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萬瓦宵光曙(三)

第十七章 萬瓦宵光曙(三)

她以為他只是要騎牆而已。楊寒星抬起頭認真的打量着他,想着是不是她果真看錯了人。

然而趙南天已經又開始往回找補了:「並不是不肯幫寒星姑娘忙的意思,只是寒星姑娘如果是想要許多人手那是真抽不出來,這樣吧,我給寒星姑娘擠出兩個衙役來……」

她還以為他真一反常態要硬氣起來了呢。

楊寒星一顆心放下來:「趙大人,想要誰也不得罪的後果往往是誰都會得罪,您為官十餘載,我想這道理趙大人應該比卑職很明白。」

趙南天他只是滑,又不是蠢,她點到為止。

「大人的難處卑職都明白,倘若真沒人手,卑職再去想別的辦法便是,大人不必如此為難……」

楊寒星說着便要起身告辭。

趙南天不會讓她走的,她話都點明了,他再這樣裝下去便是表明了要得罪劉瑾,他滑成這樣,哪裏會做這樣的事。

果然楊寒星剛轉身,趙南天便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攔:「為廠公做事,哪兒會有什麼為難之處,寒星姑娘且先等一等……」

楊寒星還真停下來了,回頭看着趙南天,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趙南天看她一眼,一咬牙,壓低了聲音:「不是本官不盡心,是這背後……」

楊寒星打斷了他:「宮中。」

趙南天抬了頭。

楊寒星從懷裏將那封信掏出來:「信上有奇楠香。奇楠是什麼東西趙大人應該比我清楚。最上等的沉香,御用之物,非宮中不能有,有人僭越便是要謀逆。東廠最近可沒聽說有誰膽大包天要謀逆的。」

既然清楚,為何還非要去趟這趟渾水?

趙南天急得簡直想跺腳:「寒星姑娘既然此案知曉牽扯宮中爭鬥,何必還非要去查明?這可並不是你我能摻和的事,萬一因此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寒星心中,沒有比廠公更不能得罪的人。」

「這是自然。」

趙南天敷衍著:「但既然有兩全法……」

「何來兩全法?」

趙南天笑了下,袖子遮掩著往楊寒星手中塞東西:「你看,咱們也不是沒用心查,順天府的衙役我可是都派出去了,寒星姑娘也辛苦,今日這樣早過來,怕是昨晚都沒睡,這查不出來也並不是咱們的錯不是……」

「廠公一直要面子,想來趙大人應該也有聽說一二。」

楊寒星也並沒制止他,只是說:「這樣駁他面子的事,倘若我說廠公只派了我一人來瞧著,趙大人信嗎?」

趙南天停下了手中動作。

「趙大人做了十年的順天府尹,素來以博聞強記聞名,但願這事廠公也並不知曉。」

楊寒星將手中物賽回趙南天手中,是大概她拳頭那麼大一塊兒金錠:「大人儘管放心,卑職什麼不會說的,大人要覺著能瞞得住廠公,也可一直高枕無憂。但卑職自覺沒瞞得住廠公的本事,故這案子,卑職還是要查的。」

趙南天沉默了良久,臉上終於有了一些下定決心的神情:「寒星姑娘可是查出來是誰了?」

楊寒星同他實話實說:「並不曾,只是略微有些眉目……」

她話都沒說完,便看見趙南天臉上好容易下定的決心又鬆動起來——十幾年的聖賢書,又十幾年的宦海沉浮,怎麼就把自己做成了這樣的官?楊寒星一時也是有些無語。

「但今日之內查出來究竟是誰所為不是問題。」

楊寒星將那份名單掏了出來,決心截斷他的退路:「既然是宮中之人,正西、正崇北兩坊同宮中有牽扯的都在這兒,一個一個問,加上東廠的審訊手段,總能找到是誰的。」

紙上密密麻麻幾十個名字,趙南天看了一眼:「寒星姑娘就著戶部名冊一個一個查出來的?」

「一個一個查出來的。」

趙南天看出來了楊寒星得決絕,這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必這樣麻煩,正陽門大街兩側都住了誰,我知曉。」

楊寒星知道他知曉的。她就是想要趙南天幫她把這份名單上的人再篩一篩,才同他廢了這麼長時間的唇舌,要不然他是死是活同她何干。可惜她是今早才想起來趙南天可用,不然也不至於昨晚一夜沒睡去做無用功。

所以答應得毫不猶豫:「那就麻煩趙大人了。」

趙南天一揮手,召來了一個小衙役:「問他便可,一會兒他帶寒星姑娘過去——姑娘記得莫要聲張。」

渾水都沒到膝蓋了,還想着能不能把自己再摘出去些,楊寒星一時間真不知是該讚賞他太圓滑還是鄙夷他太怯懦。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同趙南天作揖道謝:「趙大人放心——卑職就先謝過趙大人了。」

楊寒星打量著趙南天給她領過來這個衙役,不高,精瘦,看着許多十五六的模樣。她看着看着有些疑心。

她別不是被趙南天耍了吧?

小孩兒一抬眼看見楊寒星不太高興,趕忙堆了滿臉的笑:「姑娘想要知道什麼?儘管問就是了,小人知無不言。」

倒還挺有眼力見。

方才她同趙南天說話時這小孩兒不在,趙南天將他交給她時也沒同他說原委,楊寒星便也不同他多說,略微沉吟了一下,她開口:「住正陽門大街附近的,同時還同宮中有關係的……」

聽見「宮中」二字時,小衙役眼睛飛快地瞟了她一下。

「別想着耍小聰明。」

楊寒星看見了:「我是哪兒來的你也清楚,想說瞎話前先想想東廠百十來種刑具你受不受得住。」

「姑娘這便多慮了。」

小衙役陪着笑:「趙大人親自派的差事,小的哪兒還敢撒謊的道理。只是實在不清楚姑娘說的附近……是怎樣程度的附近?」

「正陽門大街兩側。」

正陽門大街約有一里又半的腳程,楊寒星心裏盤算著。一戶按規定十丈的院長,兩邊四百多戶人家,按她昨晚同楊惜一塊兒萬餘戶里挑出來五十來戶這個比率算,大概也就兩三戶,但沿街算是好地段,搶手些,故應該會在四五戶左右。

「那得有……」

小衙役低着頭思索了一下:「五戶。」

同她推算的差不多。楊寒星稍微放下心來:「都誰?」

小衙役一家一家同她報來:「司禮監的劉秉筆……」

楊寒星打斷了他:「司禮監的不算。」

司禮監算是劉瑾的地盤,全是嫡系那種,她不信倘若是司禮監出了事,劉瑾能到現在都這麼沉得住氣。

「那便只剩下三戶了,錢大人也是司禮監出身。」

「那就說剩下的三戶。」

小衙役瞧着她的眼色,一一同她細細說了。

離他們最近的一戶是內官監的劉芳,內官監需經常出入宮中採辦,油水多又經常在外,故劉芳弘治十年便在正西坊買了宅子。最遠的那位也是內官監的,叫吳大勇,不過他並非自己在這兒落戶,是買了春香樓的姑娘養在這裏,在這兒兩年了,他對那姑娘挺好,這兩年經常來。

第三位就大有來頭了,羅祥,八虎中的一虎,他們不能抬眼瞧的那種大人物,也是在這兒養外室。不過羅祥的外室那就多了,多便不稀罕,四個月前才置辦的宅子,只圖新鮮來了十來天,後來基本就沒見再沒來過了。

小衙役說完了抬頭問她:「寒星姑娘,咱們先去哪兒?還是就這麼一處一處看過去?羅大人處最近,劉大人次之,吳大人最遠。」

三個名字連帶身份一列出來,楊寒星心裏就大概知曉是誰了。

羅祥同劉瑾一向交好,不會閑着沒事寫信罵劉瑾,就算其實面和心不和,羅祥還特猥瑣,就喜歡背地裏偷偷寫信罵人,以他的身份地位,也絕對能讓所有線索銷聲匿跡,她什麼都查不出來。

劉芳也不會是,他是宮中的老資格,一般悶聲發財不理人人也不理他的。

那就只可能是吳大勇了。

吳大勇……

關於吳大勇的所有信息在楊寒星心中一一排列出來。

陝西榆林人,弘治初年為求前途入宮,然先帝不親宦官,一直鬱郁不得志,后因弄錯了先帝祭天時禮服的制式被貶去守陵,但因在宮中時同馬永成交好,今上登基后,馬永成得勢,他因此被召回,這才稍微的翻了身,也因此吳大勇對馬永成極忠心。

馬永成一向同劉瑾不對付。

所以就是他了。

劉芳同羅祥都不大好惹,楊寒星也不太想去惹,所以她頗瀟灑地一揮手:「先去吳大勇處吧。」

一直從街頭走到快街尾,前邊領路的小衙役才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了下來。

楊寒星抬頭看了一眼大門,並不很氣派的樣子,於是她又向小衙役確認了一遍:「是這家?」

小衙役點頭:「是這兒沒錯,小的之前夜巡的便是正西坊這一塊兒。」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要去敲門。

吳大勇這種身份,對楊寒星來說不算什麼,但對一個小衙役來說,那就得算到絕對惹不起的人裏邊了。

楊寒星揮手讓他停下,然後抬腿一腳,乾脆利落地踹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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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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