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個
斗大的幾個字壓下來，我頓時滿頭黑線，哭笑不得。
「你抱了我一整夜，就該對我負責！」他死死的拽住我的衣角，怎麼扯都扯不出。
「你！」正欲發作，卻看見他委屈萬分的模樣，一雙清澈的大眼裡盈滿淚水，將落未落，看起來楚楚可憐，但配上他滿臉的污垢，蓬亂的頭髮，又臟又破的衣服，那模樣簡直···詭異極了···
「別這樣看著我···」牙酸，我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不管了，反正我算是救了你，你又抱了我，就該對我報恩，對我負責！」見我一副受不了的模樣，他眼一閉，乾脆轉過身，雙手抱胸，立刻換上一副倨傲的樣子。
我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樣快的轉變，就算是變臉，也遠不能及吧！
「你···你···」正想反駁，突然想到，這不正是我要的么？不管怎麼說，只要最終目的達到，走哪條路不行？哈哈，啥叫得來全不費工夫？啥叫天上掉餡餅？今兒我終於見識了！
立刻換上微笑的臉孔，我道：「既然你這樣講，那好吧！」
「啊？」他驚訝的轉過頭，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你說真的？」
「是啊，我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嗎？既然抱了你，自然要對你負責！」我盡量一本正經地說，然後我看見他一臉你明明就是的表情。
不過，片刻后，他又笑得花枝亂顫，「那好，從此以後我跟你走！不許反悔！」
「啥？！」不對啊，該是我跟他混啊，怎麼成他跟我混啦？
「走吧，你住哪？」他一臉興奮，轉過身用雙手拉著我的袖子，清澈的大眼彎成了月牙。
「我？我哪有什麼住處，又身無分文，我要是有去處昨晚還會在你這混？」我一臉鄙夷的看著他，嘿嘿，小屁孩，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我笑得一臉陰惻惻的。
「那啊？那···」他耳朵通紅，愣了一會之後，又突然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的說：「原來如此啊···」
呵呵，早知如此，何必剛才啊！現在換我賴你了，想甩都甩不掉！
「那沒辦法了！本來還想就這樣算了，現在又有你了，只能拼了！」只見他臉上一副堅定神態，眼裡也透著嚴肅，彷彿用了多大的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
「拼？拼什麼？」我疑惑，難道要拼了將我趕走？
「沒事，你在這等著，我一會兒過來。在這呆著啊，你可是說過要對我負責的！」他一臉賴定了的表情，讓我鬆了口氣。
「你要離開多久？」
「一個時辰左右。記得，你要報恩、要負責的！絕對不能食言！」因為角度問題，我沒看清他的表情，但我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堅定，和幾分——乞求。
驀的心一軟，語氣也柔和多了，我道：「好，你快去快回。」本想問他幹什麼，但又想到，這是他私人事情，關我什麼事，我問幹什麼？
看著他逆光而去的單薄背影，我猛然想起，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我竟賴著個十二歲的孩子！心裡苦笑幾聲，換個世界，難道連處事原則都換了么？在那邊好歹也是個大學生了，到這邊儼然成了個低能兒，竟要靠著個小孩子！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如此了，畢竟對於這個世界，我也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痴罷了。而他，雖是個小孩，卻在這邊生活了十二年，經歷了這個世界的心酸艱苦，在這個世界的最底層滾爬，早早成熟，提前長大，因為不這樣，他便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不同的兩個世界，不同的生長環境，造成成長速度不同，所以現如今，當我從那邊還未脫離父母羽翼的「孩子」，突然變成這邊一無所有的流浪者時，也只能靠著個孩子···
望著他瘦弱的身影，我心裡一陣酸疼。
「對了···」他又突然跑回來，背對著我不知在身上找著什麼。摸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把幾枚銅錢塞在我手裡。
「這是我昨天討的，只有這些，你拿去再吃些東西吧——雖然不多。」他耳朵紅紅的，頭垂著，聲音也小小的。
「你呢？」
「我···一會再討就是。」他抬頭一笑，陽光灑在他臉上，讓我覺得有些夢幻，下一刻他又立刻撅著嘴道，「我走了，你答應的事可別忘了！」
心頭突然湧上一種說不清的滋味，又酸又澀，可又帶著絲絲甜意，眼睛也立刻酸脹了起來。這孩子，以為我不知道么？這些錢，只怕也是討了些時日才積攢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吧，這可真真的是從牙縫裡省下來的，對於大人來說已是不易，何況他還只是個孩子？如今卻···
我苦笑，究竟是誰對誰負責？又是誰照顧誰？
小屁孩，你的這些錢多著呢，看，重得都快把我眼淚壓出來了。
這一刻，我突然成長了好多，突然想要變得強大，突然真切地想對他負責，想讓他像普通孩子一樣長大，想給他一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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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腳走，我便後腳離開。一個時辰，我總要干點什麼吧！
出了尾巷，一片熱鬧景象呈現在眼前。此時已是日上三竿，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到處都是小販吆喝的聲音，夾雜著討價還價的爭吵聲，男女音混雜，生氣盎然。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所見到的都是清冷景象，因此，這才是我第一次真正的見識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不是冷清的，不是陰暗的，不是死的！它現在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有陽光，有溫度，有顏色，有聲音，有生活，有人情味！即使他們現在對我冷漠，我依然為這熱鬧景象所感動，感動得熱淚盈眶！
「喂喂，小兄弟！」
驀地感到肩一沉，一隻手拍上我的肩膀，我才驚覺我又走神了。轉過頭，眼前是一張髒兮兮，灰不溜秋的臉。是個叫花子。一頭蓬亂的頭髮，還扎了幾根雜草，一身襤褸衣，污垢斑斑的，身高比我高上一截，總體看來，是個很普通的乞丐。只是，那一雙笑意如春花的眼，一口潔白如冬雪的牙，讓我為之一顫，刻骨銘心。
他的笑容，很暖。
我倆俱是一愣，他笑容凝固，然後我感到一股溫暖撫上眼角，輕輕緩緩地，像蝶翅撲過般。
「你哭了？」清清軟軟的聲音響起，夾雜著明顯的溫柔。我心一驚，才見他髒兮兮的指腹上有滴淚珠，淚珠順著手指緩緩流下，洗出一道白皙的路徑。
不知不覺的，我竟真的落淚了···
我抬起手，用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見袖上一團泥漬，才想起昨晚我在臉上和頭上都抹了泥。
「呵呵···」一陣輕笑響起，我狠狠地瞪了眼滿眼笑意的陌生面孔，轉身就走。
「喂喂，小兄弟···」身後，一隻臟手抓住我的袖子，成功地制止了我的腳步。
「小兄弟···」他笑，該死的眼如春花。
「小——兄——弟——么？」咬著牙，眉一挑，我皮笑肉不笑一字一頓地吐出句話，「看來閣下真是男女不辨呀···」
目光一閃，面上卻無絲毫變化，他一臉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你是個姑娘啊！」
我臉一沉。該死的，竟敢調侃我！
正當我處於發火的邊緣時，他又擺上一副腸子都悔青了的表情。
「看我這眼睛，真是被泥給糊了！怎麼連姑娘是位姑娘都沒看出？！該打，真該打！」說著，便用臟手敲了敲額頭。別看他用詞極為自責，語氣中卻是沒有半點低姿態！並且，言辭彆扭，含沙射影，話里繞了腸子，是在取笑現在被泥糊了的——是我！而他沒看出來我是個女的也是我的錯！
哼，這麼明顯的「調戲」，也只有這種無賴才幹得出來！那小乞兒不是很快就認出來了嗎？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小孩？聽他言辭造句，分明精明得很，所以，這絕對是他故意的！只是不知道，我哪得罪他了？看樣子，他是不認識「我」的。難道是有什麼目的？但我現在一窮二白，又臟又臭，他又能從我這撈到什麼呢？
見我臉上陰晴不定，他眼波一轉，忙又說道：「該不是在下的眼拙讓姑娘生氣了吧？」
停下種種思路，我剛要說是，他又馬上搶了話頭，一臉又犯錯了，痛首不及的樣子，說道：「看我這笨嘴！姑娘這般人物，又怎會和小人計較這些小事？小人這廂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對吧，姑娘？」
這是諷刺，**裸的諷刺！見他故作姿態，面上內疚，眼底笑的卻是像個黃鼠狼，我心中那個大怒，面色那個陰鬱，恨得那個牙痒痒！
「本姑娘可不是君子！本姑娘是個小人，沒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我就是生氣了，怎麼著？！」我一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雙手叉腰作潑婦狀。
「這樣啊···」聽我如此無賴，他立刻一臉無措，眼神弱弱的，讓我大大的有了驕傲感。怎麼著，沒想到我會自己貶自己吧？哼，這個世界，也是人人爭當君子的呢！
「哎···」他嘆氣，垂下頭。陽光下，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的污漬上形成一道道陰影。嗯，他睫毛怎麼這麼···好看？
「既然這樣，那我只能向姑娘賠罪了。我將姑娘氣得這般慘，定要重罰才是。可是罰什麼呢？」他仰頭，眯著眼，右手搓著下巴，左手托著右手肘，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
我心裡竊喜，罰吧罰吧，最好給我些銀子，看你樣子也不像個乞丐！哪個乞丐會自稱在下、說話文縐縐的？可是，他好像一點也不怕他人懷疑，真是奇怪啊···
「銀子吧···」他緩緩說道，我心裡大喜，臉上卻要硬憋著喜意。我不知道的是，我此時的表情，在他眼裡看得是滑稽極了，只不過他也得硬憋著，當作什麼都沒看見，還要故作苦惱狀，接著說，「我乞丐一個，身無分文，自然沒法賠。」
聞言，我嘴角一陣抽搐——早該知道的，他哪有那麼好心！
「不過嘛···」他睜開眼，滿眼的笑意，依舊如春花般燦爛。
他看著我，唇彎彎，牙齒白得晃眼，似假似真地說：「我可以把自己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