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185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你相信命運么?」添香居內,孟非槿正悉心侍弄著一盆馥珠蘭。她家常穿一件輕黃色的柔煙錦開襟衫子,長發徑披著,因久不曾拉整,衫袖耷落到了臂上,露出裡面瑩綃衫子,玉縐抹胸。素裙高束,一大捧妝花紗堆在足邊椅畔,琉燈瓊照之下,千絲流淌,青絲柔若,愈發煙籠月罩,燈水迷渡。一柄寬不盈寸的綉金小剪在她纖秀的指間繞著疏致的細葉細蕊,觸出流過。蘭心呵蕊,碧苞如玉,非槿留意地看著,扶枝的手躚過折葉,眸忖如惜。

「我信,不由得我不信啊!」蘭姑有氣無力地應道,一面摘下日常披的那件淺蔥緞鬥草紋的斗篷放到了一邊。她穿一身暗梅色的章錦疊錦衣裙,一邊群帶上綉著五色合蓮,頭綰堆髻,髻側僅壓著銀笄兩支,神情中依然露著那悵憾,無計可施。

「你把那信交給郭二公子了?」非槿又問道,手中不曾停,只更慢了許多。

「嗯!」蘭姑點了點頭,

「那便好了呀!你又何必,還這般牽腸掛肚!」非槿自知勸也無益,也還是這樣說了。

「我,我只是個普通女子,只知嫁人生子,比不得您。」蘭姑黯黯地應道。

「呵,我有何不同?」非槿不以為意。

「那小公子,您說舍也就舍了,都還在襁褓中。雋兒這麼大了,我自愧為她做的太少。」蘭姑說著,思念自生,遂盼向了帷簾上恬恬垂著的一對八瓣菊絲綉彩鞠,她一直猜想,這樣稚氣花俏的玩意兒,大約是明韞幼時玩過的。

「你說明韞啊!」非槿停了手,轉過身望著蘭姑,臉上怡笑宜歡地,柔聲道:「明韞,韞兒,我單單念一念他的名字就能高興好久呢,心裡說不出的溫柔,只對他,絕無可替。自從生下了他,我便以為母子之間簡直是世間最溫柔,最好的牽絆。我是明韞的母親,我也是我自己,是這樣的我,做了明韞的母親。他會長大,會看到我的一生,他也該有他的一生。我們互相牽絆,血濃於水,不互相錯纏,互相期望又失望,那般恩怨難清。你說,我說的好不好。」非槿說著,一向情根深種的眼中淚光盈盈。

「那,如果可以的話,你會留在他身邊么?」

「當然。」非槿毫不猶豫:「但就算撫育他長大,也絕不可能伴他一生啊!」她話到此,立時凝住了,自己也疑望了起來。

「我,我卻不能,明知是無益,也放不下。」蘭姑忍聲應道,一片無地安放的慈母之心,她懸望在其中,半生都是垂離的恍惚。

「那情呢?」非槿沒有問出口,她知道蘭姑同她是不同的。

寸劫相思寸劫灰,世上有多少呂夷簡這樣的男子,值得一生也想不盡的,情到此處,她指掌一顫。心緒仿若綉剪上的纏金繞絲,游若無依地,就千生萬世地再分不開了。她多幸運啊。她悻悻地一嘆,於是那剪子顫落了,恰打著一粒蒂染青藍的初苞,她只好又搖了搖頭,想這世事常憾。

「我割捨的東西多了。」她也知道自己是無話找話:「我的家族,父母手足。一次次地割捨,到頭來留了這隻身一人,卻連這隻身一人,也還是痴痴地放不下呢。」

非槿頭一低就瞥到了妝鏡中被連夜的深燈溶花了的面顏,色相動人,如是痴執,古今豈乏?

「嗯,嗯。」蘭姑只是恍惚地點著頭。

蘭姑的痴滯叫孟非槿詫異的一驚,她一剎頓悟似的,卻又憫然罷,仍故望向了妝鏡中愈化愈迷的容顏。

「夜深了!」

「是啊,夜深了!」蘭姑走到窗邊,豁地將簾一掀。隔窗只見黑啞的冬夜,無月無思。

「我走了!」蘭姑又是一退,遲離的眼神里,空景蒼涼。

「去哪兒?」非槿只是這樣一問,其實心中早有答案。

「去,去叫我心安的地方,去,還能聽得到,訊息的地方。」蘭姑應著,已反身向外走了。

「嗯,嗯……」非槿不好再說什麼的。

蘭姑輕遲的步履在軟絨的地毯上,一會兒溫吞,一會兒沉滯,一會兒,就再聽不見了。像雪落在雪地中,終於訊息全無。

「珍重!」非槿望著高俯的窗檯下因為蕭疏而顯得幽謐的街巷,無盡清冷,無盡孤獨。

遠山恆遠望,覆眉惜蘭意。哪薄竟匆匆,一晃鏡花遲。

她思量著,指尖撫著冰冷的窗檐,重山遠遞,青鳥無信,又是一場深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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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妝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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