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清夢說完，兩人已經走出巷子。
紀星河站在巷口，看着沈清夢不說話。
原來他的焦慮、他的糾結，她全看在眼裏，只是良好的教養，讓她不去詢問他的私隱，卻用這樣的方式開導他。
她平時一直表現得非常有親和力，能迅速跟人熟稔起來，許實林他們開玩笑叫她「小嫂子」的時候，她也一笑並不在意。但他卻能感覺到，她跟誰都保持着安全距離，不越界，也不希望被越界。
紀星河站在巷口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看的她有點發毛。
「你怎麼啦？」
「JN俱樂部的青訓營給我發了邀請。」
「啊？哦，你就是在糾結這個啊。既然青訓給你發邀請，說明你很厲害他們很看好你啊，然後呢？」
「去青訓的話，我就要退學了。」
「你不想退學？」
「你知道，電競選手和運動員一樣，真正的比賽生涯特別短。我想不到我退役之後，還能做什麼。」
「你問問一班二班的那些好學生們，有幾個現在就知道自己將來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的。哪怕等到兩年後高考完填報專業的時候，真正決定自己將來做什麼的時候，有多少人是堅定的不迷茫的」，沈清夢停頓了幾秒，「包括我。」
紀星河挑眉，有些詫異，他以為沈清夢會朝着她偉大的理想一直走。
「你別這麼看我，我就不會對未來迷茫啊。」
紀星河輕輕笑了一下，「沈清夢，謝謝你。」
「我這人就是做好事不留名，不用謝我，以後多笑一笑就好了，我對長得好看的人沒有抵抗力。」
紀星河把沈清夢送到小區門口，看着她走進小區，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腦子裏全是沈清夢剛才的話。
「不管你要放棄的是什麼，保持持續學習的態度，什麼時候都來得及。」
「真正決定自己將來做什麼的時候，有多少人是堅定的不迷茫的，包括我。」
「你別這麼看我，我就不會對未來迷茫啊。」
紀星河是真的以為她不會迷茫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要怎麼做，並且一直在努力。這樣的人也會迷茫？
沈清夢走上樓，在家門口收到紀星河的qq消息。
「如果你奮鬥終生，最後沒被寫進教科書呢？」
沈清夢一邊開門一邊回消息：「老沈很早就告訴我，我們都只是歷史浪潮里的一朵小浪花，只要我是這片大浪的組成部分，我推著這片大浪往前走了一丟丟的距離，就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剛點擊發送，客廳燈驟然大亮，嚇得沈清夢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老沈穿着居家服站在玄關處，瞪着眼睛看着她。
「老沈同志，你怎麼捨得回來了？這麼久了，你的寶貝閨女沒人疼沒人愛的，你好狠的心，嚶嚶嚶。」
老沈毫不客氣地捏住她兩邊的臉頰，把她剩下的「嚶嚶嚶」都捏變了形。
「我背井離鄉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掙扎求生，唯一的閨女還帶着滿身煙味兒晚歸，操碎了我這顆老父親的心啊，我也嚶嚶嚶。」
沈清夢捏住他的手掌往下扒拉，把自己的臉解救出來。
聽見這一段，立刻一臉嫌棄：「一把年紀的老男人還嚶嚶嚶。」
老沈立刻往玄關處的鏡子看去，摸摸自己的臉：「我老了嗎？沒有啊，這張充滿了成熟男人魅力的臉，不是小姑娘們喜歡的嗎？」
沈清夢揚揚手機：「老沈，你最近覺悟不夠啊，這句要是給秦女士聽到你就完蛋了。」
老沈絲毫不懼：「像我家小恬恬這樣的小姑娘，才不會因為外人的三兩句話就對我動手呢。」
沈清夢推開他做嘔吐狀：「爸爸，親爸爸，我錯了，我說實話，我去網吧了，我在網吧看書，能不能申請減刑。」
老沈半信半疑：「你看書為什麼要去網吧？家裏的電腦不夠你用的？」
我去看好看的小哥哥？老沈這麼八卦……
猶豫的片刻，老沈立即猜測道：「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有，我有個鬼啊。」沈清夢終於受不了，往沙發上一歪，「老沈同志，你一天天都在想什麼呢？」
「這不是你前科太多，打架抽煙喝酒燙頭騷擾小妹妹，你老父親已經經受不住你這輪番的驚嚇了，你就直說吧。」
「老沈，你當時選生物學的時候爺爺有給你什麼叮囑啊，告誡啊，促膝長談啊，之類的嗎？」
「問這個幹嘛，你還沒到決定人生大方向的時候吧。」
「那我這麼問，如果我現在要輟學去當吟遊詩人，你會怎麼辦？」
老沈上上下下打量她兩眼：「就你？還吟遊詩人？」
沈清夢踢了老沈一腳：「說正經的。」
「正經的就是，你鐵了心要去，我也攔不住，既然連計算機都吸引不了你，我就更不行了，我只能吸引我家小恬恬。」
說完這句，老沈急忙伸手攔住沈清夢踢過去的又一腳。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是蛋蛋，你今年就十六歲了，你需要知道的是，人如果想做一件事情，什麼時候都不會晚。但是你也要知道，有些機會稍縱即逝，當你沒有抓住的時候，你也不可以後悔懊惱，人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老沈的態度沈清夢一直都清楚，他從不會橫加干涉她的決定，但他也告訴她，你永遠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會給出建議，但是不會替她決定。
如果紀星河有老沈這樣的爸爸，他也許就不會這麼糾結了
「蛋蛋，你這表情，看上去是為情所困啊。你到底喜歡的是什麼人啊？你老父親又不會做那種棒打鴛鴦的家長。」
沈清夢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許叫我蛋蛋！」
「好好好，小沈同學。」
「那也不告訴你。」
「你明天還出不出門了，非要你老父親跟着你一起？」
「爸爸，我真是服了你了。」
沈清夢拿起手機，不管老沈在身後哀嘆「老父親的心」，上樓回房。
洗完澡躺到床上，沈清夢才看見紀星河給她發了一大串消息，問她到家了沒有。
看看聊天記錄，她正說完沒什麼遺憾的，就被老沈嚇了一跳，然後就放下了手機。難怪紀星河擔心。
趕緊給他回消息：「已經到家了，老沈在家，嚇了我一跳，忘了告訴你。」
紀星河幾乎是秒回：「到家就好。那你明天還出來么？」
沈清夢：去啊，老沈這方面不管我的。
紀星河：那明天見。
沈清夢早上起來的時候，廚房裏飄來一陣一陣的香氣。沈清夢下樓的時候，老沈正盛了粥，端著碟子和碗往餐廳走。
沈清夢一點都不跟老沈客氣，在餐桌邊坐下，把老沈剛端來的粥據為己有。老沈輕輕一巴掌拍在沈清夢後腦勺上：「你這倒霉孩子，都不知道孝敬你老父親。」
沈清夢一邊吃一邊回嘴：「有爸的孩子像塊寶，老沈你可心疼心疼你像棵草的閨女吧。」
老沈又一巴掌拍她腦門上：「胡說八道。」說完又進廚房盛粥。
「老沈，你這次在家呆幾天？」
「怎麼，你老父親剛回來，就盼着我走？」
「什麼啊，我就算算我還能吃上多久的飯。」
「不走了，這周在家看着我不省心的閨女。」
沈清夢一邊吃飯一邊和老沈鬥嘴，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
吃完飯，沈清夢放下碗，背上書包出門：「老沈我走啦，中午想吃紅燒排骨。」
老沈舉着她剛放下的碗，「就不能洗了碗再走。」
回答他的是一聲關門聲，和沈清夢在門外的說話聲：「等我回來洗。」
到網吧的時候，紀星河照例坐在位置上，只是屏幕放着遊戲登陸界面的CG動畫，卻沒有登陸。
桌上放着一大張白紙，紀星河右手拿着筆，在指尖靈活地旋轉，左手撐著頭，彷彿在思考什麼。
沈清夢伸頭過去，紙上分了兩邊，一邊寫着訓練計劃，下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另一邊是學習計劃，空空如也。
感受到身邊有人，紀星河微微側頭：「早上好。」
「你這個計劃是已經有決定了？」
「我四月才滿16周歲，已經和JN商議過了，就算決定要去，也要等到這學期結束。我想試一下，我到底能不能做到學習訓練兼顧。」
沈清夢細細看了他的訓練計劃，非常詳實，從技術訓練到意識訓練，應變和支援，還有許多沈清夢不懂的訓練，可見是真的用心思考過的。
「關於學習計劃，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沈清夢從紙上抬起眼，正對上紀星河的目光。
「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一班二班那些一邊學習一邊參加競賽的人，都是天才，天才的世界和我是不一樣的，他們離我太遠。現在，你讓這些天才的樣子變得具體。
他們也在努力，也會遇到做不出來的題，也會有發揮失常。我也想試一試這種努力的感覺。」
沈清夢從他手上抽出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先要有個目標，嗯，就先把基礎框架搭起來吧。你得知道所有學科都有什麼知識點，這些知識點要自成體系，你就有個架子了。然後往架子上填就很簡單了。」
紀星河看着她一行一行地寫下目標，目標分解成小目標，需要做的努力，思考方式，學習習慣，簡單清晰。
他想，他知道他和「天才們」的差距在哪裏了。
沈清夢寫完學習計劃，又在末尾處補了一個運動計劃，一邊寫一邊說：「你要是去了青訓，以後參加職業聯賽，肯定是久坐的，身體素質要跟上，不然傷病纏身，你的職業生涯就更短了。」
運動計劃很短，沈清夢寫完，把紙筆都推還給他。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運動，就沒寫的很細。如果你自己也不清楚，可以去我每天游泳的那家健身房看看。」
原來她每天放學到來網吧看書這段時間，是去游泳了啊。紀星河一邊看着紙，一邊想。
沈清夢的字筆鋒凌厲，落筆很重，一橫一豎都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和一般女生清秀柔軟的字完全不同，王韻還誇讚過她的字「有風骨」。
抄她的作業也見過很多次她的字了，但是這張紙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