在了手中,那一瞬間,他所有的意氣風發都又回來了:「攻其不備?倒也不是不行,可動手之前便先承認自己不如人,這便是蘇俞教給你的劍道嗎?」

楊寒星沒回答,她卸力轉身,又朝着許泛刺了過去,依舊沖着命門,這次揮劍的速度比上次的要更快一些。

許泛劍鞘一揮,格擋住了,楊寒星順勢將劍往下壓。

許泛笑了下:「求快也確實不失為一種路子……」

他其實長相平平,也上了年紀了,但他這樣揮着劍笑着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恣意風流。

看來用劍確實讓他快意。楊寒星分神想了一下,然後往許泛右側一閃,手腕跟着詭異地轉,手中劍順着方才的劍勢,以許泛的劍鞘為支點,向著許泛的脖子飛速地滑了過去。

許泛更快的往後退了一步,縱然如此,他肩膀那塊兒的衣服依舊被劃破了。

他臉色沉了下來:「姑娘的劍也太陰了些。」然後他手一抖,劍鞘被甩在了地下。

他要認真了,楊寒星看出來了。所以她方才的劍勢還沒完全收回來,她便又更快的揮了劍,突然轉變的劍勢,楊寒星聽見了她左臂肩胛骨那塊兒在咯吱咯吱的響,但她沒管,只是向著許泛砍了過去。

楊寒星曾經同楊惜說過,劍不是用來砍的,但這顯然只是針對初學者的規矩,應戰高手,當然越出其不意勝算越大,你拿着劍鞘做少林棍用都行。

然而許泛比她更快,楊寒星劍剛揮過去,他便已經帶着劍到了楊寒星跟前,兩劍相撞,有火花在他們兩個瞳孔里閃,許泛劍朝着楊寒星脖頸,用力的壓了下來。

「我不知你為何要同我比快。」

楊寒星並不知曉他用劍以快著稱,但她剛好也是快劍。她總不能因為他更快便放棄了自己最長處反而去求短處來。那她到底應該怎麼辦?

楊寒星劍往左一挑,腰彎得極低,一個鐵板橋向著許泛身後滑了過去,許泛的劍沒了阻擋,直直的往下刺下去,是方才被楊寒星挑偏了,才堪堪擦著楊寒星面門過去了,在她耳朵上留下細細一道傷痕。

楊寒星踉蹌著站直了,而許泛在她身後直起了身。

「第三招。」

許泛聲音傳來:「我希望能在五招之內結束。」

楊寒星隨即就聽到了劍破空而來的尖銳鳴嘯,一咬牙,她轉身,直接揮劍迎了上去,兩劍短暫的相撞,還沒等許泛發力,楊寒星便隨着劍勢滑了出去,又轉身,重新揮劍向許泛刺過去。

她要佔據主動,許泛有些詫異,然後又看見了楊寒星新劈砍過來的這一劍,他更是詫異,她沒想到居然還能做到一劍更比一劍快,這是第五劍,這一劍已經快到他只能看見劍揮過來的殘影。

這時候長久習武之人同楊寒星這種半路出家的之間的區別便體現出來了,許泛不用看清楚楊寒星劍的走向,依舊能憑藉經驗感知到她劍勢將要落在哪兒。

「我也希望五招內結束。」楊寒星在模糊的劍影里這樣說。

許泛被年輕人莫名的狂妄逗得有些想笑,他揮劍,剛好是楊寒星劍影的落處,但這次兩劍卻並沒有再次短暫的相撞又離開,許泛猛然將劍翻轉,憑藉力量優勢將劍往楊寒星那邊壓過去。

幾乎是同時,楊寒星突然抽劍,左手手肘頂了上去,正對着許泛的劍刃,而抽出來的劍以一種極詭異的姿勢從許泛腋下穿了飛速過去,同時手腕同樣詭異的翻轉,只是一息的功夫,許泛的劍勢都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楊寒星將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此時,楊寒星左手手肘已經撞上了許泛的劍刃,雖許泛已經有意往回收了,但那樣猛烈的劍勢,哪兒是一時半會兒便能全然收回來的,劍刃劃破了楊寒星的袖子和皮肉,鮮血噴涌,濺了兩個人一身。

許泛收回劍,嘆了口氣:「只是比試下,你又何至於如此拚命?」

他印象里蘇俞是極灑脫的人,用劍為人都是。怎麼會教出來這樣一個徒弟?

楊寒星也將劍從許泛脖子上收了回去,她胳膊上的血還在淌,但她神色如常地雙手抱拳,甚至有些調笑:「是大人不早說,卑職以為贏了大人才算是配得上同大人說話——自然,這個贏是大人有意讓卑職,卑職心裏明白。」

許泛拿起桌子上的布擦拭劍上的血跡,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小瓶葯遞給楊寒星:「金瘡葯,市間雜耍藝人一錢銀子一瓶那種,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你先塗上止止血吧。」

他頓了下,坦坦蕩蕩的承認:「倒也不是有意讓你,是我大意了,你確實配的上做蘇俞弟子。」

楊寒星接過了葯,但握在手心裏,並沒去用:「其實我同蘇……師父的劍道完全背道而馳,我知曉。」

許泛那樣坦蕩,楊寒星也不好意思只拿場面話敷衍他:「我當初答應跟他學劍便同他說了,他的劍法在我這兒,只是殺人術。所以方才同大人比試,倒也不全然是為了大人的承諾在拚命,我走的便是以命換命的路子,沒法子點到為止。」

一個姑娘,也沒見有什麼仇家,怎麼要學殺人術?許泛抬頭看了她一眼,但最終什麼也沒問,只是說:「但方才那句五招之內,也着實太狂妄了些。」

楊寒星笑了起來:「並非是卑職狂妄,快劍累人,大人以快劍聞名,想來也是知曉的,我又是女子,學劍時間也不長,體力遠不如大人,倘若拖下去,最後必然是筋疲力竭,無半分贏勢。」

許泛這才看見,這樣冷的天,她頭髮居然已經全濕透了,說着發梢汗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淌。

可見方才是將自己調動到了怎樣的極限。

「我明日便去見馬大人。」他給了楊寒星允諾。

然而楊寒星卻在聽見這句話后臉上卻露出了為難之色:「恐怕是有些晚。」

「那你說要什麼時候?」

「今日廠公來衙門之前,越早越好。」

許泛沉默了一會兒:「你到底有什麼謀划?」

楊寒星拱手:「卑職一個小小番役,哪裏有什麼謀划,不過也是受人之託罷了。不過卑職拿這顆項上人頭同大人擔保,此事絕對對大人百利而無一害。」

許泛擺擺手:「罷了罷了,答應了人的事,害不害的,也就如此了,我今日午時去。」

「謝大人。」

楊寒星將手中劍遞給了許泛:「大人,劍是好劍。」

方才他們兩個的打鬥雖短卻不可謂不激烈,許泛那把應該也是好劍,這劍卻毫髮無傷,一點豁口都沒有。

許泛接了過來,沉默良久,悠悠地嘆了口氣:「這劍還是你師父送我的。」

「當年我聲名新起,正意氣風發的時候,卻總有人說我不如他,我不服,便同他相約比劍,你師父一般並不同人爭鬥的,不知為何卻答應了我。那天是七年前的三月初一,我意識到了我果然是不如他,他說我其實是有天分的,願意收我為徒好好教導我,但我那時正年輕氣盛,非是不肯,還一氣之下走了仕途,如今想來……」

楊寒星不知他為何要突然說起這些。但仔細一想,他這些感慨和後悔,平日裏怕是也沒人說,廟堂人哪裏會懂江湖事,是好容易才碰見了她這個勉強算是同江湖有牽連的。所以她心想,那她就聽着唄。

「所以說起來我應該也能算你半個師兄……」

楊寒星:……

這哪兒跟哪兒啊。

「教導你下也不為過。你根基不深,又是女子,往奇詭輕快這頭走倒也並不失為一條路,用軟劍應該會更好些。」

她現在在用的確實是軟劍。

「大人教導的是。」

許泛放輕了聲音:「記得切莫失了本心。」

她的劍只是用來殺人的,哪兒有什麼本心。但楊寒星依舊點了頭,看起來很恭敬的承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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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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